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門大營裏,李遂還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樣,揮手招過


    “這幾日大營裏的夥食,都是如何備的?”李遂小聲的問道。


    “回李大人的話。”軍需官隻當李大人是要關心士卒,忙不迭的回道,“本地產的白米白麵都備了個齊,每人每天又加了一斤豬肉。”


    “好。”李遂笑眯眯的點了點頭,“後營裏的那二十五人,多關照著些。”


    “是,是是。”軍需官腦袋點的像小雞啄米,“下官一定盡心安排。”


    說起來,真是讓人嫉妒。這麽一夥子人,不但殺了堂堂南京戶部侍郎,還順便在南京故宮裏邊住了幾天。最後朝廷派來了蕭經略,跟著又是一道聖旨,那些亂軍出了故宮,拍了拍屁股又去睡覺了。


    再過些日子,說不定還得給他們發銀犒勞,就連李大人見了他們都得陪著笑臉,這是哪門子的道理。要是啥時候自個不滿起來,是不是也可以拉一幫兄弟,軍變不敢,抗一下命總是可以的吧,反正到最後得的都是好處。


    不但是軍需官心裏有這想法,南京城裏數萬大軍,存著這樣想法的人確實不少。


    張居正不愧的大明賢臣,軍亂未平之時,他就看了出來。不過,即使張居正不提醒,蕭墨軒自個也已經看出來了。


    “米麵裏邊,多摻些沙子,配給他們的豬肉,也放到金川河裏浸個半日再拿去。”,李遂臉上表情不換,笑眯眯的對著軍需官說道“眼下這頓,便隻送些昨個吃剩下的飯菜去便是好了。”


    “什麽?”軍需官以為自己耳朵聽錯了。飯裏摻沙子,還要把豬肉在河裏泡半日,這麽熱的天,提上來不是要變味兒了嗎?昨個吃剩下的飯菜,也正準備拿去喂豬呢。


    軍需官沒再問了下去,瞅著李遂那張笑眯眯地眼,隻覺得脊椎骨一陣陣的發涼。


    南京,午朝門,魏國公府。


    “天上的鳥兒成雙對,夫妻雙雙把家還……”


    酒風熏得眾人醉。直把南京做北京。廳上堂前,一片歌舞升平。南京城裏有名的南門班子,吊起了《天仙配》的嗓子,引得一片叫好。


    “蕭大人,虧得你平定軍亂,又對我等兄弟如此盡心。”魏國公徐鵬舉,哈哈笑著,舉杯向著蕭墨軒盡道,“隻是當日蕭大人那場官威,倒是把本公氣得不輕。”


    蕭墨軒矯旨的事兒。徐鵬舉其實並不知道。隻是聽了李遂的一番忽悠,隻說是皇上有怪罪的意思。蕭墨軒隻是先行小懲,隻求對皇上有個交代。稀裏糊塗的,徐鵬舉和李庭竹居然也算是信了。不但不再怪蕭墨軒,反倒是有幾分感激。


    蕭墨軒平日裏愛得清淨,眼下鬧鬧紛紛的,並不喜歡。可是逢場作戲,也不是不懂,耐下了性子,陪著一飲而盡。


    “子謙。”張居正略飲了幾杯,有些心事忡忡地樣子。


    這幾天以來。也都忙著接受應天巡撫的事兒,仔細算起來,也是好幾日沒和蕭墨軒見麵了。


    雖然心知這個學生也不簡單,但是未免也牽掛著。


    “張師傅。”聽見張居正問話。蕭墨軒也是不敢怠慢,移了移身子,湊了近些。


    “你和田公公手裏那東西。卻該是如何料理?”張居正假裝端起杯來,用袖子掩住了嘴。


    “張師傅問的是田公公帶來的東西?”蕭墨軒當下就明白了張居正的意思,嘿嘿一笑,舉杯回敬。


    “其實學生眼下心裏也沒計較。”蕭墨軒訕笑一下,故意點了點頭。


    “難道你竟是在乎多等這幾日?”張居正有些擔心,眼睛看著台上的戲班子,嘴裏卻是仍在和蕭墨軒說著話,“皇上也未必不會答應你,眼下可該如何是好?”


