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白天過去,黃昏緩緩降臨。


    朱燁開始懷疑妖皇是不是不想讓他活了,整整兩天兩夜,居然沒讓人給他丟點吃的進來,連水都沒有,朱礪之前倒是給他帶了燒鵝飯,可惜全被毀掉了,他根本就沒吃上。


    又冷又餓,不過最難熬的還是幹渴,成年人不吃飯一個禮拜都死不了,但沒水喝撐不過四天,何況他身上還帶著傷。朱燁平躺在高處的一塊岩石上,靜靜等著今天的第二次漲潮過去,白天岩洞裏的氣溫還不算太低,為了保存體力他沒敢怎麽動,但接下來的晚上他麵臨的考驗就要嚴峻得多——入夜以後這裏的氣溫將會下降將近十度,不動的話他很快就會被凍僵。


    如何在保存體力和不被凍死之間找到一個最佳平衡點,對現在的他來說實在是個極端困難的問題。


    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得救,每一個卡路裏他都要省著點用,天黑透以後地上的積水慢慢退去,朱燁爬下岩石,緩慢地走動了幾分鍾,感覺腿腳不麻了以後就停了下來,打開藥箱給自己換藥。藥箱裏麵還有一小瓶生理鹽水,早晨他已經喝掉了一點了,現在再喝掉一點,剩下的二分之一留給明天。


    再沒什麽好做的了,隻有等,朱燁平躺在洞口正對的岩石上,靜靜看著外麵的天空,今天天氣不錯,大概此刻昧姝不在附近,因此霧氣也很薄,透過洞口能看到外麵的夜空,月亮又亮又白,星星迷離閃爍。


    有了光,幽閉感就不那麽強烈了,比昨晚感覺好很多,朱燁想起之前小葵花的幼稚園布置了數星星的家庭作業,要求家長和學生一起完成,於是墨斛神經買了天文望遠鏡,大半夜地拉他和小葵花去山頂看星星。結果小孩睡得口水橫流,倒是他們兩個大人看得津津有味,把好些星座都認了出來。


    大熊座,小熊座……對了,他是獅子座,傳說中最自律最追求完美的星座,簡單地說就是龜毛,朱燁信馬由韁地想著,想起一些關於星座的無聊理論,他以前是從來不在意這些東西的,還是墨斛看韓劇以後查出來告訴他,因為墨斛這一世如果按奪舍那天算,正好比他的生日晚一天,而兩個獅子座,據說是絕配。


    至於小葵花,是妥妥的天蠍座,腹黑,執著,性感……好吧性感什麽的現在說還早,不過以他們倆的遺傳來看這一條應該是跑不了。朱燁嘴角一勾,淡淡笑了笑,隨即又歎了口氣,後悔地想:早知道那天就不打他了,如果自己真的死在這裏,留給兒子最後的記憶居然是電視遙控器打屁股,那多遺憾。


    不成,不能這麽想,墨斛一定會想辦法救他出去的,朱燁馬上警告自己不能放棄希望,他很清楚墨斛對他的感情——即便是死,墨斛也不會讓他一個人死的,他們必定會死在一起。


    即使有了孩子以後,墨斛對他的愛也一直淩駕在對小葵花的愛之上,朱燁對這一點毫不懷疑,墨斛這種情況對於成年男人來說可能稍顯幼稚,還有自私的嫌疑——如果換成他,他大概做不到這一點,他會把孩子擺在墨斛之前。


    但正因為此,這種不平衡的感情讓他在內心深處有一種隱秘的歡喜和滿足。


    獅子座就是這樣驕傲跋扈,就是喜歡有一個人愛他愛到全世界獨一無二,無可替代,連親兒子也不能逾越。


    我真是越來越幼稚了,我不是個好爸爸……朱燁又自責又甜蜜地想。


    夜色深沉,不知不覺島上又起了濃霧,也許是妖皇回到了島上,濃霧遮住了星星,連月光都盡數阻擋。朱燁將自己蜷成一團躲在避風的角落裏,獨自抵抗黑暗帶來的壓力,熬到半夜,又累又餓,撐不住睡了過去。


    夢裏他現自己變小了,成了少年模樣,躺在一張簡陋的硬板床上,一隻手被手銬靠在床架上,一隻手打著吊瓶。


    這是哪?他驚恐地看著四周,現這裏的場景又熟悉又陌生,低矮的天花板,肮髒的壁紙,電視機裏播著不堪入目的影碟——一個亞裔血統的小男孩被三四個白人團團圍住,破音的音響裏傳來他走調的呻|吟聲……


    “救命!放我出去!”朱燁崩潰地大喊起來,嗓音卻幼細沙啞,像某種小動物的嗚咽。


    就在這時,嘈雜的腳步聲靠近了房間,門被打開了,幾個男人走了進來,其中一個掀開他身上的破毯子,大手在他幹瘦的身體上比劃著,和另外幾個人說著他聽不懂的語言。


    “啊——放開我,救命!”朱燁劇烈掙紮起來,手銬在鐵質床欄上出刺耳的摩擦聲。他的行為激怒了那個正在介紹他身體的男人,他揚手打了他一個耳光,用英語說:“閉嘴!”


