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京城裏的人,都揣著什麽樣的心思,大明嘉靖四十月,還是即將如期而來。


    除夕之前,臘月裏下的雪已經是化了個幹淨,到了除夕的這一天,京城的大道上,已是清清爽爽。


    路上的行人已經很少,偶然有幾個,也是行色匆匆,眼睛隻盯著腳下的路,恨不得一步邁上一丈。


    有些性急的人家,已是早早的熬好了漿糊,開始貼起了對聯和門錢,大門口一片紅通通的,看得路邊的行人腳步愈加的急起來。


    街角邊,三五個孩童拿著散碎的鞭炮,蹦著跳著,扔到了路邊的土堆上,但凡有“啪”的一聲響起,便緊跟著一陣雀躍的呼喊,想是在比著誰扔的更響。


    惠豐行裏,早兩天前就逐漸開始了盤帳,到了下午便就早早打了烊,隻留了幾個願意多掙些銀子的夥計,在店裏照看著。


    蘇杭雙姝,也早就帶著家丁回到了府裏。


    蕭府裏,從大門口開始,一直到後廳,直掛兩大排大紅的燈籠,足足有上百隻之多。


    這是蕭夫人吩咐下來的,說是要多增些喜氣。


    這些燈籠全是用上好的徽州灑金宣紙做成的,上麵又用金粉刷上了大大的“福”字,每一隻的價格,都在一兩銀子左右,這一百多隻燈籠,就是一百多兩銀子。雖然天還沒黑,燈籠裏的蠟燭還沒點上,便也可以想象的到,到了夜裏會是怎樣的一番景色,看得蕭天馭和蕭墨軒父子倆,直是連連嘖嘴。


    “怎的要掛這許多燈籠。”蕭天馭望著門廳前的一大片鮮紅。有些不解,“若是給別人家看了,不也得說咱家裏怎地。”


    “這不就是圖個喜氣嘛。”蕭夫人笑眯眯的,倒似有幾分得意,“今年這一年,生了這許多事兒,弄的我到今個,心裏還常有些突突的跳。”


    “哪裏有什麽事兒,這不是都挺好的嗎?”蕭天馭不以為然,“軒兒不還做了官。家裏又添了個女兒和這許多親戚,也是愈發的熱鬧了。”


    “憑不是我道祖麵前敬的虔誠,道祖才保佑咱們蕭家平安興旺的嘛。”蕭夫人盛氣十足的回道,“再增點喜氣,明年說不定咱們家又會多幾件喜事呢。”


    說完之後,一雙眼睛,卻是滴溜溜的盯上了兒子。


    不用說出來,蕭墨軒也知道娘親說地是啥意思,隻是微微笑了一下,算是回應。至於是不是真有道祖保佑。蕭墨軒還真不敢亂說,誰叫咱是穿越來的呢。有些事情,還是留點口德的好。


    “你看不是,軒兒心裏也巴望著呢。”見著兒子笑,蕭夫人又是不禁“咯咯”的笑了起來。


    雖然還算是在孝期裏麵,可因為畢竟是過年,算是例外,寧家的三口人,也難得的穿上了鮮豔的衣服。


    也不知道是商量好的,還是怎的,三件新衣服。居然也都是大紅色。


    一件件絢眼奪目的,把整個院裏都引得亮堂了起來。


    “姐姐這件衣服。”杭兒扯過蘇兒地衣袖,輕輕的撫拭著,“倒是真地不錯呢。”


    “這不是你幫著在店裏選的綢料嘛。”蘇兒覺得杭兒說的這話好生奇怪。抽回袖子,藏進懷裏。


    “妹妹的意思是。”杭兒抿了下朱唇,忍住了笑。“姐姐這件衣服,鮮紅多彩的,倒更像是件喜袍呢,不知道再過一會,是不是就要見公婆了?”


    “你……你這耍嘴皮子的。”蘇兒聽出了杭兒話裏的意思,臉上頓時飄上兩片彩雲。伸出一隻手,就去輕輕的擰杭兒。


    “這還沒進門呢,就欺負起小姑來了。”杭兒和蘇兒嬉鬧慣了,小聲嚷著也反手擰了過去,兩個女娃,“咯咯”笑著,翻成了一團。


    “你且還說笑我。”蘇兒不服氣的坐起身來,“回頭非得和姑父說上一聲,找個人家把你給嫁出去。”


    “你看,前幾日那公子如何?”蘇兒微微點著腦袋,“我看也是甚好,一會我便去和姑父,姑母說去。”


    “你……”這回換了杭兒首先發難,兩人又是一番鬧騰。


    又折騰了一回,興許都是乏了。看看離用年夜飯還有些時候,便脫了鞋子,並排坐在炕上。


    隻是這一回杭兒不再說話,隻是兩手托著下巴,像是若有所思。


    “妹妹在想什麽呢?”蘇兒拿起一方熏香絲帕,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又另取了一方給了杭兒,杭兒接過絲帕,卻隻是拿在手上。


