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嘉靖四十二年正月二夜。


    韃靼土蠻越會州而叩邊關,兵鋒抵喜峰口,欲乘夜而入,長城邊將急報京師。


    帝驚,急招內閣並兵部深夜入宮商議,蕭公時任文華殿大學士,亦奉詔入宮,因列候補,稱“聽政”雲。


    “咚……咚,咚,咚”


    “東方明矣,四海威平,鳳鳴,醜時!”


    乾清宮丹前的四座鎏金香爐,不緊不慢的吐出一絲絲甜膩的檀香。上百盞明燭微微的搖曳著,把兩隻銅鶴的身影拉得老長,正聚在了隆慶帝的身上。


    “諸位都是兩朝的元老。”隆慶帝抬了抬手,示意眾人安靜下來,“若論起軍政,朕興許尚且不如。”


    “遼東軍敗,想必諸位已是知曉。”隆慶帝自嘲苦笑一聲,“到這時候,朕才知道,這個皇上當真是不好當。”


    “適才軍部又報,圖門兵鋒已抵喜峰口,諸位卿家如何是看?”隆慶帝一語既畢,落下眼來隻看著眾人。


    “陛下。”兵部尚書楊博上前一步,“韃子冬春之際,缺衣少糧,興兵叩關向來常見。臣以為,隻須吩咐邊軍力守,拒韃靼於長城之外,時久必退。”


    “隻是……”楊博微微頓首,“眼下遼東新敗,兵力大損,又折總兵楊照,需得盡快周張。”


    “楊卿所言有理。”隆慶帝點了點頭,“楊卿既掌兵部,此等之事,便與內閣諸位相商而行便是。”


    “臣,遵旨。”楊博應了一聲。退入列中。


    “殿中六位大學士,難道再無話說?”等楊博退下,隆慶帝的目光又在四邊略掃一圈。


    “楊尚書所奏,正是臣等所思。”內閣首輔徐階,見其他幾個目光都落在了自己身上,略一思量,開口說道,“三萬騎兵,雖是大損,可依我大明國力。也並非傷筋動骨。隻要楊尚書安排無誤,臣等一應接應協辦便是。”


    “哦。”隆慶帝應了一聲,又是微微點頭,目光卻轉到了蕭墨軒身上。“蕭卿,你可又何見地?”


    “萬歲。”蕭墨軒尚未開口,便聽見殿門外一聲輕呼。


    “報。”隆慶帝猛得抬起頭來,朝著門邊看去。


    “啟奏萬歲,適才兵部來報,土蠻謀喜峰口未遂,轉古北口。潰邊牆而南,掠順義、三河。”殿門開處。馮保疾步而入,大聲奏倒。


    “無能……”隆慶帝的眼間滲出一絲怒意,包括馮保在內的殿中八人頓時也是一起低下頭來,不敢仰視。


    “嚴防死守,可是防得住,守得住?”隆慶帝“轟”的一拳砸在案上,立起身來。


    “皇上。”徐階咽下一口唾液,“韃靼南下,向來攻我長城衛戍一點,我軍雖陳兵百萬於境。亦難相顧。”


    徐階說地倒也是實情,明廷雖陳兵近百萬於九邊,可是漫漫萬裏長城,分了開來。除了幾座大的關隘,各個點上,並沒有太多的兵力。


    “長城年年修。韃靼年年入,且還是不如拆了算了。”隆慶帝冷哼一聲,拂袖坐下身來。


    此言一出,除了蕭墨軒之外,也是人人麵麵相覷。


    “皇上,當立刻下旨戒嚴京師,以防韃靼。”徐階也是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


    “那明年呢?後年呢?”隆慶帝冷笑一聲,不以為然,“朕和太上皇,還有你們,都被困在這京城裏頭,任由他們胡為,又與“庚戍之變”何異?”


    “咚……”幾乎每個人的心裏,都像是受了一記重錘,壓得有些透不過氣來。


    “蕭卿,適才朕問話於你,你尚且未答。”隆慶帝回過身來,目光又落到了蕭墨軒身上。


    “聖上。”蕭墨軒四顧一眼,似乎有些猶豫,但立刻又鼓起了勇氣,“臣以為,依眼下形勢,當是以議和為妙。”


    “議和?”大殿裏頭,頓時就像是炸開了鍋一般。


    “陛下可依土蠻所願,封其為王,允其納貢。遣使議和,請其退兵。”蕭墨軒咬了咬牙,將話一口氣說完。


    “蕭大人……”張居正心頭猛得一驚,朝著蕭墨軒連連擺手。


    “荒唐。”楊博本就是軍旅出身,性烈如火,當下就跳將起來,“土蠻挾三衛以窺薊遼,欲以求王。敵方憑陵以對,若準其所許,小小土蠻定是以為我大明朝


    他。製和在彼,其和必不可久。”


