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商已畢,諸位依令行事。”蕭墨軒見大抵已經安站起身來。


    “屬下告退。”眾人也跟著站起身來,朝門外走去。事情看起來是不多,但總得一件件去做,時候也不等人了。


    “大人。”眼見著眾人都走了出去,卻隻有徐渭仍留了下來。


    “還有何事?”蕭墨軒心知徐渭定是有事要報。


    “大人……您從京城帶回來的那個海瑞……”徐渭似乎想說些什麽,又止住了口。徐渭何等聰明之人,也知道蕭墨軒這麽長時間裏都把海瑞擱在一邊,定是有什麽為難。


    “嘖……海瑞……”蕭墨軒嘖了嘖嘴巴。離京前,皇上便就叮囑過蕭墨軒,海瑞此人雖有忤逆之名,可也算得是國士,發回地方之後,還須得善待才是。其實不用他說,蕭墨軒自個心裏也明白。


    可問題是,蕭墨軒早就打定了主意,得給海大人尋個能讓他兢兢業業工作,又不會跳出來耽誤自個的差使。


    這幾日閑暇的時候,蕭經略手裏都抓著一紙經略府裏的官員名冊上下翻看著,到底也沒能下了決斷。太清閑了吧,似乎有些屈才;權柄太重了吧,又怕海大人做了刺頭。


    “海大人先前在戶部任職,通曉錢糧之事,蕭大人不如使其入南京戶部或是浙江布政使司?”徐渭試探著向蕭墨軒進言,“使其任一右參議,掌一道錢糧。”


    大明直轄的兩京一十三省。南北兩京地錢糧都各歸著戶部管著,所以沒有布政使司。


    在徐渭看來,海大人疾惡如仇,廉潔奉公。而參議雖是從四品的官,名義上要管著官倉,屯田,軍務,水利,驛傳等事。但實際上軍務真正是不可能讓他們管的,他們管的隻是軍需。大則來說,除了農事和驛傳來,就是管管官倉。對這樣這樣的人正好,肯定可以杜絕倉鼠。


    “不行……他這個人太直,會得罪人。”蕭墨軒使勁的搖腦袋。大明朝太平了近兩百年,不止是大明,任何一個封建王朝走到這個時候,貪汙和官場的勾結,已是深入骨髓。


    改……蕭墨軒也想過,可是時候未到。這樣的大事,不是靠著革命性的膽氣就行,蕭墨軒不傻。


    “若不然……使其入學政?”徐渭又生一年。


    “不可。”蕭墨軒兩手直擺。讓他去教學生。或者選拔人才,難道弄一群“小農經濟者”出來,那不是開曆史倒車嘛。


    “呃……有沒什麽時常得得罪人地差使?”蕭墨軒四顧無人,小聲的朝著徐渭問道。


    “……”徐渭額頭上滲出一層冷汗,“難道大人說的是刑名一事?”


    刑名上的事情。經常要抓人殺人地,算得上是得罪人了。掌握刑名的人又得要鐵麵無私才好,看包黑子不就是。從這點看來。海大人和包黑子倒是有的一比。蕭大人離京的時候,皇上就說了,看有什麽合適的地方,就把丫的塞過去,事後容報就是。包黑子掌開封府,海大人要是掌了應天府,還蠻對應的。應天有個……海青天……況且曆史上海瑞確實做過應天巡撫,比知府還大不少呢。


    “不行……”蕭墨軒還沒來得及唱出來,頓時又是一個激愣。


    開玩笑,連對他有恩的徐階,都差點被他搞地家破人亡。蕭墨軒自個的根基不在直浙,倒還好些。可比如說,如果哪天海大人和魏國公府,臨淮侯府鬧了起來,自個該是幫著誰?