    朱燁耳膜劇痛,被迫停止了反抗,癱軟在破被單上。另外兩個人掀起他的襯衣觀察他的身體,又褪下他的褲子看他的屁股和腿,看上去有點動心,但最終還是遺憾地搖頭,基裏哇啦說了一大通當地話,離開了。


    先前打他的男人低聲罵了一句娘,一臉晦氣的表情,跟著那兩人走了,朱燁躺了一會感覺恢複了一點力氣,掙紮著將衣褲整理好,拉高破毯子。


    影碟一圈播完了,停了一會又重新開始,電視機裏再次傳來令人崩潰的呻|吟聲。朱燁將腦袋塞在黴的枕頭底下,一邊流淚,一邊喃喃叫著:“爸爸……”


    額頭忽然傳來溫熱的觸感,朱燁猛然驚醒,一下子坐了起來,扯到胸前的傷口,一陣銳痛。


    一個高大的黑影站在他身邊,手指還保持著試探他的姿勢。


    “誰?”朱燁頭暈目眩,看不清楚他的臉,啞聲問道。


    那人沒有說話,遞給他一個東西,朱燁下意識接過來,現是一個玻璃水瓶,瓶壁還是溫熱的。


    水瓶裏是很淡的糖水,有一股櫻桃和橙子的味道,朱燁一口氣喝掉大半瓶,那人又遞給他一個硬邦邦的東西,打開,是士力架。


    洞裏很黑,什麽都看不清楚,朱燁大口咀嚼著士力架,聞到站在身前的人身上有著淡淡的血腥氣,還有一股腐臭的氣味。


    但同時,他又感覺這個人很熟悉,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安全的感覺。


    他不是朱礪,也不是墨斛……朱燁伸手去夠,那人抓住了他的指頭尖不讓他靠近,但也不放開,隻是輕輕捏著。


    “你是誰?”朱燁遲疑著問。


    “……”那人沒有回答,捏著朱燁的指尖輕輕摸索,漸漸握在掌心。他的手又冷又僵,指肚有薄薄的繭子,但皮膚完全沒有彈性,讓人想起某種死去的動物。


    “何昊?”朱燁下意識喊出了一個名字,心頭頓時狂跳起來,反手拉住他的手,“是你?你怎麽會在這?”


    那人一怔,拉著他的手緊了緊,忽然一把將他拉了起來。朱燁一個踉蹌撲進他懷裏,他合攏雙臂緊緊抱著他,大手略有些遲鈍地撫摸他脊背,漸漸挪到他後腦,溫柔地揉了揉他的頭。


    “何昊?是你嗎?”朱燁有些不確定,他感覺就是他,但何昊不應該是這種味道,不應該不說話,也不應該對他有這樣的動作。


    那人仍舊沒有回答,扶著他的後腦,冰涼的嘴唇靠近他的臉,遲疑了很久,終究劃過嘴唇,貼在額頭,輕輕地吻了一下。


    他好像沒有呼吸……朱燁又驚又疑,他的胸口貼著他的,但完全感覺不到他的心跳,他的手被他握住,但完全感覺不到他的體溫,這個疑似何昊的男人,整個人都散著一種正常人不應該有的,不祥的的氣味。


    那是腐屍的味道。


    那人鬆開了他的身體,捏著他的手晃了晃,示意他跟他走。朱燁深一腳淺一腳地跟他走到洞口下方,現那裏掛著一個軟梯。


    也許是那瓶水和士力架起了作用,朱燁的手腳又有了點力氣,他攀著軟梯掙紮著爬上了洞口,最後一下被那人托上去的。


    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小島上大霧彌漫,漆黑一片,朱燁爬了十來米的軟梯,體力已經到達極限,坐在礁石上大口喘氣。那人將水瓶遞了過來,等他把剩下的水都喝完了,伸手扶起了他,往海岸的方向走去。


    妖皇若有若無的歌聲回蕩在霧氣裏,大約她本人就在這附近逡巡,朱燁心裏懷著無數疑問,但一句話也不敢多說,連腳步都盡量放輕,一直走到岸邊,現那裏泊著一艘很小的汽艇。


    那人送他上汽艇,卻沒有跟著上來。朱燁拉住他的手不放,示意他上船。他站在及膝的水中,反手握住朱燁的手,打開他手指,在他掌心寫了一個字——走。


    寫完,他甩開他的手,替他動了汽艇引擎。


    動機轟然轉了起來,在靜夜裏格外突兀,朱燁心頭一震,汽艇已經滑了出去,回頭,汽艇暗淡的尾燈照亮了石岸,岸邊隱約站著一個高大的人影,看身形,依稀就是何昊。


    “何昊!”朱燁再顧不得被妖皇現,嘶聲大聲喊,“快上船!我們一起走!”


    “喀拉拉”一聲巨響,半空中像是響了一聲驚雷,何昊沒有回答他,但雪亮的閃電閃過,妖皇暗紫色的身影卻忽然從不遠處的海水中衝了出來,乘風破浪,卷起數米高的水花。


    “啊!”朱燁駭然大叫,握著汽艇的方向盤猛的一轉,一個側滑避開了浪頭,情急之中也顧不上看導航,向著側前方飛馳而去。


    身後傳來海浪翻湧的激烈的聲音,像是有什麽大型魚類破浪而來,朱燁心跳得都要從嗓子眼衝出來了,盡全力穩住方向盤,不敢回頭去看。這裏是大海,而妖皇的本形是海獸,他不知道這艘汽艇能不能跑得過妖皇,他生怕自己一回頭,就會被昧姝拖進海裏。


    大股的海水落在頭上,海浪翻滾越近了,朱燁已經將油門加到了底,還是被妖皇越追越近。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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