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什麽事嗎?"沙博充滿戒備地問。


    站在門邊的瘦子沉默不語,黑框眼鏡後麵的眼睛裏透出一些疑慮。


    看到他猶豫不決的樣子,沙博更加警惕了。這個瘦子從到這沉睡穀開始,就幾乎從來沒跟他說過一句話,而且,每日行蹤不定,顯得詭秘異常。再加上他是半道上加入這個旅行團,跟譚東之間又有扯不清的糾葛,所以,對他,沙博也是避之唯恐不及。但這天晚上,秦歌剛剛出門,瘦子便出現在了他的門邊,這不得不讓他心生疑竇,且暗中戒備。


    瘦子此刻心裏亦是十分猶豫,他本來有些話想對沙博說,但沙博那種不信任的樣子又讓他隱隱有了些受傷的感覺。


    "你到底有什麽事?"沙博的口氣已經有些不耐煩了。晚上他還要去小鎮上惟一的網吧,為避免江南起疑心,他跟秦歌才不一塊兒去。


    瘦子依然麵無表情,他盯著沙博,忽然歎息一聲,什麽都沒有說,便轉身走了。沙博惱怒地嘟囔了一句,走到門邊,剛好看到瘦子走進自己的房間。


    瘦子獨來獨往,他一個人住沙博隔壁的一個單間。


    沙博也沒多想,簡單收拾了一下,便出門去網吧。


    那瘦子呆在自己的房間來回走動,他已經失去了他慣有的冷靜。*上放著他那個旅行包,那根麻繩與望遠鏡都在*上。*上還有一個小巧的工具箱,瘦子忽然到*邊把工具箱打開,裏麵有許多小格,整齊排列著一些針劑和小藥瓶。瘦子的手輕輕撫過它們,臉上還是猶豫不決的表情。


    他忽然一使勁,把這小工具箱整個兒掀翻在地。


    這些東西他從所在的城市隨身帶來,本以為可以用在唐婉身上,但現在看,顯然他對自己要做的事再沒有了信心。那些針劑與藥瓶滾了一地,瘦子的表情便變得極其痛苦。


    後來,瘦子也不收拾一地的狼籍,緩緩脫去衣服,走進衛生間。


    他在鏡子前站住,盯著鏡子中那個骨瘦嶙峋的人,他的臉上充滿厭惡,又滿是仇恨。驀然間,他重重地一拳擊出,擊碎了鏡子。有些鏡子的碎片落在鏡子前的麵池上,有些還濺到了他的身上。他的右拳指骨處,有血滲出來。


    瘦子根本不覺得疼痛,他的眼睛還是盯著那已經碎裂的鏡子。那些裂痕讓鏡子裏現出了許多個人,他們同樣的肢離破碎,殘缺不全,而且,個個全都像麻杆一樣瘦弱。瘦子沾血的手輕輕撫過自己的胸、腋下、肋骨,他的全身在那瞬間都忍不住顫動起來。


    他終於再次忍不住嘔吐起來。


    滿臉涕淚的瘦子最後癱軟在地上,**的身子仍然在不停地抽搐。他隨手從地上摸起一片碎鏡片,緩緩地從胸前劃過,血絲立刻滲了出來。它們跟隨**的身子一塊兒顫動,像一條在他身上舞動的蛇。


    那些蛇舞動過後,瘦子便恢複了平靜。他默默地洗幹淨身上的汙穢,再用酒精棉擦拭傷口,然後穿上那身黑色的衣服。


    這麽瘦的人實在不該再穿黑色的衣服,但他喜歡黑色。黑色象征永恒的黑夜,而他卻可以在夜裏隱藏自己,像一個夜的精靈。


    黑衣人又將那個旅行包背在身上,走出夜眠客棧。


    他顯然已經做出了決定,所以他的步子邁得堅定而又果斷。他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小街之上,仿佛已完全融進黑色的夜中。


    今晚的天空幽藍得像一汪寂靜的潭水,那些璀璨的星光在天上,猶如在水中。沉睡穀的空氣裏有種讓人微醺的清新感覺,它讓唐婉的心情出奇地開朗。


    譚東在院子裏挖坑,他**著上身,露出一身結實健壯的肌肉。唐婉坐在門廊下,微笑著看著譚東。譚東今天出門,意外地發現小鎮上唯一的一家花卉商店裏,有一盆一尺多高的梔子花。譚東欣喜若狂,毫不猶豫地把花買下。然後,傍晚時,他跟房東夫婦說了一聲,便開始在院子裏挖坑了。


