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裏走出來的人,正是嚴依依,不,應該是陸依依


    提著水桶,俯身走到了井邊,拋下了井繩。


    一桶井水有多重,蕭墨軒從來沒有計算過,可是看著那雙白皙的素手,用力的拽著那根繃得緊緊的麻繩,一張小臉憋得有些發紅,蕭墨軒隻覺得那便是自己心頭的重量。


    略停下一會,提起袖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又彎下身去拽緊了井繩。


    “哐。”小院的門突然被推了開來,兩個男人,一前一後的衝了進來。


    “咚……”剛提到一半的水桶,隨著一聲驚叫,重重的打在水麵上,發出一陣悶響。


    “小姐……”正在屋裏整理著薺菜的倩雪,飛奔著衝出門外,抬眼便看見了院子裏的蕭墨軒和蕭四。


    “出去。”倩雪的眼睛,突然紅了起來,一抬手,從牆角拿起一把掃帚,就要打了過去。


    “依依。”蕭墨軒的眼裏,似乎根本看不見憤怒的倩雪,還有那把隨時可能脫手而出的掃帚。


    依依默默的抬起頭來,看著麵前的這個男人,眼裏沒有幽怨,隻有哀傷。


    “當官的就了不得了嗎?”倩雪依然瞪大著眼睛,氣勢洶洶的揮舞著手上掃帚,“別人家的院子,也是能亂闖的?”


    一個人影動了起來,向著倩雪撲了過去。不是錦衣衛,隻是蕭四。


    “姑娘。”蕭四一個箭步衝上前去,一把奪下倩雪手中的掃帚,另一隻手也沒閑著,順手拉住了倩雪的胳膊。


    “狗腿子,放開我。”倩雪咬著玉齒。憤憤的掙紮著,“滾出去。”


    “姑娘。”蕭四非但沒有放開倩雪,反而是抓的更緊,直拖到了牆角。


    “姑娘,有什麽話,且讓他們自個說,可是好?”蕭四一本正經地看著倩雪說道。


    看著蕭四嚴肅的臉龐,倩雪頓時竟然也是愣住了,看了看依依,又看了看蕭墨軒。雖然手上還在掙紮,可是已經不再叫出聲來。


    “姑娘,你能照顧你家小姐一輩子嗎?”蕭四略壓低了聲音,繼續對倩雪說道,“就算你能護得住,難道你就想任由你家小姐這樣下去?”


    倩雪又是一愣,這回連手上的掙紮卻都是停住了。


    其實她心裏也明白,蕭墨軒對於自家小姐,未必沒有真情。隻是她也弄不明白,為何事情會弄到這般地方。


    三少爺在去世前。曾經說過,蕭墨軒有說不出的苦衷。可是這些事情。哪是自己所能了解的。在自己心裏,護著小姐,便是首要的大事。


    自從嚴世蕃獲罪之後,雖然嚴嵩還在,可是嚴府裏已是一團亂。況且嚴嵩也在收拾著東西,準備歸還江西老家,已是無心去管那些雜事,府裏每天都有下人卷了財物偷偷溜走。


    小姐和自己原本被困在後廂房裏,有專人看守,可是這麽一亂。便也無人去管。依依經此大變,也已是無意再留在嚴府,便帶了倩雪逃了出來。


    隻是因為出來的匆忙,變當了隨身的首飾之後。才找了這麽一間小屋容身。


    “你……你怎麽會住這兒?”蕭墨軒的聲音,也有些幾分顫抖。


    “能有片容身的地方,已是足夠。”依依地手上。仍然抓著半截井繩。


    依依也是個聰明的女子,即使哥哥臨終前不說出那番話來,她又豈不明白蕭墨軒的難處。


    眼下嚴鵠一去,自個又出了嚴府,雖然曾經對著蕭墨軒有過萬般怨恨,卻也隻怨自個苦命。


    長長的睫毛落在眼下,帶出了一抹淤紅。曾經白皙的手指上,幾個紅點格外的刺眼,一看便知是刺繡時候不小心紮到的。


    “依依,跟我走吧。”蕭墨軒一陣心疼,伸出手去,就要攙過。


    “蕭公子不必如此。”依依咬著嘴唇,側身閃過,“奴家靠著刺竹,尚且能糊口,不敢勞公子垂青。”


    “唔……”蕭墨軒被依依閃過,也不緊逼,穩下身形,長出一口氣。


    “你住進我家,也可去惠豐行幫著料理些事情,不也算是自食其力。”蕭墨軒直直的看著依依,輕聲說道。


    “哼!”依依也不明著拒絕,隻是冷笑一聲,“我一介女子,平白無故的住進你家,又是憑得什麽名分?”


    “這……”蕭墨軒頓時也有些語塞,自個雖然是想著要帶依依走,可是確實也是如依依自個所說,他去了自己家裏,算是什麽?