    對於這幫子世族,首要的是改造,而不是直接打倒,要不那不成農民起義了,給自己添亂呢。


    “那便是沒了。”徐渭一籌莫展地攤了攤手,示意自個沒了想法。


    “打擊貪汙腐敗,打擊欺民霸市,打擊走私。”蕭墨軒一件件的算著些需要能拉得下臉麵的事,“走私……”


    “對了,就是這個了。”蕭墨軒一拍大腿,站了起來。


    “緝拿走私,一向歸著軍部海道和市舶司管著。”徐渭小聲的提醒著蕭墨軒。


    “眼光要長遠嘛。”蕭墨軒笑眯眯的回道,“沒適合地地方,也可以新加出一個官來嘛。等日後肅平了海道,海貿大開,總得有個衙門細細管著。”


    “眼下我大明沿海,雖是有三處市舶司,可都是各自為政,貨物關稅多少,什麽該收,什麽不該收;什麽貨物能進來,什麽不能進來,總得有個規矩才是。日後直浙兩省,興許也不止一個海港,難道每一處都設上一個市舶司不成?”其實蕭墨軒說想的並不止是直浙兩省,隻是眼下一時間不好說出來罷了。


    “蕭大人的意思是?”徐渭地腦筋開始有點跟不上,畢竟蕭墨軒的腦袋裏跳躍的都是一些曆史性的符號,如果徐渭能跟上,那麽曆史上的徐渭就不會變成一個悲情人物了。


    “立刻向皇上請奏,設立直浙海關署,統管海貿賦稅和緝私相關。”蕭墨軒開始催著徐渭擬詔書,“這首任的人選嘛,就是海瑞了。”


    “那市舶司那裏?”徐渭有些擔心的問道。


    眼下寧波市舶司仍在田義手裏,如果動了市舶司,那麽田公公會不會虎了臉。


    “那倒是無妨。”蕭墨軒也早就想到這一步,“若是他願意,便就轉去海關署好了。”


    “徐某立刻擬書。”徐渭略想了下,似乎倒也可行。依著蕭墨軒的話,若是海貿大行,確實該有個規矩才是,各自為營畢竟有些混亂。


    “那便拜托徐先生了。”蕭墨軒隻想著“海關長”的名頭,就有些樂不可支。


    海關長……還真是海關長呢,這個職位。當真像是給海大人預備好的一般。


    南京城南,直浙經略官邸。


    把徐渭丟在了經略衙門裏,蕭墨軒倒是自個抽了空,


    府。雖是比歇班早了一個時辰,可又有誰會來追究退呢?


    過些日子便要隨軍出海,得多花些時間陪陪家人才是了。


    邁進府門,門房笑嗬嗬的朝著蕭墨軒屈身致了意,目送著蕭墨軒朝著後廂房走去。


    前廳,沒人;後廂房。也沒人;花廳和花園,同樣冷冷清清。


    偌大一個經略府裏頭,平日裏鬧鬧的一群人居然全沒了蹤影。隻有後花園裏頭,蕭甲正領著幾個家丁在翻著土地。準備乘著開春再栽上些花草上去。


    “夫人呢?”蕭墨軒火急燎燎的衝了出來,對著蕭甲嚷道。


    蕭甲是府上的管家,當年蕭老爺用一到十二給家裏的家丁命名,到了蕭墨軒這裏,卻是幹脆了個十二幹支。這父子兩個,倒是頗有默契。


    “老爺切莫慌張。”蕭甲見蕭墨軒如此,也是料到自家老爺並不知情,連忙丟下手裏的鏟子。伸手在屁股上拍了幾下,拍掉了手上的泥土,奔上前來。“兩位夫人和小蘭姑娘,中午膳後一起去了城北的養濟院。”


    “養濟院?去養濟院做什麽?”蕭墨軒有些不解地問道。


    養濟院是什麽地方,蕭墨軒當然知道。如果不是可巧讓自個跑到了大明來,估計蕭墨軒一輩子也不知道,大明的社會福利。居然已經這麽好。


    “說鳳陽,道鳳陽,鳳陽本是個好地方。自從從了朱皇帝,十年倒有九年荒……”


    上輩子的時候,蕭墨軒住的地方靠近安徽,所以時常會有乞丐唱著這歌,敲著破盆前來上門乞討。


    鳳陽在出了個朱元璋以後,是不是十年有九年遭災,蕭墨軒並不太清楚,但是去年地和今年災報上,是沒有鳳陽的名字的。


    而鳳陽一府,因為是大明龍興之地,所以賦稅很低,每年南直隸倒要補貼一些錢銀以做修路造橋等用。


    更關鍵的是,如果沒有大規模的天災和戰亂發生,在大明的土地上,正常情況下是沒有什麽流民的。大部分乞丐,倒是蒙古人和曾經在元朝為官的漢人地後裔,他們如果沒有立功的機會,一輩子隻能做丐戶,享受不了大明的各種社會福利。


