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嘉靖四十一年,八月二十七。


    浙江,杭州城。


    不但是新任杭州知府盛衍得到了蕭經略即將抵達杭州的消息,剛從福建剿倭歸來的浙江副總兵戚繼光,杭州前衛指揮使王浚,指揮同知白斯清等人都得到了消息。


    因為知道盛衍是蕭墨軒的至密好友,所以戚繼光等人對這位知府也是格外的客氣。


    幾個人聚在了杭州門外,一起踮著腳尖,盼著蕭經略的儀仗出現。


    “大人,大人……”杭州城裏,一匹快馬揚起了一片塵土,朝著城門外奔了過來。


    奔到眾人身後五丈的地方,才一勒韁繩,止住了步,兩隻前馬蹄直直的揚起。馬上的騎士也顧不得,隻一溜身便從馬上滾了下來。


    “諸位大人,譚總督派小的來告訴諸位大人,蕭大人今個不到杭州了,去了紹興。”騎士微微喘著氣說道,”各位大人今個不必在這裏等著了。“


    “紹興?”盛衍瞪著眼睛,有些愕然,“昨個還說是直接來了杭州,怎麽會去了紹興。”


    “也不知道譚部堂如何折騰,竟是把子謙誆去了紹興。”盛衍似乎有些不悅,小聲的嘀咕了幾句。


    “大人,蕭大人去紹興,定是有要緊的事兒。”聽說蕭墨軒今個不來,戚繼光心裏也有些失望,但是卻不會像盛衍這般嚷了出來。


    自從得了蕭墨軒的舉薦,戚繼光自個倒也是爭氣,連續打了幾個大勝戰。此時的戚繼光,相比一年多前,可謂是春風得意。這回從浙江回來。論功之後竟是已是升做了浙江副總兵。


    眼下蕭墨軒又來江南做了直浙經略,戚繼光更是卯足了勁,準備大幹一場。


    “走了,走了。”盛衍晃著袖子,算是和其他人等大力了招呼,自顧著轉回了身去。


    與此同時,一條官道上邊,原本乘坐著轎子的蕭墨軒已是換成了騎馬。


    前些日子腿上的擦傷已是痊愈,無意之中,連續四天地飛馳倒是讓蕭墨軒的騎術上了一個大台階。


    大大的官袍。迎麵的風,在寬大的官袍後麵鼓起了一個氣包。橫在一邊的衣襟被扯動著,發出呼啦啦的聲音。


    在沒出什麽驚天動地的大事兒的情況下,能讓蕭墨軒跑這麽快的隻有兩種情況,一是救人,二是救火。他這一回,就是去為了救人。


    蕭墨軒前腳剛出了南京城,便遇上了譚綸從浙江發來地文書。


    譚綸雖然已經是升做了直浙總督,總督府也是設在南京。但是剿倭的前線,還是在沿海一帶。坐鎮杭州指揮更來的方便。


    這一回他給蕭墨軒送來的文書,隻說了兩件事。第一件便是有關胡宗憲的。


    有句俗話叫做“落井下石”,官場上的人最是偏愛這麽一手。


    自從嚴嵩倒台之後,胡宗憲的日子也是越來越難過,雖然朝廷裏麵一時沒有去追究他什麽,但是不代表沒有人不惦記著他。


    胡宗憲心灰意冷之下,辭去了直浙總督一職,指望能回老家過幾年安穩日子。


    可這一回,他也想的太過天真。什麽叫“落井下石”,便就是不砸死你不罷休。


    胡宗憲的辭呈剛送上去,內閣便就批了。批的爽快無比,惟恐他賴著不走。


    想想堂堂徐階徐閣老確實也不好辦,留這麽一個資深嚴黨在地方上手握大權,那些忙著推倒最後一堵牆地人又豈會善罷甘休。


    等蕭墨軒升任直浙經略。譚綸升任直浙總督的消息傳到江南地時候,胡宗憲終於鬆了口氣,開始收拾東西搬家。搬回徽州老家。


    可讓他自己都沒想到的是,他確實搬家了。不過不是搬到徽州績溪老家,而是搬到了大牢裏頭。


    而被搬進大牢裏的理由,則是來自於曾經的閩浙總督張經。


    張經早就死了,在嘉靖三十四年便就死了,死在嚴嵩的幹兒子趙文華的手裏。


    隻因為張經對自己的不敬,趙文華便就耿耿於懷。


    張經確實也算是個有才能的人,他雖然不敬重趙文華,可是他卻指揮了一場東南自倭亂以來的最大勝仗:王江涇大捷。


    也就是這麽一場大勝戰,把張總督自個給打死了。


    打勝戰把自個給打死了,這個事兒聽起來似乎有些無厘頭。


    可其中的關鍵就在於,張總督生性謹慎,直等到了兵力優勢巨大,才放手和倭寇一戰。


    這段時間之前,任由倭