    “張師傅該也是知道”蕭墨軒把腦袋靠在椅背上,略側向張居正。


    “即使學生不來這麽一出,振武三衛,軍心已是驕悍。”蕭墨軒小聲說道,“我們從京城趕來這幾天,城外圍了數萬大軍,卻隻是圍而不打。”


    “振武三衛裏邊再無能人,也當是看的出,朝廷受不起這麽一戰。”


    “那又如何?”張居正的話裏已經有了幾分責怪的意思,“南京這麽多人都計較不下來,又不是說你一定得能平了下來。”


    “張師傅可想,數萬大軍在外城囤了這麽些天,振武三衛為何毫不畏懼?”蕭墨軒微微一笑。


    “你適才不也說過了,他們是料定了誰都不敢下這個手。”張居正瞅了蕭墨軒一眼。


    “這便就是了。”蕭墨軒緩緩回道,“學生剛到南京,無人熟知學生脾氣。”


    “可學生若是再來回等上幾天,傳到了亂軍的耳裏,必定以為學生心裏也是顧忌頗多。”蕭墨軒輕歎一聲,繼續說道,“到時候即使學生擺出攻城地架勢,他們倒也未必吃軟了。”


    —


    “那你如何料得匆忙行事,他們必會吃軟?”張居正點了點頭,對蕭墨軒的說法有些讚同。


    “振武三衛,此次敢於亂城,壞也就壞在一個‘驕’字上。”蕭墨軒說道,“便就是女子撒嬌撒潑一般,也得有個驕地對頭。無非是想恃勢逼迫朝廷,換得一些好處,並不是真的想要謀叛。”


    “嗯。”張居正又點了點頭。


    “兵者,凶也,兵不治則國亂。”蕭墨軒抬頭看了一眼四周,見徐鵬舉和李庭竹都端著金杯,正在勸著田義吃酒,才繼續說道,“這麽些年以來,我大明的士兵,不管是衛所的兵製還是選丁的兵製,從軍都隻是為了謀一張嘴。磨了軍中的銳氣,養了一股匪氣。而當官的都怕丟了烏紗帽,能忍著便就忍著。”


    “即便是一座南京城都沒了,日後還可以重建。若是軍士再這般驕悍下去,日後隻怕雖擁兵百萬卻無一用。”


    “所謂膽大的,卻怕了不要命的。”蕭墨軒又嗬嗬笑道,“學生上來就擺出副拚命的架勢,才能把他們給嚇住,把那一股匪氣給壓製下去。若是再等下去,給他們回過味兒來,未必會把學生放在眼裏了。”


    “那你便不怕手裏那東西燙手?”張居正頓了頓腦袋,仍是搖了搖頭,“便是田公公,眼下也不知曉,隻當真是離京地時候皇上賜給你的。若隻是你自個也就罷了,還得牽連上其他人。”


    “張師傅放心。”蕭墨軒嗬嗬一笑,“有些事兒,皇上心裏比你我更是明了。”


    其實蕭墨軒心裏還藏了兩句話沒說,有些事兒,皇上自然是明白。可有些事兒,也沒必要讓他那麽明白。


    至於軍隊裏邊,兵士雖驕,可也得有個作亂的由頭,倒也不能盡怪他們。


    張居正似乎還想再說些什麽,可眼見著李庭竹已經端著酒杯走了過來,連忙閉住了口。


    “蕭……蕭大人。”李庭繡走了過來,一把就勾住了蕭墨軒的肩膀,“可容得我叫……叫一聲,蕭兄弟。”


    “當日多……多有得罪。”李庭竹也不等蕭墨軒回話,隻舉著杯在眼前晃悠,“日……日後這江南……江南地地界上麵,我們和蕭……蕭兄弟共進退。”


    “如此甚好。”蕭墨軒頓時喜出望外。


    魏國公徐家和臨淮侯李家,是江南氏族之首。興許論權勢,已經抵不得眼下朝廷裏的幾大家族,興許連自個蕭家都不如。


    但是論起財勢和在江南的影響,這兩家可都是數一數二地。能得和這兩家共進退,日後做著直浙經略的位子,也是塌實了許多。


    “來……幹。”李庭繡哈哈一笑,兩尊金杯碰在一起,“鐺”的響了一聲。


    金川門大營。


    “媽的,這是人吃的東西嗎?”一名百戶,砰的一下把飯菜砸在了地上。


    “娘的,說了叫來談犒銀的事兒,等咱兄弟來了,卻是不見影兒。”另一名軍士幹脆直接把盆子扔到了營門外,“都他娘的一股子餿味兒,怕是昨個剩下的端了給我們。”


    “哎……”第一個說話的百戶,忽然轉過身來說道,“這個蕭經略,蕭大人,會不會是在耍著我們?”


    “哼,耍我們?”二十多個人,一起鬧哄哄的,“大不了回去聚了兄弟,再鬧上一場。憑他蕭大人如何得勢,也得給摘了烏紗帽。”


    “小聲點兒,眼下可不是在我們自個的營中。”


    “怕他做什麽,我們手上可是有他親自寫給我們的免死券。難道發發牢騷,也是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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