紫禁城,永壽宮。


    “啊……舒服。”嘉靖皇帝躺在龍**,背上附著幾個撥火罐,眯搭著眼睛呻吟著,“黃伴,你這門手藝雖是幾年不用,卻是愈加的嫻熟了。”


    在龍床邊,又放著一個蟠龍紫金麵盆,一團淡藍色的火焰在麵盆裏麵跳躍著,帶出了一陣酒香。


    “雖然萬歲爺沒叫老奴伺候,可老奴自個卻常使著呢。”黃錦嘿嘿笑了兩聲,手上又抄起一把火酒,在嘉靖帝的腰間按摩著,“隻是這酒,卻覺得還是用老奴老家河南的杜康為佳。”


    “朕且都忘了,你卻是要比朕還大上幾歲。”嘉靖聽了黃錦的話,不由得感慨道,“再過個幾年,朕也該六十了,你伺候朕,也是有五十年了,都老嘍。”


    “萬歲爺是神仙體,再過個一萬年也不顯老。”黃錦又抄起一把火酒。


    “不顯老。”嘉靖帝嗬嗬的笑了起來,“不顯老還要你在這伺候著?朕年輕的時候,從來都不信這些個。”


    “萬歲爺這是為天下的百姓累的。”黃錦從嘉靖背上取下撥火罐來,“卻還有那許多人良心似被狗吃了,把萬歲爺的一片苦心棄若草。”


    “為君者,無非是用人,用對了人,自個才能省心。”嘉靖伏在黃龍枕上,微歎一口氣,“若是用錯了人,百姓不但要罵朕用的人,還要罵朕。可曆朝治世能臣,又能有幾個。”


    “皇上眼下倒似很器重那蕭墨軒呢。”黃錦從一邊的蒸格裏取出幾塊熱氣騰騰的棉布,蓋在嘉靖帝的背上。


    “蕭墨軒。”嘉靖微微點了點頭,“此人若是能再沉穩上一些,興許倒果真是可用,不過他年紀尚輕,血氣盛些也是應該。假以時日,當是大有可圖。”


    “朕召了他明日進宮,卻不知眼下他那案子審得如何。”嘉靖想了一下,又繼續說道。


    “哦。”黃錦聽嘉靖帝提起這事,連忙回道,“適才蕭天馭進了份奏折來,送到司禮監時,萬歲爺正召老奴來,也是沒細看,隻見是說那案子裏另有玄機,他蕭家父子也是不能再審。”


    “玄機?”嘉靖詫異的轉過頭去,看著黃錦,“那奏折何在。”


    “還在司禮監,老奴來的匆忙,卻是未及帶來。”黃錦連忙回道。


    “去叫人拿了來給朕看看。”嘉靖帝從**伸出一隻手來揮了下。


    “是,老奴立刻差人叫送來。”黃錦欠了下身,走到門邊喚過一名小太監低語了幾句。


    不一會,就見馮保捧著奏折,送了過來。


    “這鄭必昌和何茂才為何要設計陷害蕭墨軒?”嘉靖看完手裏的奏折,緩緩丟到了地上,皺眉問道。


    “這……難道是蕭墨軒在浙江的時候,和他們起了什麽爭執,或者是有什麽仇?”黃錦憨憨的笑了一下。


    “爭執?”嘉靖帝略搖了搖頭,“一起去江南的不止是蕭墨軒,還有羅龍文,若是真有什麽爭執要行到這一步上,必然動靜不小,那羅龍文便也絲毫不知?”


    “老奴聽說,蕭墨軒在浙江的時候曾經查到過何茂才富陽老家裏乘災兼並農田,除了這點,老奴也想不到會是哪裏生了隙。”黃錦略想一下,又繼續說道,“可從時間上看,蕭墨軒去富陽在後,鄭何二人尋凶在前,著實是有些令人費解。”


    “若說有仇,便就更令人費解了。”黃錦搖了搖頭,幫嘉靖重新換上幾條熱蒸巾,“老奴適才也不過隨口一說,現在想想也是無理。他蕭家父子,無論哪個,都和鄭何二人從來連麵也沒著過,何談仇恨至此。”


    “那鄭必昌和何茂才也沒說出緣由?”嘉靖低頭看了看丟在地上的折子,那上麵隻是大概說了些情形,並算不得詳細。


    “萬歲爺。”黃錦忽得湊近了些,低聲說道,“老奴適才倒是聽說樁事兒,卻不知和此事是否有幹係。”


    “啥事?”嘉靖側過臉來。


    “聽說今個審鄭必昌的時候,鄭必昌卻是有一句話裏提到了嚴閣老。”黃錦環顧了番左右,見宮女和太監們都離得遠,才開口說道。


    “哦?”嘉靖心裏微微動了一下,“卻說來聽聽。”


    “鄭必昌的那句話卻是‘嚴閣老,兩位蕭大人,你們都贏了,輸的是我。’”黃錦小聲的說道。


    “嚴嵩?”嘉靖一下子坐起身來,背上的棉巾也落到了龍**邊。黃錦連忙捧過袍,幫嘉靖披上。


    “這點朕倒是沒想到。”嘉靖帝似是在自言自語,“鄭必昌,何茂才和羅龍文卻是都嚴嵩的人。”


    “老奴也隻是覺得鄭必昌那句話古怪,興許他隻是亂說一句罷了。”黃錦幹笑兩聲,“嚴閣老若要想對付蕭墨軒,似乎還犯不著用這般手段。”


    “哼。”嘉靖麵色微沉,鼻子裏哼出兩股粗氣來,“隻怕他要對付的,不止是蕭墨軒。”


    “不止是蕭墨軒?”黃錦似是不解的問道,“難道還有蕭天馭?”