    肆掠,張總督都是一兵未動。


    趙文華抓住了這個機會,上奏疏言:張經消極怠戰,任由倭寇禍害百姓,雖多加催促仍不出戰,不得已而彈劾之。


    嘉靖帝曾有雲,朕有德曰慈,為天下百姓慈父。於是等到張經戰勝,他很容易得出了一個結論,張經手裏地兵是足夠打戰的,而且足夠打勝戰。


    —


    可他偏偏就一直消極怠戰,直到聞文華劾,方一戰。


    於是就這麽著,張總督的一場大捷把自己給打死了。捎帶著當時的浙江總督李天寵,一起去九泉下訴苦去了。


    趙文華是如何把張經陷害至死地,蕭墨軒並不十分清楚。嘉靖三十四年,蕭墨軒出生了,也沒出生。他眼下所知道的這些,還是這一路上問別人才知道一些的。


    但是眼下到了秋後算帳地時候,又有人把這事給翻了出來。


    作惡的趙文華早就死了,他的子孫都在邊關服著勞役,想找他算帳是不可能了。於是,胡宗憲便被抬到了風頭浪尖上邊。


    “文華常與宗憲謀。”“文華薦宗憲為浙江巡撫。”所說的,句句確是事實。


    張經和李天寵的死,雖然不一定和胡宗憲有關,但是胡宗憲確實是踏著他們的屍體上去的。其中到底有沒有關係,誰也說不清楚。


    況且,當年的事兒裏邊,眼下還活著的隻剩下胡宗憲一個人,不找他算帳找誰?


    譚綸的文書裏的第二件事,便是有關蕭墨軒的另一個舊相識:徐渭。


    胡宗憲入獄的第一天,徐渭便就得到了消息。


    高人就是高人,做事兒的風格也和常人大不一樣。他沒有抱著胡宗憲去安慰一場,也沒有為自己又一次黯淡的前途而哭天搶地。他選擇了不走尋常路——自殺。


    士為知己者死,興許徐文長先生也是帶著這麽個心思,所以他回到紹興老家之後,當天便找來個一把斧頭,對著自己的腦袋迎麵劈下。


    聽到這麽個消息,蕭墨軒才是真的嚇了一跳。


    胡宗憲是嚴嵩的人,會出這樣的事兒,自己並不意外。


    倒是徐渭看似文弱,卻如此暴烈,才是大出意料之外。慶幸的是,興許是近年來天災不斷,陰曹地府的枉死城人員爆滿,無新容之地,閻王爺不接受徐文長先生,所以徐文長先生沒死成。


    但即使是這樣,也讓人嚇出了一身冷汗。


    譚綸是個惜才的人,雖然對胡宗憲眼下的狀況有些同情,但是也沒傻到去幫著他撞牆的份上。但是對於徐渭,他更加在意。


    得到徐渭自殺未遂消息的第一時間,譚綸便親自趕往紹興。臨行前又派人送了一封書信給還在南京的蕭墨軒。


    “徐先生乃當世高人,願蕭大人與下官共勉勸之。”


    蕭墨軒收到書信,也是大驚失色,立刻乘馬棄轎,帶著一幹隨從直奔紹興而去。


    北京,戶部衙門。


    徐階臉色鐵青,直直的瞪著袁煒。


    “懋中,你這是如何做的事兒?”徐階幾乎要吹胡子瞪眼睛,“那事兒本該是到你禮部衙門便止,如何會到了皇上那兒。”


    “閣老。”袁煒的臉色,也是十分難看,“誰能料到那份奏折正巧被高拱那廝看見,學生原本吩咐了馬森,奏疏斷不能批,隻是讓和戶部一同派出人手,去各地查究上一回。這一番查究,不用個一兩年是回不來,這麽長時間,我們便要有什麽準備,也是夠了。各地的宗藩,心裏便也有了打算。等派出的人手回來,該如何做,心裏也是有了底。誰能想得到,那高拱直接便就把林潤的折子給批了,又再呈給了皇上。”


    “眼下皇上已是認為此事可行,今個我去覲見皇上,便就催著我速辦。”徐階重重的在案桌上拍了一下,“你說眼下卻是如何是好?”


    “這……”袁煒憤憤的咬了咬牙,“那份奏疏是高拱批了之後遞給皇上的,這個消息須得是說出去才好。”


    “好個屁。”徐階的耐性和涵養,算是極好了,這一回卻是如何也再忍不住,“奏疏是我們的人寫的,下麵的事兒,還是要我這個戶部尚書和你這個禮部尚書去辦;說到內閣,我是首輔,你是次輔,所有的主意,全都和你我扯上關係。你去告訴人家,是他高拱的使的鬼,鬼才會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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