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蕭墨軒按照那兩句詩的提示,在戌時前趕到了采菊軒。南山是見著不著,吳山倒可能有一個。


    依舊是有些發暗的門窗,不算甚明亮的油燈,店裏的客人,仍是幾乎坐滿了座。


    “這位公子,可是來用飯的?”在街邊上買了套便服,在轎子裏換上。可店主人開了這麽多年的店,必要的眼神還是有的,隻見到蕭墨軒站到門口,便立刻迎了上來。


    “是有人約了我,我姓蕭。”蕭墨軒微微笑著點了點頭,如果吳山果然在店裏的話,應該已經對店主人吩咐過了。


    “噢……原來是那位蕭公子。”店主人家立刻想了起來,畢竟他和吳山極熟,去年吳家發生的事情也實在驚人,就在吳府門口,又和吳山有著交情,自然也是有所耳聞。


    “正是在下。”蕭墨軒點了點頭。


    “請,請,裏麵請。”店主人連忙把蕭墨軒向最裏麵引,“兩位大人,已是在裏麵等了好些時候了。”


    “兩位?”蕭墨軒心裏頓時動了一下,不過轉念一想,興許吳山也請了位其他老友作陪,也未可知。


    單間的小門,便在屋角,並不十分顯眼。店主人微微推開條門縫,對著蕭墨軒彎了彎腰。


    蕭墨軒點了點頭,自個推開了門,走了進去。


    “蕭大人來了。”蕭墨軒剛走進門裏,便聽見一聲招呼,一時之間,竟是不由的愣住了。


    原來,單間之內。並沒有看見吳山的身影,隻是有兩個老熟人坐在那裏,看見蕭墨軒來了,立刻一起站起身來。


    “怎麽會是你們?”蕭墨軒納悶的向兩人看去。座中的兩人,竟赫然是歐陽必進和路楷。


    “蕭大人。”歐陽必進地臉色,似乎有些難堪。


    “嗬嗬。”蕭墨軒很快便冷靜了下來,嘴角微微揚了一下,在桌邊坐了下來。


    既來之,則安之。他們兩個費盡心思,把自個弄到這裏來。若是連他們的目的都不知道,豈不可惜。而且,蕭墨軒也想知道,為什麽他們兩個會對自己和吳山之間的交情如此了解。


    若是他們不了解,又怎會知道吳山對這家小店頗有感情,又怎會知道自己就能猜得到這裏。


    “你們如何知道的?”蕭墨軒臉上,似笑非笑的。


    “蕭大人先坐。”歐陽必進一直緊張的看著蕭墨軒,見蕭墨軒坐下身來,才似是鬆了口氣。


    “下官兩人,也並非有意要欺瞞蕭大人。”歐陽必進看了路楷一眼。才開口說道。


    “哦。”蕭墨軒隨口應了一聲,聽歐陽必進的口氣。他倒也果然是故意假借了吳山的名頭。


    “下官等人,本想去府裏相見,又怕被蕭大人拒之門外。”歐陽必進的品階,要比蕭墨軒高上一級半,卻是一口一個下官地叫。


    “嗬嗬,歐陽大人是朝廷二品大員,怎生拿在下逗起趣來。”蕭墨軒擺了擺手,心裏倒確實有些不痛快。


    “其實……”歐陽必進定了定神,又繼續說道,“下官和吳大人。倒也是頗有淵源。”


    蕭墨軒聽在耳裏,又輕輕“哦”了一聲,抬眼看了歐陽必進一眼。


    “歐陽兄,你怎隻讓蕭大人在這裏白坐。”路楷見蕭墨軒和歐陽必進說了半天。惟恐插不上話,連忙開口招呼著。


    “對,對對。”歐陽必進連連點著頭。立刻轉到了門邊,向著店主人家吆喝了幾聲,讓趕快上了菜來。


    菜菊軒的幾樣拿手菜,大部分都是湯煲和蒸菜,歐陽必進和路楷來的時候,也就在灶上做著了,眼下聽見歐陽必進吆喝,當時就送了上來。


    還有一壇當月剛開了窖的**酒,也一並送了上來。揭開泥封,頓時就是一陣清新的酒香溢了出來。蕭墨軒雖然不是個希望喝酒的人,可也獨愛這種淡香。


    “蕭大人請。”歐陽必進親自用酒勺把三盞酒杯都斟滿,端起一杯,舉到了眉前。


    “兩位大人請在下過來,難道隻是為了喝一杯酒?”蕭墨軒右臂撐在桌上,並不急著去拿酒杯。


    “蕭大人果然是聰明人。”歐陽必進見蕭墨軒不舉杯,也隻好放下手來。


    “下官兩個今個請蕭大人過來,主要是想賠個罪。”歐陽必進小心的說道。


    三月初三的時候,歐陽必進和路楷本來是呆在都察院裏,等著萬寀去朝天觀把


    給擒了過來。


    可是誰知一直等到夜裏,也沒聽到萬寀一絲半點的消息。等到第二天到了都察院,才得知萬寀居然已經認了比他自己還小上十歲的馮保做了幹爹,頓時兩個人都是呆若木雞。


    歐陽必進和路楷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自此之後萬寀便就是已經跳出了嚴黨地泥坑,搭上了一艘新船,這艘新船從長遠上來看,有可能比原來那條老船還要來的牢固。


