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張閣老到底是不是有些醉了,可是莫名其妙收一個丫頭做義女,實在有些莫名其妙。


    一時間,就連蕭墨軒也愣住了,剛想出口說話,卻見坐在對麵的爹爹忽得眼神動了一下,又立刻停住了口。


    “叔大,那女娃兒雖是我舍下的丫頭,可是我蕭某和叔大一般,向來以仁厚待人。”蕭天馭手撫長須,麵有難色的回道,“便就是個丫頭,也得問她自個的意思。”


    “可惜蕭某沒有女兒,否則倒真可以給叔大做義女了。”蕭天馭微微笑道。


    “你即便是有女兒,我……我……也不及拿子謙分給我半個。”張居正看起來倒真像是有幾醉意了,口裏說的話,竟有些語無倫次起來,“張某自個家裏便就有女兒。”


    蕭天馭雖是麵有難色,可拗不過張居正,蕭墨軒隻拿眼看著張居正,卻被張居正一眼瞪了回來。


    “我……我沒醉,你休要看我。”張居正大笑,“我可是……可是清醒的緊呐。”


    蕭墨軒雖然沒見過張居正的這番醉態,可是卻也好似聽說過,張居正的祖父叫張鎮的,也就是後來進遼王府做侍衛,無故死在那裏的,曾經是個潑皮無賴,看著張居正眼下的情形,大半沒了斯文,真是還留了幾分“遺傳”。倒是在後廂房裏的蕭夫人,聽說張居正要收小香蘭做義女,積極的很,忙不迭的派人把小香蘭擁了過來。府裏的家眷們,也不知道該不該湊熱鬧,躲在屏風後頭,伸著腦袋偷看。


    “張師傅可是要歇上片刻?”蕭墨軒惟恐張居正是真的喝多了。醒來會後悔,又不敢直說他喝高了,隻能湊到身邊,小聲的說著話。


    “可讀過書?”張居正沒回答蕭墨軒。隻是一把把他拉到身邊坐下,兩隻眼睛直直的看著小香蘭,臉上地神態,看起來竟是比剛才端正了許多。


    “老爺和少爺都是知書達理的人,奴婢耳濡目染自然也學了一些。”小香蘭畢竟是個丫頭。雖然也見世麵,可是真的直接麵對著一位內閣大臣,仍是有幾分膽怯。不過好在雖是膽怯,除去腮幫上漲得有些發紅外,禮節上倒也甚是得體。


    “聖人們傳下的四書五經,讀過一些。”小香蘭輕聲回道,也不敢抬頭去看眾人,“夫人也教過《女四書》。也還記得些。”


    所謂地《女四書》就是《女誡》、《內訓》、《女論語》、《女範捷錄》四本。尋常家的女子,識字的時候大抵教的都是這幾本書。蕭家是大家,大家裏的下人若不識字。出去也會被人笑話,所以還請過專門地女教官來教,那些鄉紳家裏的丫頭,倒未必讀過什麽書了。


    小香蘭當天剛隨著蕭墨軒從船上下來,眉目間還留著幾分疲態。身上穿著件淺綠色的壓腳霓雲裳,是用蘇繡做成的。淺綠色的絲衣,在燭光下像是一汪綠波,把臉上白裏透紅的肌膚襯托得更是可人。蕭墨軒本來見小香蘭也見多了。平日裏沒細想過。此時看起來,倒真似個大家的閨秀一般。


    “你原本姓甚?”張居正看了也是歡喜。瞥眼看了眼蕭墨軒,竟似是在感慨這小子怎生如此好的福氣,又轉過臉來對著小香蘭。


    “奴婢自幼孤身,不知雙親所在。”小香蘭當年進蕭府地時候,是一個自稱族叔地人送過來的,這麽多年了,就連那位“族叔”都已不知所在,甚至連個姓名也沒留下,所以這麽多年來小香蘭就連自個姓什麽也不知道。想到這裏,小香蘭未免有些傷感。


    “真我張家女兒也。”張居正怕氣氛沉悶下去,撫掌大笑道,“那以後你便跟了我姓張罷了。”


    “奴婢……”聽張居正如此說,小香蘭心底的那一絲膽怯又露了出來。


    “莫要再稱奴婢,我張家地女兒,如何能自稱如此。”張居正擺了擺手,又問道,“難道你竟是不願?”小香蘭一直跟在蕭墨軒身邊,大小的事情自然有少爺拿主張,從來沒要自個這般麵對過。可看著蕭墨軒,見少爺隻是微微笑了一下,倒是屏風後頭的幾個腦袋伸出來拚命點著,似乎要她答應下來。


    正在猶豫間,忽得看見老爺的腦袋輕輕點了下,心裏頓時定了許多。用蚊子哼似的聲,道了聲“願意”。


    “哈哈。”張居正大喜道,“我諸兒的名中,皆有一個修字,你日後便就稱了張修蘭罷。”


