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興許是白天和裕王一起高談寬論了一番的緣故,蕭墨軒側躺在**,卻是有些難以入眠。


    院子裏的錦衣衛,仍不時的路過窗前,腰上的玉佩,輕輕的敲擊著配劍,發出“叮當,叮當”的聲音。


    蕭墨軒的心裏,突然生出一個奇怪的念頭。


    在自己的記憶中,當嚴嵩被罷官,嚴世蕃被發配後,嚴黨裏的那些中堅分子,都是抱緊了團,和徐階來了個死磕。


    可是眼下,嚴黨裏的那些人,卻是告病的告病,改換門庭的改換門庭,要不就是像懋卿那樣,直接處身事外,根本就和自己記憶中的那段曆史大不相同了。


    若是按這樣下去,那嚴世蕃還有沒有必要再去殺?


    難道自己無形之中,卻是救了嚴世蕃一命。


    帶著這一陣胡思亂想,蕭墨軒漸漸進入了夢鄉。


    三月初六。


    是永壽宮重修後重新起用的日子,也就是嘉靖老人家的喬遷之喜,這個日子,當然也是欽天監算出來的。因為遭過一次火,嘉靖老人家心裏畢竟有些不爽,大筆一提,永壽宮改名成了萬壽宮。


    重修的萬壽宮,因為是蕭墨軒監建,其中沒了人貪墨,所以比起被焚毀的永壽宮來,更是宏偉華麗,幾乎要趕上了乾清宮。


    三層高的樓閣上,兩條鎦金的蟠龍昂首揚爪,似欲破天而去。


    殿後的涼亭邊,引河水入池,淙淙而過。


    寢殿裏,一座用漢白玉雕成的蓮台置在當中,四周的地麵上。又用琉璃鑲嵌出了八相的圖案。這一件東西,倒是甚得嘉靖地歡心。


    “好,好。”嘉靖帶著徐階和蕭墨軒,站在第三層的高台上,望著下邊翠生生,水靈靈的一片,不禁是龍心大悅。


    “唉……”嘉靖正在興頭上,卻猛得聽見一聲幽幽的歎息,從身後傳來,頓時不由一愣。再回頭看時,卻見是徐階發出的。頓時兩隻虎目,含著幾分怒意,瞪向了徐階。


    “吾皇恕罪。”徐階也正看著嘉靖,卻兩道冷冷的目光射了過來,知道是犯了錯,頓時嚇得麵如土色。


    “難道朕這座新宮,竟是入不了徐卿的眼?”嘉靖看似輕描淡寫的說道。


    “微臣哪敢。”徐階慌忙跪倒地上,“微臣適才不過是心中偶有感悟,故而由感而發。”


    “哦?”徐階的回答。令嘉靖頗感意外,“不知徐卿心裏。念的到底是甚麽?”


    “回皇上。”徐階在地上叩一聲,才開口答道,“皇上肩上擔著九州四海,修了這麽一座寢殿卻費了這麽大地周折,若不是蕭大人為皇上擔憂,興許就連這也建不起來。”


    徐階的這句話,倒是說到嘉靖的心坎裏去了,點了點頭,又看一眼站在一邊的蕭墨軒,眼裏盡是讚許。


    “可皇上又怎知道。有些人自個住得舒服了,便不顧了皇上。若是聽了他們的,皇上豈不是仍要偏居陋處。”徐階說著話,竟是抬起一隻手來。擦了擦眼角。


    “哼。”嘉靖當然知道徐階說的是嚴嵩等人,對於這件事兒,自個確實也對那位嚴閣老大為不滿。苦笑一聲。搖了搖頭。


    可不知怎的,隱隱的竟又有些想念起嚴嵩來,畢竟二十多年了,便是個畜生,也得養出感情來了。轉過身來,向著南方深深望了一眼。


    “皇上仁慈,又怎知道,有些人回了鄉便是立刻大造宅子,占地上百畝之多,簡直比這座新殿還要來的奢華,光一座樓閣,便說是要造上七層。”徐階繼續抹著眼淚說,“也不知道那些銀子,是從哪裏來的。”


    七層?嘉靖心裏微微一動,抬頭看了看屋簷。自己這座萬壽宮,最高地樓閣也才三層,七層,豈不是比兩個疊起來還高。想到這裏,心裏頓時有些不快起來。


    臣子住得比主子還好,也不是希奇的事情。可壞就壞在,嘉靖老人家並不是個氣量很大地人。當年嚴嵩的幹兒子趙文華,便就是因為造了一間太過好的宅子而招來了禍事。


    一直在現在,趙文華的兒子,孫子們,還在邊關勞役,替這位趙大人還債。


    “沒想到嚴嵩也有這樣的雅致。”嘉靖的嘴角微微動了一下,一時間並未再說些什麽。


    “嚴閣老一向節儉,哪會造這樣的房子。”徐階卻是搖了搖頭。


    “哦。”嘉靖頓時更是驚訝起來,“那可是誰?”


