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了一一高的擋住 三四天的工期,雖確是有些短,可派來的工匠幾乎都是老工。玄宮前神道地地麵,雖是沒有那麽完全的平整,可也在地麵上墊上了鬆木板,省得被靈駕壓壞了地麵。


    可又偏偏似乎是誰都沒注意到,玄宮門前的兩塊鬆木板之間的縫隙裏,居然有一塊尖銳的石頭沒有清理出去。這塊石頭不但拱高了兩塊木板之間的接頭,探出來的部分還露了出來。不偏不斜,恰恰擋在靈駕左邊車輪的輪子前。


    太上皇的靈駕,並不用車馬,而是由六十四人推扛而行。這六十四人同時推車的活計,看起來隻是體力活,可實際上也相當需要技巧。六十四個人的步伐和前進速度。必須完全一樣,如果有一個人快一些或者慢一些,整個隊伍都會亂了起來。


    而原本由數十人同時推進的靈駕,在玄宮前的神道上平穩行走著,行走的速度本來就慢。突然被石頭一殲,頓時左邊的車輪前進之勢為之一滯,右邊的人卻來不及慢了下來,靈駕行走的方向也就跟著偏了過來。《》  靈駕左邊的拉杆,禁不住跟著偏移,最前麵的幾個人一時間也收止不住,一個踉蹌,最前麵的人肩上的拉杆“碰”的一聲,撞到了玄宮門前的石牆上。


    雖然聲音和碰撞都不大,可事情發生再這當口,不管是護送的匠人還是一邊的內侍,頓時都是驚得麵如尖色。


    “不知死活的東西。”司禮監掌印太監陳洪離的最近,一個卑步跨過去,如果不是太上皇靈駕在旁。隻怕就要一個耳光甩了下去。陳洪也不敢高聲,隻是橫眉輕喝。


    旁邊的諸侯百官,也是麵麵相覷,不知如何是好。掌管陵寢工程的工部尚書張居正,眼睛裏更是滑過一絲讓人難以察覺的異樣。


    “高……高的……探出來了


    領頭的扛工,也知道是闖了大禍,雖然錯不在他,可卻免不了要擔負罪責。更不敢鬆下肩頭的拉杆去討饒。隻是臉色蒼白,看上去連一絲血色都沒,幾乎像是個死人一般。


    “且是還要巧言狡辯,還不快閉嘴。”陳洪眉頭緊鎖,咬牙切齒的瞪著眼睛。


    靈駕碰撞到了玄宮的門牆,這樣的事情說起來也是可大可小。隻是當著諸侯百官的麵,誰也不敢隨便定下性來。


    太上皇的奉安是大事兒,出了這樣的差錯,自然是極難開脫。可如果真的追究起來,怕是要問責的不隻是這幾十個扛工。到時候從禮部到工部,還有司禮監,鴻驢寺,太常寺等等諸班官員,隻怕誰都脫不了幹係。


    瞬間,整個空氣像是突然凝滯了一般,每一個人都覺得沉悶無比,卻又沒一個敢站出來說話,說要把這事大事化小,或者說要查究起來。


    可靈駕入玄宮的時間小也是欽天監定下的吉時,如果耽誤了,隻怕是今個都要停在這裏進退不的。到了那個時候,才是真的出了大事兒。


    “太子殿下!”蕭墨軒忽得低下頭去,對著身邊的皇太子朱翎鈞輕呼一聲。


    “恭送教皇帝萬安!”還沒等朱朗鈞回過神來,蕭墨軒已是先跪下身去,高呼一聲。


    太子朱翎鈞雖是年幼。可卻向來機靈,又和蕭大學士相處得久,見蕭墨軒呼出聲來,也不多想,也立玄跟著朝玄宮方向跪下。


    “恭送皇祖父萬安!”


    “皇太子恭送太上皇萬安!”


    馮保也隨即反應過來,緊跟著也“啪”的一聲跪了下來。


    “恭送教皇帝萬安!”