    唐婉看著譚東認真的樣子,在後麵輕輕笑了笑:"梔子花還那麽小,你為什麽要挖那麽大的坑?""你不知道,梔子花的生命力非常頑強,現在你看它這麽小,再過幾年,它就會長成一株梔子花樹,它會比你的人還高。"譚東挖好了坑,將事先準備的山土填到坑裏,再將那盆小小的梔子花移到坑裏。那株梔子花異常嬌弱的樣子,和它周圍那麽大一片新土比較,還有點孤單的感覺。譚東洗了手,站到唐婉的身邊。


    [ 書客網 shuke ]"我跟你說過,我小時候,我們家就有一株很大的梔子花樹,它比我的人還高,枝葉茂密得兩個人都抱不過來。春天的早晨,我一覺醒來,會發現梔子花樹那碧綠的葉子間,已經生出了無數朵潔白的花,它們的清香會彌漫在整個院子裏。那時候我上學之前,總會摘上許多梔子花塞在書包裏帶到學校,因為那些花,我簡直成了班裏最受女生歡迎的男生,她們圍在我的周圍,每個人都對我露出微笑,她們都怕我不給她們花。那整整一個上午,教室裏都會彌漫著梔子花的香氣,就算是再嚴肅的老師,走進教室,臉上也會露出微笑。"唐婉拉住了他的手,微笑著說:"你現在又有一株梔子花了,幾年之後,它又會枝繁葉茂。"譚東情緒出奇地好,他溫柔地撫摸唐婉的長發:"這是我們的梔子花樹。""以後每一個春天的早晨,我都要你為我去摘些梔子花放在我的*邊,我睜開眼便會看到它們。""還有我,你睜開眼的時候,我一定會守候在你身邊。"這是個美好的夜晚,美好得讓唐婉想到了"幸福"這個詞。能夠和自己愛的男人,在這樣一個遠離塵囂的小鎮上,安安靜靜地生活,唐婉真的感到很滿足了。當然,這滿足之中還有一絲陰影,但那些陰影終究會過去,就像那個瘦子,他不會永遠呆在沉睡穀中。那之後,他們就真正成為沉睡穀的居民了,再沒有人認識他們,他們將會在平靜與幸福中終老一生。


    唐婉的快樂就是譚東的快樂,他顯然受唐婉情緒影響,臉上也露出了久違的笑容。但是,這一切,忽然在一瞬間就全都改變了。


    唐婉在屋裏洗完澡,穿上衣服出門去找譚東。譚東那時便怔怔地呆立在那株纖細的梔子花麵前,不知為什麽,譚東的背影忽然就讓唐婉的心裏蒙上了層陰影。


    譚東不知道已經這樣站了多久,他的背影看起來似乎傴僂了許多,而就在剛才,他赤膊挖坑時,滿身還都顯示出一種強健的力量。唐婉慢慢走過去,站到他的身邊時,他都恍然不覺。唐婉看到他滿臉蕭瑟,竟似像在短短時間整個人都蒼老了許多。


    "譚東。"唐婉膽怯地叫他的名字。


    他轉過頭,看了看唐婉,居然仍然滿臉蕭瑟。


    "你怎麽了,發生了什麽事嗎?"唐婉聲音裏已經有了些顫音了。


    "我在想,這梔子花真的會長成一株梔子花樹嗎?"譚東緩緩地說,那聲音從他嘴裏吐出來,陌生得卻像來自遙遠的不可測的空間。


    唐婉全身在瞬間變得冰涼,她用力握住了譚東的手,感覺不到昔日讓她滿足的力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你告訴我,告訴我好嗎?""沒有梔子花樹了!"譚東忽然重重地叫。


    他從來沒用這種語氣跟唐婉說過話,唐婉恐懼得怔在那裏說不出話來。譚東忽然變得焦躁起來,情緒激動。他喃喃地念嘮:"沒有梔子花樹了,這棵小小的梔子花怎麽能長成梔子花樹呢,長成一株梔子花需要好多好多年的時間,誰知道這麽長時間中會發生什麽呢。""你說什麽。"唐婉從後麵抱住了譚東的腰,"好多好多年算什麽呢,反正我們有的是時間,我們一定會等到它長成梔子花樹的。""沒有梔子花樹了!"譚東再次大聲地叫,已經有些歇斯底裏了。他隻輕輕用力,便掙開了唐婉的擁抱。他驀地上前一步,毫不猶豫地一腳踏在那新栽不久的梔子花上,隻一腳,便將那根纖細的花枝踩斷,腳在上麵重重輾過,不多的幾片花葉便完全陷入到鬆動的泥土之中。