    而養濟院就是為了收容貧民,失去勞動能力地人,以及無親無依的老人所設。“查都城內外之老疾孤貧者,籍其年以請。”


    在大明的每個府縣,都會設有養濟院。“每名月給倉米三鬥,歲給甲字庫布一匹。”


    明太祖朱元璋欽定《詔天下養老之政》,而且《大明律.戶律》規定:“凡鰥寡孤獨及篤疾之人,貧窮無親依靠,不能自存,所在官私應收養而不收養者,杖六十;若應給衣糧,而官吏克減者,以監守自盜論。”


    至明成化二年,隻北京城一地,贍養的孤老已有七千四百九十餘人,朝廷每年就要供給米兩萬六千九百多石,布七千四百多匹。


    嘉靖元年,嘉靖帝聽全國各地貧疾之民聚京城而告天子,下詔收養京城貧民、孤老,嘉靖六年命令在北京五城各設養濟院一處,盡數收養貧民。


    就算是因為“土木堡之變”而戴了一個昏聵名頭的明英宗,也曾經在北京城擴建東,西,南,北四座福田院。


    遇水災旱災流亡地人,凡有力可耕者,國家給田每人十五畝耕種,給牛和農具。貧民逝世無地安葬,官府撥之。老者年八十歲以上的,賜爵,歲給俸祿。


    蕭墨軒在戶部的時候,也曾經詳細看過這些帳冊。嘉靖四十年地時候,大明各地隻花在養濟上的錢糧,折算起來就超過了六百萬兩白銀。


    明人沈榜曾作《宛署雜記》,書中詳細記載了宛平縣養濟院的規模:萬曆紀元,收蕭俊等一千八百名。(萬曆)七年,……又收劉真等五百名。(萬曆)十年……又收李聰等五百八十五名。以一個宛平縣的養濟院,收容人數達兩千餘人。為了安置鰥、寡、孤、獨、殘,整個大明朝,付出了相當大的代價。


    除去安置流民和孤老的開支外,洪武三年始,置惠民藥局,府設題領,州縣設醫官,凡貧病者,給之醫藥。


    而嘉靖帝更是曾經親自刻錄醫書和易簡,傳於天下。這一切,與今天發達國家的完善社會福利是多麽的相像。


    可惜的是,到了蕭墨軒記憶裏的那個時代,大部分人居然隻記得乾隆五十年的“千叟宴”,根本對大明完善的社會福利體製一無所知。


    和這樣龐大而完善的福利體製相比,“千叟宴”顯得多麽可笑而渺小,更像是一出由朝廷導演的鬧劇。


    當然,清朝也有社會福利體製。據《大清會典》記載,順治元年定,“凡軍民人等,年七十以上者,免其丁夫雜差”。康熙二十七年下詔“軍民七十以上者,許一丁侍養,免其雜派差役”。


    順治元年,順治帝下詔雲:軍民八十以上者,政府賞給絹一匹,棉花十斤,米一石,肉十斤;九十以上,加倍給予。雍正四年,遍賞全國七十以上老人錢物,共費銀八十九萬餘兩、米一十六萬五千餘石。每逢朝廷慶典,也會對老人有所賞賜。


    年七十以上者,方免差役。新皇登基,賞“棉花十斤,米一石。”也虧得蕭大學士曆史知識尚且不足,否則定是要搖頭歎氣一番。


    一個是真正的做主人,一個是垂憫之下的施舍,區別還真是有天地之差呢。不過想到要供應那麽一大群空耗錢銀的八旗子弟,也是蠻吃力的了。


    唯一讓人不解的是,即使是蕭墨軒上輩子在現代的時候,也沒聽什麽“專家”出來說一說明朝的社會福利體製,大力吹捧“千叟宴”的倒是為數不少。


    倒是不知道為什麽,是不是為自己遮醜,不敢出來見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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