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防區位於柏林城東,蘇軍前夜已經攻占了奧得河上的渡口,大股裝甲部隊尚未渡河,進入我們的第7和第8兩個防區的還隻是一些步兵分隊。他們逐漸控製了外圍的建築和交通路口,並以無線電指引後方炮火,對我們的環城防線構成了極大的威脅!”


    在沒有地圖的情況下,約納斯用鉛筆在林恩那張委任命令文件背後畫了幅草圖,並結合自己對戰況的了解進行了簡單的介紹。


    從這草圖上看,柏林的城防被劃分成了一個“九宮格”,各防區按照1-9編號,看起來一目了然,但實際防務顯然要比想象中複雜許多。


    “城東?嘖!”


    林恩沒有親自丈量過柏林城的大小,隻知道它在戰爭爆發時的總人口有500萬,是不折不扣的大都市。若是隻看地圖,柏林的許多街區都是行路暢通的“井”字狀,但其實隻有東西走向的夏洛騰堡大街與菩提樹下大街屬於貫穿全城的主軸線,其餘的街道或長或短,走起來少有一直到底的。至於他們現在所處的陸軍圖書館,位於城區偏北位置,即便在沒有敵方炮火的情況下步行前往城東,至少也得花上兩個小時。


    對於漫漫長夜而言,這兩個小時或許算不上什麽,卻跟林恩的想法背道而馳——要在柏林徹底淪陷之前逃離戰場,他的計劃是弄幾套蘇軍製服,搶一輛蘇軍卡車,以沃夫魯姆的俄語騙過蘇軍崗哨,從城西或城南遠遁尚未被蘇軍或盟軍占領的德國南方。屆時就地潛伏也好,找機會逃往瑞士也罷,總比淪為戰俘要好得多。


    約納斯隻見林恩皺眉,卻不知道這位年輕的上司在憂慮什麽,他隨即在草圖上畫了一條歪歪扭扭的斜線,低聲說道:“我們昨晚是從菩提樹下大街出發,在弗裏德裏希大街車站附近進入下水道,在裏麵走了差不多5公裏,然後在第8防區的卡滕街口回到地麵!”


    林恩卻沒有心思研究草圖,而是仰起頭想了想,問:“恩裏克軍士……也是在昨晚的戰鬥中陣亡的?”


    “唉!”約納斯無奈一聲歎,“昨晚的戰鬥本來是很順利的,我們消滅了四十多個俄國兵,拔掉了他們的一個新據點,還摧毀了兩輛裝甲車,都準備撤退了,沒想到穿過道路的時候遭到蘇軍狙擊,緊接著又跟敵人的一支戰鬥分隊迎麵遭遇了!在埃裏克少尉受傷後,恩裏克軍士主動擔當後衛,結果是一去不複返!”


    林恩低頭看了看約納斯,又依次掃過另外四人的臉龐,有意暗示道:“經過了一個白天,進入那個防區的蘇軍士兵恐怕已經增加了很多吧!”


    約納斯皺起眉頭,想來是默認了這種揣測。弗林斯和布呂克表情茫然,似乎已經對這殘酷的戰爭逆來順受了。沃夫魯姆同樣皺著眉頭,看起來比約納斯更為憂慮和沮喪。至於布魯爾,表麵上很平靜,卻也在關注身邊之人,因而是唯一一個察覺到林恩目光並且迎麵相向的。


    迎著布魯爾的眼神,林恩微微點了點頭,然後刻意壓低聲音,顯得神秘兮兮:“諸位,你們都是我非常信任的戰友,是比兄弟還重要的夥伴,有些話我本不該說,但眼下的形勢大家也很清楚……柏林肯定是守不住的!”