    “我在想爹爹了。”杭兒眨巴了幾下眼睛,裏麵突然滾落下幾顆淚珠來。


    蘇兒當然知道杭兒說地是她的親


    不是正坐在大廳裏的蕭天馭。


    “你看你一下嘴唇,從杭兒手裏抽回絲帕,幫她在眼角貼了幾下。


    “杭兒早年喪母,都是爹爹拉扯長大。”杭兒微微靠在蘇兒的肩膀上,看著窗戶外麵忙碌著的家人,心裏也有了一些家地溫馨,可是和這一陣溫馨糾結在一起的,卻是更大的心疼,“爹爹這一輩子,卻是一天好日子也沒過過。”


    “也有人要給爹爹再說門親,可是爹爹怎麽也不肯。”杭杭兒的淚水,像是開了閘一般,怎麽也停不住,“爹爹……爹爹說,怕後娘對杭兒不好,寧可自己辛苦些。”


    蘇兒本來是在勸著杭兒的,可是看著杭兒越哭越凶,自個心裏,突然也開始酸酸的泛了起來。


    爹爹……我寧蘇兒也曾經有個好爹爹。多年來的一幕幕,突然一起浮現在自己眼前,仿佛像是觸手可及一樣,可是又像是水裏的倒影,怎麽去抓,也抓不到。


    廣竹苑外的大院裏,寧景星依舊在無憂無慮的叫喊著,春節的快樂,對於小孩子來說,是最純正的。


    —


    “好妹妹,不哭了,過年了。”蘇兒畢竟要比杭兒穩重的多,也是怕再一起哭下去,會擾了別人的興致,甚至還會帶得自己娘親不快,“會好的,會的,一切都會好的。”


    “等你日後成了親,讓夫君帶著去江南,好好拜上一番。”一條絲帕,時而在自己眼下,時而放到了杭兒眼下,已是被浸的濕透,“你義父,義母,還有你大哥,都視你如至親,你爹爹在泉下,也會……也會笑的,不哭了。”


    “嗯。”杭兒用力的點了點頭,也拿起絲帕,用力的擦著眼睛。


    “來。”見杭兒這副模樣,蘇兒也是不禁破啼為笑,“看著了,又要心疼了。”


    “你們兩個,怎生隻躲在這裏,也不出去。”蕭墨軒一直被娘親在逗笑,便找了個機會,偷偷溜了出來,“再過一個多時辰,便是要用飯了。”


    “沒……隻是來看看姐姐的新衣服呢。”杭兒見蕭墨軒突然鑽了進來,頓時也是心裏一驚,連忙略微低下頭去。


    “羞,羞,羞。哥哥跑姐姐房間裏來偷看。”寧景星剛才在外麵跑的無聊了,見蕭墨軒一頭鑽進了廣竹苑,也悄悄的跟了過來。


    這時,他正從蕭墨軒身後探出腦袋,用力的刮著臉皮。


    “這……”蕭墨軒頓時也是一陣語塞,適才那一陣,腦子裏也是胡思亂想的,進來的時候居然忘了敲門。若是正巧撞上蘇兒在換衣服,豈不是尷尬。


    “去去去。”蘇兒站起身來,微微揚起手掌,嚇唬寧景星。


    “娘親說了,今個過年,一直到十五,都不許打人。”寧景星平日裏雖然最怕的就是這個姐姐,可是此時卻像是得了尚方寶劍一般,絲毫不賣起帳來。


    “咯咯。”一邊的杭兒,也被寧景星的這副俏皮樣子逗得樂了起來。


    “景星,我問你。”杭兒朝著景星招了招手,讓他走到自己身邊來,“你喜歡子謙哥哥嗎?”


    “喜歡。”寧景星認真的點著頭,緊跟著,又非常合時宜的追了一句,“我家姐姐也喜歡。”


    “咯咯……”杭兒掩住了嘴,卻擋住不那一串銀鈴般的笑聲。


    “不過……”寧景星說著說著,卻又歪過腦袋,想是也在想著什麽,“上回寧義和我說,要是子謙哥哥也喜歡我家姐姐,我家姐姐就會搬去和子謙哥哥一起住,那是不是就不能陪我玩,教我念書了呢?”


    “當然不會,也都還在這院子裏呢。”杭兒笑得側過了身,抖個不停。


    蕭墨軒和寧蘇兒,被寧景星這麽一鬧騰,也是一起紅了臉。


    “姐姐你哭過了?”寧景星突然奔到蘇兒麵前,大聲嚷著。


    “沒,哪裏有。”蘇兒連忙把寧景星往外麵趕,“去外麵玩,剛才姐姐是上粉的時候,把粉撲進了眼裏。”


    “噢。”寧景星聽蘇兒這麽說,倒也就信了,隻是兩隻腳還站著不動。


    “你要是不聽話,年後就別想叫姐姐給你零用了。”蘇兒略微把臉板了一板,“你想要的西洋鍾,也更別想了。”


    “我出去玩。”還是這一招對小孩子的殺傷力比較大,蘇兒的話剛說出口,寧景星便趕忙竄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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