    “且算是我替令兄照顧你好了。”想起嚴鵠,蕭墨軒的心裏也有幾分酸酸地,雖然自個和嚴鵠從相識開始便是站在了一個敵對的層麵上,可是就連自己也沒想到,嚴鵠居然會一直把自個當成一個足以托付地人。


    兩個人認識了一年,鬥了一年,恨了一年,也相惜了一年。


    年對於蕭墨軒來說,甚至也可以說是到目前為止的,生命的全部曆程。


    “哥……”依依的身體,劇烈的顫抖起來,嬌弱的身軀,仿佛像是一片風中的落葉一般單薄。


    “隨我走吧。”蕭墨軒心裏又是一陣絞疼,向前走了一步。


    “不!”依依猛得向後退了一步,兩隻眼,滿噙著淚水,直直的看著蕭墨軒。


    “家兄雖然是死在嚴家手裏,可你們始終仍視他做嚴家的人。”依依靠在牆角,抱住了雙臂,像是要躲避著什麽,“你們蕭家對嚴家恨之入骨,又豈會受嚴家人的托付。”


    不知道什麽時候,倩雪也完全安靜下來,緊緊地盯著對麵的蕭墨軒和依依。


    一隻手也是略有些顫抖,緊緊的握住了蕭四的胳膊。


    蕭四地手臂上雖然被捏得一陣陣生疼,卻也不敢甩了開來。


    “少爺。”一直悶不作聲的蕭四,猛得叫了起來。


    “少爺您常和小的們說,大丈夫要做大事情,便要無所不敢為。”蕭四地臉上,因為激動而憋得有些發紫,“以前您有萬般的顧忌,小的知道,您都是為王爺,為家裏著想。”


    —


    “可是眼下嚴家已倒,陸小姐也不再是嚴家的人,便連姓都改回去了,你且還在顧忌著什麽?”蕭四也不知道自己哪裏來的這股勇氣,竟然敢對著少爺吼,“少爺,您莫要讓自個悔恨上一輩子啊。”


    悔恨,一輩子。蕭四的話像是一盆迎頭的涼水,把蕭墨軒從頭到腳澆了個遍。


    原來一隻手捏住蕭四胳膊的倩雪,已是換成了兩隻手捏住,從手上傳來的顫抖,也更加的劇烈起來。


    “依依,隨我走。”蕭墨軒感覺從自己口裏吐出來的話,從來都沒有這般堅決過。


    依依有些膽怯似的抬了抬頭,卻又往牆角縮了縮。


    “隨我走,讓我照顧你。”蕭墨軒向著依依伸出了手去,頓了一頓,聲音又大大的提高了幾分,“一生一世。”


    “咚……咚……咚咚咚。”依依本來已經有些加速的心跳,頓時更是跳得飛快。


    “小姐,小姐。”倩雪在地上跳著,期盼的看著依依。


    依依抬起眼來,直視著蕭墨軒,目光裏帶著幾分遲疑。


    “隨我走,讓我照顧你一輩子。”蕭墨軒看著依依那有些怯怯的眼神,心裏再也按捺不住,一個箭步走上前去,右臂一圈,將依依直接擁入懷中。


    “啊……”倩雪一聲驚叫,猛得掉過頭去,長久不見笑意的臉上,竟是泛出一絲甜甜的笑意。


    蕭公子的膽子可也真大,都說男女授受不親,他居然當著自己和蕭四的麵,將小姐抱了過去。


    轉過眼去,見蕭墨軒仍是緊緊的抱著依依,連忙又轉回頭去。


    適才蕭墨軒被蕭四喝醒,隻覺得胸裏一股氣直往上衝,加上他心裏對這些倫理道德的概念原本就不深,所以當日在嚴府的時候,才敢去牽了依依的手。心裏性情所至,哪裏還顧得了那許多。倒是依依被他緊緊抱住,臉上頓時羞的通紅,竟然連掙紮都忘記了,軟軟的癱倒在蕭墨軒的臂彎上。


    “這位姑娘,你是否可以把手上的勁道放得鬆一些。”蕭四的胳臂,被倩雪這麽一番折騰,已是有些吃疼不住。


    倩雪被蕭四這麽一說,也才發現自己緊緊的抱住了蕭四的胳膊,頓時也是臉上一紅,趕忙鬆開了手。


    這位姑娘倒也是十分可愛。蕭四的胳膊,雖然已是紅了一片,可是看著倩雪一臉的羞色,不知怎得,心裏突然也是生出一股暖意來。


    “依依,我這才發現,自個真是個傻子。”蕭墨軒把依依緊緊的擁在懷裏,喃喃的說道。


    “其實……哥哥和我又何嚐不知……”依依心裏的堅冰,也是漸漸的化了開來。


    “那若是以後我和你爹爹……”蕭墨軒心裏,也還留著一絲擔心。他心裏深知,嚴世蕃的事情,還沒算完。


    “唉。”依依把腦袋輕輕靠在蕭墨軒的肩膀上,小聲說道,“我且已經不是嚴家的人,更何況,這些官場的事情,我又如何管得了。”


    “祖母臨終前曾經說過。”依依和歐陽氏的感情,倒是向來不錯,“人在做,天在看,青天在上。隻求你以後若是得勢,莫要像他一般,隻憑著自個良知去做便是。”


    “嗯,我答應你便是。”蕭墨軒用力的點了點頭,把依依抱得更緊。


    寧靜的小院裏,似是恢複了平靜,隻從牆角邊,傳來幾陣竊竊私語聲。可是,蕭家可是能容得了一個從嚴家出來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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