    這話固然沒有扭曲事實,但越是形勢危急,軍方的懲治逃兵的手段就越嚴酷。此時在柏林通往城外的道路兩旁,不少樹木和電線杆上都吊著被處決的逃兵,而負責這項任務的各種黨衛軍特遣隊和戰地法庭則在混亂不堪的戰場上到處晃悠——這並不是德國黨衛軍獨有的,國防軍的一些部隊也成立了戰地法庭,隻不過他們處罰逃兵的手法可能稍稍柔和一些。至於說蘇聯人,他們在1941年秋冬時也一度采取了相類似的階段方式,以震懾企圖逃跑的士兵。


    在不說話的情況下,這五人都向林恩投來了內容不盡相同的目光。這裏麵既有恐懼、忐忑和詫異,又有絕望、沮喪和茫然。


    早早謀劃後路,可長時間身處戰爭的最前沿,林恩卻沒有多少機會真正著手準備,跑路所需的各種證件、證明以及必備物資仍是空想,甚至沒有最基本的經費。正因如此,他也對未來的路途感到深深的憂慮。


    沉默了一陣,約納斯對眾人說道:“諸位,眼下的形勢確如上士所說,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我們要做好隨時犧牲的準備,當然了,出於職責所屬,我們應該服從指揮官的命令!”


    這話算是一種隱晦的中立,林恩如此理解。


    緊接著,一開始就跟林恩有相似想法的布魯爾試著主導眾人:“以我個人的看法,如果有機會,我們還是應該考慮一下自己的後路!”


    “這太危險了!”一貫直來直去的布呂克有所不滿地嘟囔了一聲,氣氛驟變。


    又是一陣可怕的沉默,接下來率先打破僵局的,是林恩的另一位訓練營同伴,弗林斯。


    “眼下進入柏林難,離開柏林也難,而且照形勢看……蘇軍很快就可以合圍柏林了!”林恩轉頭看著這位候補士官,他依然清楚地記得,那晚在卡波卡村外圍的戰鬥,正是弗林斯一路將自己背下山頭的。


    最後一個沒有說話的人,沃夫魯姆,終於表態道:“我沒什麽想法,長官怎麽說,我就怎麽做,我相信長官的判斷!”


    在有人支持、有人中立、有人反對的情況下,林恩也不好再進一步逼勸,畢竟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觀念,尤其是傳統思想比較深的德[***]人,要讓他們一下子接受當逃兵的計劃很難,若是強拉著他們入夥,沒準半路就會出岔子。因此,因勢利導和循序漸進的勸說才可能讓他們真正加入進來。


    “好吧,諸位!作為軍人,我們應該不折不扣地履行上級的合理指令。今天晚上,第八防區我們固然要去,而且要竭盡所能地幹掉那些俄國佬!但不出意外的話,我們會遭遇大批敵軍,形勢難料,而柏林最多還能堅守一個星期,大家還是提前做好心理準備吧!”


    說罷,林恩宣布解散。等到用過晚餐,外麵的天色也完全黑了下來,他背起全副紅外線夜視裝備,以清晰卻不高亢的嗓音向第11夜戰特遣隊的全體戰士下令道:“全體出發!”


    據說蘇軍圍攻柏林之時,城內仍有300萬居民不願撤離,然而當夜幕降臨之時,偌大的城市卻看不到一點兒燈光,沉沉的夜幕在蘇軍的炮火映襯下呈現出一種詭異的亮色,走在街道上根本無需電筒照明——這樣的視覺環境讓林恩很是擔心。普通狙擊鏡就能夠看到街口對麵的目標,紅外線夜視儀的獨特優勢無疑被大大削弱了。想到約納斯所說,他們昨夜就是在路上遭到蘇軍狙擊和攔截的,林恩隻好提前抱定主意:這一趟定要避開街口和道路。