    這蕭墨軒便是朕給他們的最後一道警告。”嘉靖的i起來,“他們若是連蕭墨軒都容不得,朕便也容不得他們了。”


    “朕的家裏事,還輪不著他們三番兩次的來管。”嘉靖緩緩捏緊了拳頭,指節間發出一聲脆響。


    東安門,蕭府。


    從刑部回來的蕭墨軒,心情似乎也算不錯。讓蕭三從冰窖裏取了塊冰,合著寧蘇兒,小香蘭和李杭兒,在側廳裏做起了“冰激淩”。


    蕭墨軒先把牛奶,果漿和香料混在一起,用小碗裝了。再讓蕭三蕭四把冰砸成了小快,放在了木桶裏頭,又在上麵灑上了鹽,然後把那一排小碗全放到了冰窩裏。


    “以前隻嚐過把冰打碎了拌上碎果的‘冰酥淋’,表哥這等做法,卻是沒見過。”寧蘇兒好奇的伸頭向桶裏看著。


    至於李杭兒,更是沒想到大夏天的居然還能弄到冰,已是驚訝無比,不禁湊到了桶邊上,享一享那股涼氣。


    “隻要等上一個時辰,便是好了。”蕭墨軒說罷又蓋上了木蓋。


    “隻聞著這味,便是不錯。”小香蘭微微抽了抽鼻翼,聞了聞空氣中殘留的香味。


    “那是自然。”蕭墨軒頓時有幾分洋洋得意。


    “裕王爺到。”包括後麵的蕭三蕭四在內的六個人,十二隻眼睛,正全盯著那隻木桶。忽得門外又傳來一陣鑼聲,緊跟著便是一聲喚迎。


    “裕王爺?”蕭墨軒吃驚的抬起頭來,看了看周圍的人,“我卻不是聽錯了?”


    “少爺,我也聽見了。”小香蘭看著蕭墨軒說道。


    “真叫的是裕王爺?”蕭墨軒看了看蕭三和蕭四。


    “是裕王爺。”蕭三和蕭四也是連連點頭。


    他怎麽又來了?哪有一個王爺天天往同一個大臣家裏跑的,蕭墨軒有些愕然,但是卻也來不及多想,連忙整了整衣冠,向門口迎去。


    “嗬嗬,閑來無事,串串門罷了。”裕王嗬嗬笑著,和蕭墨軒一起向前廳走去。


    “師兄肯來,自然是蓬蓽生輝。”蕭墨軒請裕王坐下,讓人趕緊奉上茶點來。


    “子謙今日案子審得卻是如何?”裕王坐下後,先聲問道。


    “若說起來,倒是也無不順。”蕭墨軒於是將今天在刑部大堂上審案的事情,一件件說與裕王聽。


    “哦,哦。”裕王一邊聽著蕭墨軒說話,一邊朝正廳門外看著,似乎是在找著什麽。


    “師兄?”蕭墨軒說了半天,卻見裕王竟似漫不經心的樣子。


    “哦,如此甚好。”裕王聽見蕭墨軒叫自己,連忙回過頭來,“如此這般,那嚴黨一群日後也該是要收斂一些。”


    “師兄卻是在想些什麽?”蕭墨軒如此聰明之人,又怎會看不出裕王異常之處。


    “哦,子謙府裏院中的花草,甚是不錯。”裕王朝著蕭墨軒點頭一笑。


    花草?這裏的花草再好,又如何能和你王府裏比。蕭墨軒此時心裏,卻似是也想到什麽。


    “子謙府裏那丫頭。”裕王憋了半天,終於再忍不住,“便是昨個打翻了果盆的那個,倒很是有趣。”


    “哦,嗬嗬,下人沒見過世麵,膽怯而已。”蕭墨軒微微一笑,低下頭去,嘴角卻又不禁再揚起。


    堂堂一個王爺,跑來居然是為了想見一個丫頭,難怪他竟然這般難以開口。


    “子謙。”裕王又沉默半晌,開口說道,“本王府裏,近日送了一批年長的侍女出去,人手卻是不夠,子謙能否去幫著買幾個丫頭來。”


    “這事兒在下卻是不熟,想是李公公定然更懂一些。”蕭墨軒似笑非笑的朝站在門簷下的李芳看去。天氣本來就熱,李芳又生得胖,此時卻在那不停的擦著汗。


    王府的宮女基本都是宮裏配給,哪裏要去外邊去找。


    “這……”裕王微微皺了皺眉頭,像是心裏有幾分懊惱。


    “難道師兄看上了那丫頭?”蕭墨軒試探著問,畢竟總和王爺裝糊塗,也未免過頭了些。


    “既然子謙明白。”裕王臉上立刻泛起笑來,“哈哈。”


    “隻是……那並不是在下府裏的丫頭。”蕭墨軒覺得這事也再瞞不得了,就這樣讓裕王把李杭兒帶走,他覺得並不妥當,自己也沒那權利,更對蘇兒交代不過去。


    “不是丫頭?”裕王頓時有幾分驚詫,“那又是什麽人?”


    “她……”蕭墨軒腦子裏盤算著怎麽才能讓裕王先消了這個念頭,“她卻是在下表妹的手帕交,因雙親亡故,前來投奔的。”


    “那子謙你便把她當丫頭使喚?”裕王頓時抱起不平來。


    “哪有這事兒……”蕭墨軒苦笑一聲,“隻是她和在下的表妹,聽說王爺來了,一時好奇,便想來看看王爺長什麽樣兒。”


    “哈哈,原來如此。”裕王眼中的光彩頓時又增了幾分,“當真是可愛。隻是,本王又有甚麽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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