    唐婉被嚇得傻了,她呆呆在立在一旁,眼淚飛快地從眼簾裏滑落下來。她的整個身子都因為恐懼而不住地顫栗。


    譚東回身,盯著唐婉,似乎唐婉的恐懼驚醒了他,他激動的神色裏帶上了些歉疚。他衝著唐婉擺動雙手,似乎想要解釋些什麽,但又不知道從何說起,一些聲音在他的喉嚨裏打滾,卻終於還是跌落回去。


    唐婉一邊顫抖一邊流淚,那模樣淒婉到了極致,無助到了頂點。


    譚東終於無法控製自己,他驀然轉身,一語不發,便拔腳狂奔。唐婉驚愕過後,追到門邊時,譚東的背影已經消失在外麵的小巷裏了。


    "譚東!"唐婉無力地叫一聲,身子也癱軟下來,需要倚靠牆壁才能站穩。


    大約一個小時之後,譚東渾身濕淋淋地回來。他剛才急奔而出,想也沒想,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往哪裏去。他隻覺得胸中有股力量激蕩得他幾欲瘋狂。他知道那是什麽,卻無力與之抗衡,如果能有一種辦法讓他徹底解脫,他會毫不猶豫選擇讓自己得到解脫。他在錯綜複雜的小巷裏奔跑,邁上幾級台階,鐵索橋居然出現在他視線裏。他沒有停留,直奔到橋上。


    站在橋中央,譚東劇烈地喘息。


    波光鱗鱗的河水中倒映出唐婉的麵孔,譚東的心都疼得抽搐。他寧願死也不願意失去唐婉,但是,為什麽有些時候,人必須做出一些與自己的意願相悖的事情呢。水光中的唐婉漸漸消散,譚東發出嘶心裂肺的吼聲,心中的悲憤竟再難抑製,他縱身從橋上跳了下去。


    從高山上流下來的河水異常清冷,譚東奮力劃動雙臂,迎著水流的方向,逆流而上。不知道遊了多久,譚東身上力氣用盡,他仰躺在水麵上,任河水載著他隨波逐流。


    後來他睜開眼,居然又看到了鐵索橋在夜空中一閃而過。唐婉的影子又在夜空中浮現。他立刻想到,唐婉現在在幹什麽呢?她一個人呆在家裏,沒有他的陪伴會害怕的。


    譚東遊了回來,帶著對唐婉的牽掛和憐愛。


    唐婉平躺在*上,麵無表情,也沒有了生氣。她的眼睛直直地盯著屋頂,好久動都不動一下,像個死人。譚東心疼了,蹲在*邊抱住唐婉,連聲在她耳邊說對不起。


    "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再也不離開你了。"唐婉無聲地流淚,她說:"你知道嗎,我一直在等你回來。不管你做了什麽,隻要你回來,我都會原諒你的。"譚東眼中也流下淚來,他更緊地抱住唐婉,似要把她整個人融入到自己的身體裏去。


    夜越來越平靜,孤燈下的這一對戀人,相擁而泣。


    深夜,沙博與秦歌從網吧回夜眠客棧。一路平靜,那神秘的白衣女子再沒有出現。為了不讓江南疑心,秦歌先沙博十分鍾回到客棧,江南照例又在燈下夜讀。秦歌與他打招呼時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過去坐到他的邊上。


    "江老板怎麽看都不像是生意人。"秦歌說。


    江南"哦"一聲,似乎來了興趣:"你們當記者的見多識廣,照你看我不像生意人,像做什麽的呢?""像個做學問的,文化人。"江南笑道:"你是不是看我成天抱著本書坐在這裏,才會有這種感覺?""那倒不是,文化人身上有種獨特的氣質,即使有一天他棄文從商,或者從事別的職業,但身上那種文化味還是一眼就能看出來。""你這是高抬我了。"江南搖頭苦笑,"如果說我身上還有什麽味的話,那就是腐朽的味道。"他頓一下,再接著道,"在這小鎮上生活得平靜恬淡,但同時也失去了許多活著的樂趣。如果再讓我重新選擇,我一定不會選擇生活在這裏。""江老板以前的生活一定過得非常風光吧。"秦歌說。這時,他忽然注意到桌上還放著一本財經雜誌,封麵上是一個西裝革履的老人微笑著衝鏡頭揮手致意,雜誌邊上,還零星掉了好幾根頭發,便忍不住朝江南的頭上看了一下。江南的頭發好像比第一次見到時稍微稀薄了些,如果不特別注意,根本發現不了。


    秦歌撿起桌上的頭發,遞到江南麵前:"你掉頭發了,可是心裏有什麽心結打不開?"江南怔了一下,他兩根手指也拈起根頭發,舉在眼前,苦笑道:"這些日子,頭發真的掉了不少,我想我是不是病了,也許,我真該抽空去山外的醫院檢查一下了。""江老板的手很有些與眾不同。"秦歌盯著他的手說。


