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太平的時候,這年頭也是過得格外的快。仿佛就是眨了下眼睛,時候便就到了隆慶四年。


    三年多的時候不算長,但也不算短。除了番薯這些東西,已盡在種不得稻麥的地方生長起來外,各地的錢莊也已成風行之勢。


    隆慶二年末,內閣大學士,加太子少保,兵部尚書蕭墨軒上疏。各地私設錢莊,須押錢銀入“朝莊”做保,其名“兌押”,否則不得經營。


    押銀入朝莊作保,確實是一筆不小的開始,小一些的錢莊,甚至不得不把大半的金銀全部送入朝莊。


    但是這樣做,卻也不是沒有好處。押金銀入保的錢莊,此後便有了兌換朝莊金券銀票的資格。而若是私營的錢莊有事,自然也有朝莊那邊出麵幫著打理善後。


    而金券銀票,比起金銀實物來說,攜帶更是方便。數年前,隻那京杭大運河上往來的商人,裝了半隻船的金銀去買賣貨物的也有。若是用了金券銀票,就連隻包裹放了也足夠,其中的風險和運費,更是省了不知道多少。


    於是數年之間,金券銀票便在全國通行開來。初時仍有在江南或是四川湖廣拿了銀票,再去京城的錢莊裏兌換了去買賣的。至後來,就連兌換也省得了,都直接拿金券銀票交易。隻是金券銀票初行時,隻在各地的朝莊內通行。每月便換一套密押,尚且保得住那偽造的手藝,尚無所失。後來擴展到各錢莊也可通存通兌之時,隻一套密押便有些保不住了。


    其中隆慶三年二月,假券之害最盛,隻南京一地,冒領者即竊銀愈萬兩,全國各地失銀總數近二十萬兩之巨,朝野震動。朝莊之信。也幾乎毀於一旦夕。


    大明朝若不是仍有一個蕭墨軒在,而是其他人想出的法子,隻怕此時的朝莊便要倒下去了。


    其實早在隆慶元年的時候。蕭墨軒便決意要直接用水印防偽的法子去製作銀票。水印防偽,是十三世紀的意大利造紙匠們在無意中發明的。


    首先將水印紙用在鈔票上地,也有兩個說法。一說是1666年瑞典斯德哥爾摩銀行,另一說是1772年德國發行的薩克森紙幣。


    總而言之,1564年的時候。不論是大明朝,還是世界各國。都沒有想到把水印用在紙幣上去。尤其是這時候地大明朝,對這種從來沒有體現出任何實用價值的東西根本一無所知。


    但是之所以一直拖到隆慶三年還生出假券的禍害來,實在是連蕭墨軒也低估了其中地手藝。水印造紙,其實說起來也簡單,隻要在盛紙漿的抄紙簾上編織上凹凸不同的花紋就可以製出。


    可要將其中地花紋製作的難以模仿。又不影響印刷,倒是有難度了。


    造券用地紙,也得了皇上的特允,命內衙寶鈔司**。所用的紙,也用太祖皇帝用過的桑皮紙,禁民間采買。


    最後仍是卡在水印花紋一路上,改了又改,變了又變,直到隆慶二年的九月。曆史近兩年才製了出來。


    隆慶二年七月。廷議改《大明律》,增設其中錢銀一項。凡偽製朝莊金券銀票者。罪即與造私錢者同,斬不赦。


    隆慶二年十二月,準各地錢莊經營兌換朝莊券,假券始現。次年一月廢舊券,以新製水印金券代之,所以才有了二月份地假券大害。用蕭墨軒的話來說,就是“最後的晚餐”,旁人雖聽不懂這話的意思,那“最後”二字卻是明了。


    雖然知道假券盛行是因為有錢莊裏出了內鬼,泄了密押的底細,卻又無從追究。隻從三到六月間,禁兌金銀,凡十兩以上銀票須積在一起,發文至京師堪對。


    此三月間,因為禁兌金銀,也是鬧得鼎沸,多有鄉間雲朝廷欲吞民銀。好在朝莊的股東,都是鎮得了一方的大戶,才沒鬧出事來。


    從朝莊設立的那一天起,到改水印券,蕭墨軒拉各大世家入夥的好處,也是發揮地淋漓盡至。


    期間,各地因為偽票而起地官司也是以數百起論。其中誅製假者十六,販賣者上百。奪其田產以為賠償,餘者充國庫。


    六月底,盡以水印金券銀票行於天下,廢密押。初見之,民莫能仿之。其上又加“紅,藍,黑,黃”套色疊印花紋及難摹之花紋印章。此外,各地錢莊又增辨鈔掌櫃,專司辨鈔一職,民間亦尋其辨真偽,其俸祿同九品,造官冊,由吏部入籍,隻是不與他官通。