    沿著一條靠近施普雷河的街道向東走了大約兩公裏,一行人抵達了弗裏德裏希大街車站,這個融匯了現代藝術氣息的火車站如今已經變成了一個守衛森嚴的巨大堡壘,氣勢磅礴的建築在盟軍的轟炸中崩塌了一角,在夜幕下更顯得粗獷猙獰。向守軍通報了部隊番號及作戰任務之後,林恩他們獲準進入車站,並在一名國防軍士兵的引導下進入地下掩體,穿過狹窄的走廊和門洞,最終在一個看起來像是維修口的地方進入了柏林的下水道。


    潮濕、陰暗,且充斥著難聞的奇怪味道,這就是真正的下水道。它也確實如一些電影電視描繪的那樣,縱橫交錯、四通八達,儼然構成了一個地下世界。林恩他們才走出一小段距離,就碰到了在幾條下水道交匯處駐防的德軍士兵,他們利用沙袋和石塊構築了掩體,除了機槍,還部署有反坦克火箭筒和小口徑反坦克炮。考慮到這下水道的寬度不足以供裝甲車輛進入,德國守軍看來是想把下水道變成萬無一失的隱蔽通道。


    一行人在迷宮般的下水道裏摸黑前行,無需地圖或是指南針,因為他們每到一個交匯口都能夠找到駐守的德軍士兵,並從他們那裏得知前往目的地的方向。就這樣走了一個多小時,按照商業電影的情節,林恩他們應該沿著豎井爬到某個類似鍋爐房的地方,可這終究一場圍繞城市展開的激烈攻防戰,空中、地麵以及地下都是戰場。還沒抵達目的地,就聽到前方的下水道傳來槍聲——衝鋒槍和突擊步槍的聲音在這狹窄空間內聽起來格外響亮,以至於讓人們難辨真正的距離。


    “該死,再往前幾百米就到卡滕街口了!”約納斯憤憤然地說道。


    “你們昨天是從街口的井蓋口出去的?”林恩詢問細節。


    約納斯回答:“我們精心挑選了一個井口,它位於一條偏僻的街巷中,前後都被坍塌的房屋給堵塞了,但我們可以穿過一棟毀壞嚴重的建築物離開。”


    “已經過了一天時間,那裏沒準變成蘇軍的臨時指揮部了呢!”林恩小聲揣測道,然而不等約納斯再說什麽,一個極其響亮的爆炸聲襲來,簡直就像在身邊丟了顆手榴彈,瞬間震得耳朵發懵。林恩下意識地張大了嘴巴,招手示意大家順著地形隱蔽——然而這裏黑乎乎的,除非使用紅外線夜視儀,否則士兵們壓根看不到指揮官的動作。


    林恩很快意識到這一點,等到爆炸聲消去,他交代約納斯向後傳令大家準備戰鬥,自己打開紅外線夜視儀向前挪動,臨近一個交叉口時,在瞄準鏡裏望見了三個曲蹲在角落裏的身影,也知道那是駐守此處的德軍士兵。為防他們誤擊,早早輕喚道:“嘿,夥計們,自己人!前麵情況怎麽樣?”


    其中一名士兵轉身回答道:“肯定是俄國人從哪個下水道口子進來了,但不清楚他們的人數以及戰鬥情況!”


    林恩想了想,下水道裏的黑暗環境乍看起來有利於夜戰部隊發揮作用,可除了交匯口的拐角,相對平直的下水道缺乏戰鬥掩體,如此對射根本沒有什麽技術含量,而且電筒或是照明彈、手榴彈隨時可以提供光線。因此,他問道:“這附近有沒有上到地麵的通道?”


    “我們頭頂就有一個豎井!”士兵回答道,“上去是第9傘兵殲擊師的指揮部和第8防區新設的司令部,安全得很!”


    一聽這“安全得很”,林恩也就稍稍放下心來,回頭招呼道:“夥計們,我們從這裏出去!”


    話沒說完,隻聽得頭頂傳來一聲極其沉重的悶響,感覺像是有人輪著重錘照自己的鋼盔狠狠砸了一下,頓時頭疼欲裂、惡心想吐。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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