    “況且土蠻此舉為犯順,順義法王卻是效順,無功與有功同封,非但朝野寒心,亦見笑與俺答,關外諸部,必愈輕我大明。”楊博怒聲喝道,“蕭大人也是屢立戰功之人,豈與小人一般龜縮怕事,難道是被富貴掩住了眼。”


    “聖上。”楊博刷的轉過身來,對著隆慶奏道,“臣雖不才,願提五萬精兵,斬土蠻於關內,既死無憾。”


    “其實楊大人所想,也正是在下所願。”蕭墨軒被楊博嗬斥一陣,倒也臉色不變,隻是微微笑道,“可楊大人該是知道,自‘土木堡之變’之後,我大明邊軍多次出關,搗毀韃靼各部巢穴。”


    蕭墨軒正身挺腰,侃侃說道;“成化九年,陝西總兵官許寧、遊擊周玉各率兵四千六百、從榆林紅山兒出境,搗滿都魯八百帳於紅鹽池,迫滿都魯遷徙北去,不敢複居河套數年。此後弘治,正德,嘉靖諸年間,我大明邊軍亦多次出關搗巢。可北方韃靼曆達延,到打來孫,再到眼下的土蠻,亦如詩中所雲‘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如此這般,再過上一百年,我大明北邊亦不能平,即使斬殺土蠻一人,又有何用?”蕭墨軒的聲音無形之中提高了幾分。


    “嗬嗬,那便請蕭大人賜教。”楊博冷哼一聲,略微拱了拱手。


    “聖上,臣請請《大明混一圖》示眾。”蕭墨軒幾步走到大殿正中,俯身請道。


    —


    “準奏。”隆慶點了點頭,又向馮保看了一眼,馮保立刻會意,踏步退出殿外,未過許久,便見幾個太監抬著幾座支架和一副長絹走了進來,又小心的展了開來。


    隻見這幅地圖上,以大明為中心,東起東瀛,西至歐洲,北括韃靼,南達爪哇。在左下方,甚至大抵詳細的畫出了非洲的模樣。


    “諸位大人比在下閱曆豐富,想該是知道,此圖乃是洪武二十二年,由太祖皇帝命人所繪。”蕭墨軒指著地圖說道,“可諸位可想過,這圖上為何沒有國境?”


    “嗯?”這幅地圖雖是一直藏於宮中,可徐階等人身居朝廷多年,也曾是見過,此時見蕭墨軒問起這個,頓時不由一愣。


    “詩經有雲,‘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蕭墨軒不緊不慢地說道,“可自晉以來,我中華數淪陷於蠻族之手,無一次不是自北方而入。太祖雄心,立此圖而明誌,望我輩也。”


    “蕭大人的意思是?”楊博有些愕然的看著蕭墨軒。


    蕭墨軒暫且沒有說話,而是把手輕輕的按在了《大明混一圖》上邊,輕輕的向著上方移去。


    “蕭大人,當年成祖爺五次北伐,尚不能平北方。”郭樸頓時也是目瞪口呆。


    “聖明天子並非隻守祖宗基業,郭大人意思,是當今聖上不能比過成祖爺?”蕭墨軒嗬嗬一笑。


    “這……”郭樸有些不悅的皺了皺眉頭,“那便請問蕭大人,若要勞師北伐,錢糧從何而來;大軍遠征,戰馬又從何來?蕭大人掛職戶部,又曾在兵部任職,該是知道。汲天下而圖霸業,亦非聖明天子所為。”


    “無須汲天下錢糧,亦無須大軍遠征,戰馬隻負輜重便可。”蕭墨軒淡然說道,“在下請許土蠻所請,隻為一時爾。”


    笑話,可能嗎?殿中幾人,除了張居正之外,都是禁不住麵露譏笑。


    當著皇上的麵,這個牛可吹大了,看你該是如何收場才是。


    隻有張居正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些什麽,卻又把話吞了回去。


    “若是蕭大人有此之誌,臣等自當相持。”郭樸忍住麵上的笑,朝著隆慶帝奏道。


    “臣附議。”郭樸話音剛落,張居正也上前一步。


    “餘下幾位閣老並楊尚書何言?”隆慶帝像是鬆了口氣似的開口問道。


    “微臣隻是想問蕭大人,此番舉動有幾成把握?”徐階沉思片刻,開口問道。


    “毫無差錯。”四個字從蕭墨軒的嘴裏蹦出,像是四塊巨石,震得各人心裏都是震動。


    “若是如此……臣也附議。”徐階抿了抿嘴,拱手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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