    “這……”徐階看上去竟有些猶豫的樣子。


    “嗯?”見了徐階這副模樣,嘉靖帝的心裏,更加不痛快起來。


    上恕罪,微臣隻是怕說出來會惹得皇上不高興。”著話。


    “總不會是徐卿你吧。”嘉靖揮了揮袖子,讓徐階站起身來。


    “微臣哪有這個膽子。”徐階像是被嘉靖帝地話嚇了一跳,“微臣說的,隻是嚴世蕃罷了。”


    “嚴世蕃?”嘉靖果然是大吃一驚,“他不是正發配雷州嗎?”


    “黃錦。”嘉靖掉過頭來,怒喝一聲,一邊的黃錦,連忙奔了過來。


    “朕問你,你可知道,嚴世蕃現今人在何處?”嘉靖板著張臉,冷冷的問道。


    “這……”黃錦看了看嘉靖,又看了看徐階和蕭墨軒。


    “朕問地是你,看他們做什麽?”嘉靖皺著眉頭,又喝一聲。


    “正在……正在江……江西老家。”黃錦低下頭,小聲的回道。


    —


    “嗬。”嘉靖幹笑一聲,轉過身去,一巴掌拍在木欄上,“嗬嗬,原來都知道啊。”


    徐階,黃錦互相對視一眼,默不做聲的齊身跪下。


    蕭墨軒一直也站在嘉靖身邊,隻是一個字也沒說過,隻是靜靜地聽著他們幾個在說話。


    其實從徐階剛一開口,蕭墨軒便猜到了他打的是什麽主意。隻是正巧自己昨個晚上也在想這事,眼下見了徐階的舉動,便又在心裏過了一遍。


    從心裏說,蕭墨軒覺得再和嚴家鬥下去已經沒了任何意義。這段曆史已經和原來那段曆史變得大不相同,現在的嚴家,幾乎已經沒有了任何力量,就像一隻幾乎被拔光了毛的老母雞,怎麽也飛不起來了。


    可是,為什麽徐階仍是想著要把嚴世蕃置於死地呢?蕭墨軒靜靜的思考著,直到看見徐階和黃錦都齊身跪下,才有些回過神來,也連忙跪下身去。


    嘉靖也在想,不過他想的可沒有蕭墨軒這麽平靜,越是想著,心裏越是惱怒。


    嚴世蕃發配雷州,也是自己點過了頭的,已經算得上是一個輕判。


    可這位嚴家的老兄,似乎並不想給自己麵子,居然自個溜回了老家,還準備蓋房子享福。不但要蓋房子,而且這一蓋,就準備蓋七層。更為可氣的是,既然自己麵前這三個親信都知道了這事兒,想是滿朝文武都已經知道了。


    全天下都知道,剛剛被自己趕去雷州的嚴世蕃,回家享福去了。隻有自己一個人,還在傻傻的以為他在雷州懺悔。


    嘉靖越是想下去,越覺得可氣,右手緊緊的握在木欄上,指節“咯咯”作響。


    “為什麽不向朕稟告。”嘉靖已是有些咬牙切齒,“你們瞞得了一時,難道還瞞得了一世?”


    “回皇上。”徐階又一次開口了,“眼下微臣查明的,隻有這些,隻能算得上一半。還有一半尚未查明,所以未及上奏。”


    “一半?”嘉靖有些詫異的回過身來,“那未查明的一半,卻是甚麽?”


    “有傳言說,嚴世蕃選的那塊地,是一塊龍地,其中蘊藏帝王之氣。”徐階垂著眉角,慢慢說道,“而且嚴世蕃修建這一處宅子,卻是征了壯丁上千人。”


    嘉靖的臉色,頓時變得鐵青,蕭墨軒可以清楚的看見,他的肩膀開始劇烈的顫抖起來。


    “反了!”嘉靖一口氣終於吼了出來。


    “去……去給朕把他給抓回來,東廠,錦衣衛,還有刑部,一起去。”一隻大袖,卷著一陣狂風,從黃錦麵前呼嘯而過。


    “還有……還有兵部。”嘉靖的身體突然晃了一下,黃錦剛想要上前扶住,便被推了開來,“去,快去。”


    “是是是。”徐階和黃錦兩個,嚇得連聲遵旨也忘了說,忙不迭的往樓下奔了下去。


    徐階和黃錦跑下了樓去,偌大的一個樓閣上,頓時隻剩下嘉靖和蕭墨軒兩個人,顯得空蕩蕩的。


    “微臣幫皇上叫人來伺候著。”蕭墨軒見嘉靖臉色有些難看,連忙上前小聲說道。


    嘉靖抬起頭來看了蕭墨軒一眼,緩緩的搖了搖頭,隻是把手臂伸了過來。


    蕭墨軒一時間沒弄明白嘉靖的心思,隻是又看了嘉靖帝一眼。


    “怎麽?不願意?”嘉靖的臉上,擠出一絲笑來。


    “噢,微臣豈敢。”蕭墨軒這才明白過來,皇上是想要自個扶著他,於是連忙站在身邊扶住。


    嘉靖的胳膊並不臃腫,倒顯得比較健壯,看來打坐念經也是個體力活,甚至還可以當作一種健身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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