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嘉靖四十二年,三月初九,長江太倉港。


    南直隸太倉港,永樂三年,公元一四零五年,三寶太監鄭和率領士兵兩萬七千八百人,樓船六十二艘,正是從太倉港出發,走向了海洋。


    一百五十多年後的今天,太倉港雖然已經漸漸淡忘了昔日的榮耀,可是作為東南重地,太倉港依然保持著一絲繁華和聒噪。護岸的石塊上邊,長滿了綠色的苔蘚,從碼頭上伸出來的青石板上,被鑿出了一條條橫紋,約莫是為了防滑。


    三月正是春耕農忙之時,眼下大明的商人,絕大多數並不是純粹的商人,家裏頭多少都會有一些莊園。而剛過了年不久,收成還有些日子,手上剩下的又要忙著花消在耕種上,所以這時候碼頭邊來往的船隻並不甚多。


    岸邊垂柳上的嫩芽已經抽出了綠葉,襯著慢悠悠的江水。剛下過小雨的空氣,透著一股青草味兒。岸上邊坐著幾個零星的搬運工,看見有船靠過來,也不甚急著上去攬生活。絕大部分人都回了家忙著農事,剩下的都是家裏勞力多的,雖然活計少,倒也不用去爭了。


    遠遠的,從江麵上搖來一艘海滄舟,自上遊而下,緩緩的朝著太倉港碼頭靠了過去。


    海滄舟也算得是福船,但是這個“福船”的名頭,確實有些名不其實,隻有四百料。和龍江船塢造出的六千料的封舟相比,簡直是連儒都算不上。但是與平日裏在江河裏航行的貨船相比,也算得上是大船了。


    更讓人吃驚地是。這一艘海滄舟上,打的卻是一麵二品大員的旗號。而碼頭上邊,卻絲毫未見前來迎接的儀仗。岸邊上的人們,轉過了眼,私下互相猜測著到底是哪一位大員來了。


    “嘶……籲……”海滄舟還沒靠上碼頭,又聽見岸邊上一陣人馬嘶吼。一彪人馬從縣城的方向向著碼頭邊上奔來。在這一彪人馬的後頭,倒是跟著太倉知縣李恩成,縣丞任正寬等一幹人馬,騎在馬上。顯然是倉促出行,就連衣帽也沒穿戴整齊,等停了下來。連忙就近借了間房打理。先前的一隊人馬,倒是隻等來船剛靠了岸。就被接了上去。


    “王……王大人。”突然見到名聞天下的王世貞,蕭經略居然激動地有些不能自已。


    說名氣,王世貞雖然是天下名士。文壇領袖,可蕭墨軒的死黨是隆慶帝,老師是張居正,朋友有李時珍,敵人有嚴嵩,手下有戚繼光、譚綸,哦……還有個海瑞。隨便拉一個出來,曆史上的名氣也不會比王世貞低,蕭大少爺早就是見怪不怪了。


    能讓蕭墨軒激動地,無非是那一本《金瓶梅》。多少年來。都有人說那書是王世貞寫的,可就是沒人能下一個定論。千古之謎,人總是喜歡對不知道答案地東西感興趣。眼下興許謎底就在眼前。蕭大少爺考慮了再三,終於還是沒開了口。如果真是他寫的。日後應該有辦法知道吧。再說了,眼下那書有沒有開始寫,還未可知呢。


    “蕭大人客氣了,隻是王某眼下白身而居祖業,何敢被稱大人。”王世貞朝著蕭墨軒回禮,“王某倒是久仰蕭大人盛名,今日一見,實乃三生有幸。”


    王世貞雖然是文人,可畢竟也是官場出身,更是官宦世家,對於這些官場上的東西,也不反感。否則,也不會聽徐渭說蕭墨軒要來見自個,便連忙前來迎接。原本蕭墨軒本是打算著等靠岸以後,自個親自登門拜訪地。


    還有一層,王世貞雖然先前沒有見過蕭墨軒,可是蕭墨軒在王世貞心裏頭早就占據了相當的分量。王世貞最恨的是誰?當然是嚴家父子。而蕭墨軒和徐階聯手扳倒嚴家,王世貞便早就覺得自己承了蕭家一份情。


    “蕭大人,太倉知縣,縣丞求見。”經略府經曆盧勳進來稟報。


    “讓他們在船下等著。”蕭墨軒頭也不回,隻是朝船艙門口擺了擺手。平日裏的蕭墨軒,架子其實也沒這麽大,隻是做給王世貞看呢。


    果不出蕭墨軒所料,王世貞見了蕭墨軒的舉動,不但不反感,臉上倒是露出一絲得意來。


    “不知蕭大人此次前來,倒是所為何事?”王世貞到現在還有點糊塗,不肯相信蕭墨軒到太倉來,居然真是隻是要來見一下自己。


    “不瞞王大人。”蕭墨軒依然稱王世貞作大人,他覺得王世貞應該喜歡這個稱呼,“這回前來,可以說是專程,也可以說是順路。說是專程,是原本就打算著要來拜訪王大人您,說是順路,也是見過王大人之後,蕭某還趕著要去做一件


    事情。”


    “何敢,何敢。”王世貞臉上的笑容更盛,“聽說今日沿海倭患甚重,大人此次出行,想是當與此有關吧。”


    “王大人聰明之人。”蕭墨軒哈哈笑道,“不知王大人可有興趣偕行?”