    此前或有欲仿製者隻那一項疊印花紋便是難製。印券的雕版,都是手工刻製,即使同一個人,刻兩個出來也絕不會一樣,仿製者印出來後多以手工畫筆加繪之,連辨鈔掌櫃那裏就未必過得了關。新券出後,疊印花紋愈加難仿不說,一時間更是學不了“朝券”上地水印花紋,假券之害乃止,錢莊之勢比前更盛。


    按照蕭墨軒估計,假券之害至少十來年間可平。而十來年後,以如此大一份產業之力,換出更難仿的水印,甚至銅版雕刻,還有新紙,新墨也問題不大。假券完全消除是不可能,但是卻能把危害降到最低,另在辨鈔掌櫃的指教下,十來年也足夠讓大部分百姓能識得假券了。隆慶三年秋,戶部核準各地官倉,其年雖有數處受了災害,可其中十之四五竟溢。其中江南和湖廣,四川三地,竟多有存糧無出而腐爛者。


    以十畝地為例,以前盡種稻麥,風雨順時,所得至多四五十石。現分半者為番薯等新糧,風雨順時,五畝獲稻麥二十五石,五畝獲番薯玉黍七八十石。即使時節不濟,十畝地所產亦不下六七十石,比曆年大豐尤過。


    是年,糧價大賤。民爭入他坊為工,以獲金券。富戶則爭改其田為桑麻,以求多入。


    隻隆慶三年十二月底,由南京送到的文書備記即錄,隆慶三年間,南直隸增設大小織坊共三十一座,織機五千多張,增產絲綢棉麻布六萬多匹。


    次年開春,布價亦大跌。有自蜀中至京師者雲:蜀錦不貴,道上行者皆著緞。


    帝聞言大喜,親攜蕭大學士詔告太廟,加其為太子太保。


    從曆史上看,明末的土地兼並確實存在著極其深遠的負麵效應,可偏偏在隆慶帝和蕭太保手中,卻成了另外一種局麵。


    在足夠的糧食供應下,糧價日跌。大明朝也才六七千萬人口,比起以後的十多億也算是地廣人稀,可用的土地甚多。各省富戶,自此皆不以地廣為豪,鹹數所擁金銀及作坊之數。


    隆慶三年七月,蕭少保又上疏請廢不準商人著絲緞及子弟不許入學之法。是年,商稅入京城越百萬,幾近田稅之數。帝喜,準之。


    若是說大明朝商人地位皆低下,倒也不準確。向來商人中都有這麽一份特例的,那就是掌了天下錢稅四分之一的鹽商。


    尋常的商家子弟,就連科舉的資格也沒,可偏偏那些鹽商家裏,不但可以考,還有額外的“商籍”,商籍的子弟,甚至比起尋常子弟更容易錄取。王崇古和張四維,也都是鹽商家的子弟。


    不過朝廷的恩惠,從前也隻到了鹽商這一級便停了。直到隆慶三年,商稅幾乎與田稅相等,且勞作者皆得食,未誤田產。再加上蕭太保的上疏,才降下了聖恩。


    聖旨傳下,商家多有焚香遙祝者,皆言聖上萬歲,蕭太保千歲,輔佐皇上至千秋也。


    在曆史上,張居正的兒子張敬修在被抄家的時候,也對張四維這麽說過。可是眼下這些尋常人家對著蕭墨軒說起來,倒是大為不同,真是一番實意了。


    江南和蜀地的絲綢布匹高產,在一地自然是消耗不盡。


    糧食的豐產,絲綢布匹的充盈,再加上金銀券的通行,使得商旅日盛。不但是絲綢糧食,其他比如延寧的五寶,嶺南的幹果,江西的瓷器,以及各種酒宴器具等等物什,也通過無數條大道運往全國。


    當年九月,原廣東總督,現兵部侍郎張臬征南洋返。南洋至印度一線,皆握大明之手。朝廷設南洋鎮撫司,經蕭墨軒舉薦,以張四維為首任鎮撫使。蕭太保,想了個周全,終於給未來的“張首輔”尋了個合適的位子,讓他去和努爾哈赤做個伴。


    南洋鎮撫司的建立,使大明朝內幾乎已經快要要膨脹的貨物,頓時像是找到了一個宣泄口。南京龍江船塢,年內造船近百艘,獲利數十萬之多。寧波,泉州,廣州各地的碼頭,真正是千帆競流。


    偌大一個東方帝國,再此時也漸漸呈現出一片歌舞升平之勢。但是太平的日子裏,風暴的誘因往往藏在常人看不到的地方。。


    隆慶四年二月,一份看起來其貌不揚,毫無分量的奏折,輕輕的放到了司禮監的文案頭上。


    寫這份奏疏的,也隻是一個尋常的戶部給事中,名叫張齊。張齊,這個名字從來就沒有被人重視過,他的本人就和他的那份奏折一樣,其貌不揚,毫無分量。


    可偏偏就是這份其貌不揚的折子,卻要在朝廷裏引起一場偌大的風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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