    諸侯百官,也都是玲瓏,曉得見風使舵,這時候哪裏會再猶豫,心裏略鬆一口氣,嘩啦啦的一起朝著玄宮方向跪下身來。


    靈駕終於再次啟動起來。順著漆黑的甭道,朝著玄宮的最深處走去。


    菌道兩邊的油燈和最裏麵盛滿黃蠟的萬年燈,微微的閃耀著,映射在靈駕鈉金的車身上,從甭道外麵朝裏麵看,有著一種詭秘的瑰麗。


    甫道中轟鳴的車輪,在墊在地上的木板上碾過,發出嘎嘎的聲音,越傳越遠,逐漸的隻能聽見幾聲沉悶的響動。


    卯時中,肅州,大校瑰


    當中的一杆明字金烏旗下。簇擁著眾多各色旌旗。


    四月正是風起的日頭。肅州又是空曠之野,南風和北風在討賴河穀相遇,接著沿著穀口一路灌進長達三十多裏的河穀,直撲肅州。卷起一團團風沙,拍在飄揚的旌旗上麵。


    校場東邊的“線”字大旗下,排出了一列重裝的騎兵隊伍,約有三四百人,清一色的黃膘馬。黑馬鐙,腰間的苗刀雖是隔著刀鞘,仍然遮擋不住騰騰的殺氣。


    在重騎兵營的對麵,則是數約兩千人的輕裝騎兵隊伍,雖然未著重甲,可背後清一色的湘竹長弓。也是掩不住的英武。


    隻是這近三千人馬,皆著縞素,就連馬脖子上也裹上了一層薄薄的


    紗。


    陣翻盞般的馬蹄聲遠遠轉了過來,李成梁同樣一身縞素,單人單馬,躍到校場當中。


    勒手中的韁繩,戰馬長嘶一聲,停下步來。


    “這裏的弟兄,可有肅州本地老軍戶家的子弟?”李成梁朝眾人微掃一眼,大聲喝道。


    “是本地老軍戶家的子弟。都站出來看看!”


    隊伍裏的幾十名騎士互相看了一眼,各自縱馬上前一步。


    “可認得那裏?”李成梁一揚手中的馬鞭,直指遠處的嘉峪關城樓。


    “認得。”眾將士齊聲喝道。


    “你們都是本地的老軍戶。說起淵源,要比我這個外來的遼東漢子要明了得多。”李成梁一挺腰杆。提高了聲音。


    “洪武五年,馮勝馮國公在此掘土為城,始有嘉峪關。此後馮國公出關七戰七勝,直取沙州。”


    “洪武二十四隻,太祖皇帝又兵發西域,奪取哈密衛。”


    “可如今,又有誰能告訴我’ 人馬熙攘的肅州大校場上,頓時安靜的隻能聽見風聲。數十麵旌旗被風扯動,發出呼啦啦的響聲。像是抽打在每一個人的心頭上邊。


    從嘉靖七年退出哈密衛,到隆慶四隻,數十今年頭並不算太遙遠。


    哈密之地,漢屬伊吾盧。漢明帝時置宜禾都尉,唐為伊州。


    大明永樂,明廷封安真帖木兒為忠順 永樂四隻三月,設哈密衛,以真帖木兒部下頭目為衛指揮、千百戶


    。


    然自從天順四隻後,哈密衛屢次失陷。


    弘治六年後。明廷曾經數次派兵出嘉峪關,意圖興複哈密衛,卻又屢次得而複失。


    弘治後,又終正德一朝,明廷又數次派員派兵,意圖興複哈密衛,卻始終一無所獲。


    嘉靖七年。明廷起大禮儀之爭,哈密衛之失成為罪責之柄。甘肅巡撫陳九疇等四十餘人下獄,此後數十年,明軍再未兵出嘉峪關一步。


    “匕酒,”李成梁不等眾人回過身來,忽得猛喝一聲。校場外幾十名雜役應聲而喝,將上百壇陳年的好酒搬上技場。


    酒?校場上的上千號人,頓時都是瞪大了眼睛。以酒勞軍。雖是慣例,可太上皇駕崩的消息,昨個就傳到了肅州。今個出發的三營將士,也沒指望能在今個喝上壯行酒。猛然聽見一個酒字,頓時都是一個激楞。


    “遊擊將軍線補襄所屬先鋒三營聽令!”李成梁從袖中抖出一份


    。


    “太上皇駕崩奉安,本當禁酒禁樂,豈念爾等將士行將征途勞苦,為國盡瘁。內閣及兵部秉吾皇之意,準先鋒三營將士,各飲酒三碗,以壯行程。願諸軍將士,勿忘皇恩,軍行谘事。壯我國威。”


    “開壇。”李成梁網一念完,立刻躍下馬來,當先提起一口酒壇,拍開壇口的封泥,一陣濃烈的酒香,在校場中間彌漫開來。《》  “第一碗酒。末將李成梁率大明西征軍數萬將士,遙祭太上皇奉安萬福。”


    數千精壯士卒。都跟著李成梁轉向東邊京城的方向跪下身來。李成粱先獻一碗,然後才接過另一碗酒,一飲而盡。三營將士也緊隨其後,將手中的烈酒一口喝幹。


    “第二碗酒。”李成梁等眾將士起身轉了回來,才繼續說道。


    “這第二碗酒。給諸位兄弟以壯行程,諸位兄弟先出關一步,我李成粱緊隨其後。”