    “日前便聽說過蕭大人領軍血戰台州,手刃敵寇,今日果見是英雄氣。”王世貞也拱手笑道,“此次大人又欲親領海道?”


    “倭寇凶殘,害我大明百姓,但求不負皇上和朝廷的重托罷了。”蕭墨軒也不拒絕王世貞的稱讚,“王大人文筆妙於天下,若是能為我大明將士撰寫一文而傳於天下,使烈士之名不沒於塵土,而天下幸矣。”


    “王某祖上也算得是軍旅。”王世貞看著蕭墨軒淡然的笑容,心裏也騰起一股豪氣,“今天蕭大人敢於以身涉險,王某若是不肯,豈不是損了祖上地名頭。隻是還請大人準王某先行歸家,隻需料理半日,便隨大人同去。”


    王世貞的父親王忬,也就是死在嚴嵩手上的那位,當年曾經做到過薊遼總督,所以王世貞說自己祖上曾涉軍旅,倒也是事實。


    “那蕭某便在這船上備下酒宴,執盞以待先生。”蕭墨軒站起身來。


    王世貞,倒果真是一代文豪,王家也確實是書香名門。萬曆二十一年,王世貞逝世。王家後人根據王世貞地生平,並加搜羅了王世貞在世時的幾乎所有文章,編成了一套《鳳洲先生集》。


    在這套書裏,有片段詳細地描寫了蕭墨軒和王世貞初見的一幕,隻是書中的描寫,卻是做了一些處理。後世看過《鳳洲先生集》的人,甚至更寧願相信此中一段,才是真實的情景。


    “蕭公東下,泊船於岸,時江南名士徐渭正居帳下幕僚,使往請。鳳洲先生至,蕭公執舷遠呼:‘我欲狩獵東南,聞先生領江南風雅,同去乎?’,先生欣然而應,於是同去。”


    廣東,鏡港。


    三四艘不算甚大的火炮船,扯起了風帆,在水麵上上下蕩漾著。


    葡萄牙澳門總督迪奧戈,遠東特使戈麥斯並肩站在船邊,朝著北麵望去。遼闊的大海過去,更大的是幅員遼闊的土地。


    “你為什麽還不動手?”戈麥斯朝著自己的哥哥聳了聳肩膀,“吳不是你最依賴的盟友嗎?萬一明人搶先發動了攻勢,那麽他將會非常危險。”


    “我並不認為,他們這些海盜真的能打敗一個龐大的國家,實際上他們也從來沒做到過。”戈麥斯又補了一句。


    “難道真的要和他們一起分享勝利的果實?”迪奧戈的臉上,又泛起他那招牌式的笑容,有些自以為是。


    “我們並不怕這些土著,我的弟弟。”迪奧戈的笑聲,甚至讓戈麥斯都感覺有些不舒服,“幾十年來,他們一直企圖把我們從這塊土地上趕走,可是他們從來沒有做到過。”


    “也許他們是認為不值得。”戈麥斯有些疑惑的搖了搖頭,“他們的土地太多了,也許他們認為不值得為這麽一點而賠上太多人的性命。”


    “可是每次衝突,我們的損失都要比他們小的多,不是嗎?”迪奧戈也不屑的聳了聳肩膀,“他們有些害怕我們,難道不是嗎?”


    “也許吧。”這一回,戈麥斯沒有再和他爭辯。


    “這個龐然大物,他們曾經征服了一百多個國家,而現在,該輪到他們自己了。”迪奧戈感慨的說道,“感謝我們的敵人,如果不是他們,葡萄牙不會像現在一樣強大。”


    “他們也會有自己的英雄。”想比起迪奧戈,戈麥斯似乎要小心的多。


    “英雄……哈哈。


    ”迪奧戈哈哈大笑,“他們已經和平了太久了,就算是北方的韃靼人,也不能從根本上威脅到他們。”


    “親愛的弟弟,你見過那些明國的官員嗎?我想一定沒有吧。”迪奧戈輕蔑的說道,“他們的元帥永遠不會出現在戰場上,他們所呆的地方,常常離戰場有一天的路程,他們就在那裏發號施令。知道為什麽嗎?我的兄弟,他們隨時準備逃跑。正如我所說,他們已經和平太久了,他們甚至把大部分的火藥用來製造一種叫禮花的東西。你見過禮花嗎?真遺憾,等我們勝利以後,我一定讓這些土著給你看個夠,太美了。但是,隻能用來看,此外幾乎毫無用處。”


    “希望和你所說的一樣。”戈麥斯抬了抬手,行了一個標準的貴族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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