    張修蘭……這個名字不好聽,日後還是叫小蘭的好,蕭墨軒心裏嘀咕著,隻是卻不好當麵叫了出來。


    稍後,少不得一番獻禮,酒已經不知過了幾巡,不能再喝了,就用茶代了,小蘭叫了聲“爹爹”,張居正應得和雷一般的響,臉上泛著紅光,也不知道是殘留地酒氣還是什麽。


    小蘭原來是蕭府丫頭,雖然身份不低,但是當年地契書還在,乘著空擋,蕭夫人派人取來了契書,偷偷的還給了小蘭,算是還了自由身,便就真是張家地女兒了。


    張家的女兒自然是要去張家住的,可是小蘭如何也是不肯,定是仍要陪在蕭墨軒身邊。“張家小姐”留在“蕭家少爺”身邊伺候,這無論如何也是不合規矩的。


    好在當年依依未過門時候住的馨香苑已是空出來了,正好可以清出來給小蘭居住。


    原本的一頓晚宴,直鬧騰到了臨近子時才安頓了下來,等送走張居正,已是遠遠的傳來了宮裏“子”時的打更聲。


    “張師傅怕是醉了。”蕭墨軒對著爹爹笑道,今天的事兒實在有些出乎預料,可是蕭墨軒見的世麵多了,早就回過了神來。


    “是醉了。”蕭天馭嗬嗬笑了兩聲,朝著張居正離開的大門口瞅了一眼。


    “爹爹還是莫讓家人叫兒子什麽老爺了,這府裏頭隻有爹爹一個老爺。”蕭墨軒想起今天蕭福叫自個老爺的事兒,乘機說了出來。


    “你若不喜歡,讓他們改回去好了。”蕭天馭當日是因為得了孫子出世的消息,一時興起。這麽些時候下來,便就自個也有些不習慣,可話說出了口也不好改,此時蕭墨軒出來說話,正好順水推舟改了回去。”


    “皇上讓你去文淵閣了?”蕭天馭回來以後就陪著張居正,還沒和兒子單獨說過話,此時單獨麵對兒子,就問了起來。


    “有幾天假期。”蕭墨軒的話裏,也沒有否認的意思。


    “好好歇息,乘著眼下有閑”蕭天馭拍了拍兒子的肩膀,“這幾天和張家隻怕還要有些來往。”


    和蕭家認下李妃的時候不同,張居正認下小蘭,是加了姓的。既然是加了姓,那麽就是要入宗譜的,小蘭也要依著規矩去張府上拜見父母,認識兄弟姐妹,雖然不要蕭墨軒去忙,可是關心總是要的。


    “張太嶽,他這是要往上呐,你小心才是。”蕭天馭微歎一聲,也不再多和兒子多說,掉頭朝著後院走去。


    往上?蕭墨軒皺了下眉頭。爹爹口中的這個往上,到底是說人要往上還是心要往上。眼下徐階是內閣首輔,其實也就是說,再沒了往前的路。在自己沒有去內閣報到前,張居正就是內閣裏最末位的一個,也是年紀最小的一個。


    隻是後麵的那句“你要小心才是”,一時間倒有些不明白所指的到底是誰了。


    長途的跋涉,今天又宮裏宮外的折騰了大半日,身子骨早就疲了。蕭墨軒等一倒到**,沒片刻就響起了呼嚕。


    隱隱間,卻是做起了夢。夢裏好大的火,燒著了蕭府,大團的火焰團團圍在自己身邊,燒紅了半邊天,頓時驚出一身冷汗,當下就醒了。


    聽得外麵邦子響,才知道是四更天,離天亮還早,自個也沒睡多少時間。當天是例行的“五沐假”,爹爹也不會這麽早起來。瞪著眼睛看了看窗戶外頭黑漆漆的天色,又想起了適才所做的夢。


    夢這東西,古人認為往往可以預示著什麽,蕭墨軒以前是從來不信的,可是陡然間到了大明朝之後,漸漸的倒有些忌諱起來。


    按照周公的說法,夢見家裏起火往往是興旺的說法,可燒著自個卻又有不順心的潛文了。但是朱明以火為德,火包圍自己,也未必沒有得了皇家恩寵的意思,卻不知道這把“火”到底是凶是吉了。


    想到這裏,再也睡不著了,隻靠在床頭邊,似睡未睡的打著瞌睡。


    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忽然一陣喧鬧聲傳來,蕭墨軒倒有些分不清是夢裏還是現實了,隻聽得一陣陣鑼響,似乎就在耳邊敲的一般,其間還雜著無數人的叫喊聲。


    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一看,頓時吃了一驚。


    火……真的起火了,也不知道這火是從哪裏生起來的,已經燒著了臥室的門窗。


    赤色火蛇,伸出了舌頭,貪婪的舔拭著臥室內的器具。明時的房屋多有木結構,屋頂上的幾根椽子也冒出了火苗。


    “少爺還在裏頭。”聲音有些沙啞,聽起來像是蕭福的聲音,外麵有水澆在火上發出的呲呲聲,還有車輪滾動的聲音。東安門附近就有五城兵馬司的駐所,裏頭有滅火的水龍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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