    這般一來,朝裏地大員中,便就隻剩下自己兩個。看著四麵虎視眈眈的眼睛,歐陽必進和路楷隻是在心裏想想,便就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都察院的左右都禦史,這兩個位置雖然比不上六部裏的尚書,侍郎來得實惠,可是眼讒的人也不在少數。再說,當官也沒有一輩子就一定在一個位置上的道理,一個轉身,說不定也就成了六部尚書了。


    兩人私下商議了一番,原本也是在徐階和裕王之間有些徘徊。可是還沒等下了決心,便聽說徐階已經告發了嚴世蕃私逃回鄉的事兒,於是頓時醒悟過來。


    徐階,可不是個好惹的主,他忍了二十多年,根本就是為了能有一天把嚴黨斬盡殺絕。


    自己這兩個人,說不定已經上了他的名單。況且,徐階在朝廷裏地根基雖然不如當日的嚴嵩那般牢固,但是門下的學生和同門,也是不少。自己兩個即使去向他示好,他也未必會接受。


    畢竟,接收一個歐陽必進和一個路楷,遠不如直接換上自己的學生或者同門來地放心。


    —


    丟官倒是小事兒,歐陽必進也是年紀一大把的人了,再幹上幾年,也是好告老回鄉,享那天倫之樂去了。若是在這個當口,輪上給嚴家陪葬,說不定還捎上全家老小,那才是天大的禍事。


    “兩位大人哪裏得罪在下了?”蕭墨軒微微抬起眼皮,看著歐陽必進。


    “對對,沒有過節,沒有過節。”歐陽必進聞言頓時有些欣喜,可放眼看去,蕭墨軒地臉上仍是掛著一層淡淡的笑容,立刻又改了口,“哦……不,要賠罪,要賠罪。”


    嚴黨幾次鬧事,歐陽必進都是充當了急先鋒的角色,蕭墨軒對此人的厭惡,也僅僅在對嚴世蕃之下。此時見他在自己麵前有些語無倫次的,頓時感覺大為解恨。


    “在下現在倒是想知道。”蕭墨軒本就聰明,在官場上混了一年,也早就學了些八麵玲瓏了,心裏暗暗笑著,臉上卻絲毫不露出來,隻是隨口問起另外的事兒。


    “兩位大人為何會想到這個地方。”蕭墨軒朝著單間的門口看了一眼,他說的這裏,顯然便是指采菊軒。


    “唉!”歐陽必進見蕭墨軒問起,竟是先歎了一口氣。


    “蕭大人隻知道下官一向向著嚴家,可是也知,在下和吳大人也相交甚深。”歐陽必進看著蕭墨軒說道。


    怎麽?想拿吳山來打動我?蕭墨軒心裏冷冷的一笑。


    “下官請問蕭大人,何謂忠,何謂奸。”歐陽必定開口拋出一個問題。


    “這……”歐陽必進這個問題,倒果真把蕭墨軒問倒了。


    忠,奸。這兩個看似完全對立的字眼,其實若細追究起來,還當真不好分辨。


    說近一些,就算是眼下的嚴嵩,做首輔二十一年,也是為大明朝,為百姓做了不少的好事兒。隻說自個去年浙江官倉裏存糧虧空的事兒,雖然其中糾纏著許多的是是非非。可細細追究起來,倒也是想著百姓,求著富民之心。


    若再說遠一點,蕭墨軒是從現代來的,所聽過的事情,要比大明朝的任何人都多的多。即使是嶽飛這樣的英雄,都會被人給扣上阻止民族融和的帽子。甚至還有些腦子上鏽,根本無視人倫道德的人,說起擄民為奴,濫殺無辜這些曆史問題來,竟會冒出一句“對甲來說是悲,對乙來說,自然是喜。”的奇談怪論來。


    蕭墨軒自然不會不會被這些謬論給汙了頭腦,但是眼下歐陽必進所問的,明顯是對朝廷內而言,這其中,就是真的難以分辨了。


    “那歐陽大人覺得,在下是忠還是奸?”蕭墨軒也不是省油的燈,輕輕巧巧的,把這個問題拋回給了歐陽必進。


    “嗬嗬,蕭大人好犀利的口刀。”歐陽必進接過了球,直接扔到了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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