    “好秦酒。”連喝兩碗烈酒,李成梁也是禁不住輕嗬一口氣,“大丈夫便就當如這秦酒一般,壯壯烈烈走上一回。


    “這第三碗。”李成梁並不急著再斟滿酒,而是緩緩托起手上的瓷碗。


    數千雙眼睛。都直直的盯著李成梁,李成梁卻是許久一言不發。


    “咱和諸個兄弟都一樣,隻是個粗壯的軍漢,既是入了軍,從前的時候,上頭叫咱打誰,咱就打誰,從來也沒想過究竟打的是什麽。”


    “咱遼東老家那片兒,也和肅州這裏差不多。出了關就是勒子的地。勒子若是來了興頭,一年來打個三五次秋風也是常見。諸位兄弟都是從九邊諸軍裏挑出來的,想是也不會不知道。”


    “那時候,咱也跟著總兵官出了不少次關,殺的勒子也不在少數,可這仗打來打去,靶子卻是眼見著越打越多。”''’ “那時候,咱也想不明白,這長城修的好好的,這些勒子怎麽就還能來去自如,和插了翅膀的一般。”


    “當年皇上和蕭大人拚了命一般的,要拿歸化。拿全寧,其實咱也不明白,那地方窮鄉僻壤的,大軍駐紮在那裏,還得空狂國常。”


    “可自從全寧一戰之後,從遼東,到宣大,再到這肅州,咱突然是想明白了。”


    “縮在這長城裏頭,永遠是要被打,被擄掠。這國門,光守是守不住的,耍想活得安寧些,惟隻有打將出去,將這關外綿綿萬裏之地,都變成國門的屏障。”


    “當年”,其實咱也覺得勒子厲害。”


    “咱當年跟著楊老總兵官,幾萬兄弟出關,能活著回來的隻有三分之一。”


    “蕭大人常和咱說,時候不同了,咱也一直想著。這時候到底咋不同了,又到底不同在哪。”


    “全寧打圖門,其實咱出去的時候就沒準備回來,可偏偏誰也沒想到,咱就這麽勝了。兩千打一萬,偏偏就這麽的勝了。”


    李成梁訕笑一聲,自嘲似的搖了搖腦袋,忽又猛得抬起了頭


    “這麽些年了,也不知道啥時候開始,咱口袋裏的軍餉就這麽翻了好幾番。從前。咱是從來沒想過。”


    “老軍戶沒了。咱軍戶家的子弟也能參加科舉了,那些從前不拿正眼看咱的舉子們。咱從前也不拿正眼看他們,隻當他們手無縛雞之力。可眼下。也混成一團了,這時候才發現,原來一直是誰也離不了誰。”


    “時候果然是不同了呐”李成梁深吸一口氣,大聲喝出,“東南僂患,打了上百年,勝的是誰?”


    “大明!”


    也不知道是隨先起的頭,數千將士,卻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呼出聲來。


    “南洋海戰。打的西洋鬼子人仰馬翻,勝的是誰?”


    “大明!”


    “在歸化,在全寧,打的勒子俯首稱臣,勝的又是誰?”


    “大明!”


    “西洋鬼子也打敗了勒子,又是誰打敗了西洋鬼子?”


    “大明!”


    已經不需要誰先起頭,數千人的心頭都像是窩了一團熾熱的火焰,恨不得立刻放集去燃燒一切。


    “太上皇奉安。皇上和內閣準咱喝酒壯行,已是皇恩浩蕩。”


    “這第三碗酒。咱不喝,等先拿回了哈密衛,我李成梁再與諸位兄弟接著共飲此碗。到時候我們再繼續西進,讓北麵來的西洋鬼子知道咱的厲害。”


    “願聽將軍驅策。”校場上的數千將士,齊聲應道。


    “遊擊將軍線補衰,及先鋒三營聽令。”李成梁轉身幾步大聲喝道。


    “聽!”校場上的數千人,幾乎像是隻聽見一聲呼喊,卻讓人振聾發聵一般。


    “令爾等先行出嘉峪關,至沙州,哈密衛,設立行營,迎接大軍西


    數千人的騎兵隊伍,再一次啟動起來,大道的兩旁,擁滿了前來相送的肅州百姓。


    而在他們的身後,是近萬人的步兵和商隊組成的隊伍,從肅州城到嘉峪關,一路連綿不絕!


    向西,將西域萬裏,盡變成國門所在。願嘉峪一關,永不再為胡馬所度。國門。萬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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