    江南的手指細長白皙,保養得也好,指甲剪得特別整齊。


    江南聞言又一怔,他再自嘲地搖頭:"在這沉睡穀中,整天無所事事,我這雙手倒比剛來這裏前白了不少。""這雙手很適合彈鋼琴,或者變魔術。""你又高看我了,在這小客棧中,這雙手,也隻能做些端茶倒水鋪*疊被的事情。"秦歌仍然繼續自己剛才的話往下說:"如果我有這樣一雙手,也許我會去做醫生。""做醫生。"江南又怔一下,"為什麽要去做醫生。""我想這樣一雙手如果握住手術刀,一定會非常靈活。而隻有靈活的手,才能做一些難度較高的手術。""秦記者對醫學也有研究?"江南笑道,"但醫生做手術,除了手指要靈活外,還有更重要的條件,就是手一定在沉穩。你看我現在這雙手,別說沉穩了,就算把一本書舉在麵前都要顫抖。"秦歌盯著他,忽然笑了笑:"江老板看的都是些學術性很強的書,但我卻喜歡看武俠小說。武俠小說裏常有一種隱者,或遁於澤,或隱於市,他們有的性情懶惰,有的外表萎瑣,你根本看不出來他是位俠者。但是,隻要有那麽一個時候,他們一劍在手,便又會恢複他們昔日大俠的風采。"江南聽得入神:"我倒真希望我有那麽一柄劍。""也許,江老板的劍在心中。"江南啞然一笑:"我隻是一介平民,而且,還有段不光彩的過去,現在躲在這偏僻的小鎮上渾噩度日,終老一生。我哪還有什麽劍,就算真的有劍擺在我的麵前,我想我連握劍的心都不會有了。"秦歌也笑:"也許江老板現在隻是劍未出鞘,若劍出鞘時,一定寒光逼人。"江南再一怔,麵色已冷峻下來。他柔柔的目光落在秦歌身上:"今晚我聽秦記者的話,好像話中有話一樣。恕我愚鈍,秦記者如果想說什麽,不妨明說。"秦歌嗬嗬一笑:"我哪裏話中有話了,隻不過閑著沒事過來閑聊幾句。""那倒是我多心了。"江南目光緊盯著秦歌說。


    秦歌起身:"夜已深,我該回房睡覺了,江老板也早點休息吧。"江南無奈地搖搖頭:"做這點小買賣真不容易,好容易等來你們這幾位客人,偏偏你們幾位都是夜貓子,不等你們全回來,我就是想睡也不行。"秦歌聞言一怔:"我們都是夜貓子,這麽晚了還有誰沒回來?""你應該問這麽晚了誰回來了。"江南笑道,"我隻知道你是今晚第一位回來的客人。"秦歌回房的時候,眉心就起了一個結。當初組建這個自助旅行團的時候,他隻想找幾個人結伴同行,卻沒想到,同行的這幾人,每個人都不尋常。秦歌躺在*上時,還在想組建這個團是對還是錯。適才他與江南一番對話,看起來漫不經心,其實每句話裏都有深意。他料想江南一定會明白他在試探什麽,這樣,雖然可以讓他加強戒備,但同時,也會讓他采取行動。而隻有動才能讓他顯露破綻。


    秦歌想得入神,直到沙博推門進來。


    沙博因為這一天又一無所獲,情緒略顯低落。進門後也無心說話,去衛生間洗漱後,便脫衣上*。就在他將薄毯掀開的時候,一張紙片忽然輕飄飄地揚了起來。沙博與秦歌同時看見,沙博飛快地撿起紙片,那邊的秦歌已翻身坐起。


    紙片明顯是筆記本的一頁,上麵有淺淺的藍色橫格。紙片上隻有兩個字,沙博看完遞到秦歌手中,眼中已現出許多疑惑來。


    秦歌接過紙條,看到上麵的兩個字是--唐婉。


    唐婉。那個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女子,神色間永遠帶著些鬱悒。她對譚東有一種病態的依戀,仿佛沒有譚東她便無法生活下去。但同時,她身上又有種淒婉的美麗,沙博還記得初到沉睡穀的第二天,她跟譚東帶著行李,離開夜眠客棧,在經過沙博身邊時,譚東麵無表情,而她,卻在那瞬間,臉上現出一個淺淺的微笑。沙博就在那一次,覺出了這女孩身上端莊動人的美麗。那瞬間,沙博心裏還微微有些失落,因為同行的旅伴中少了那樣一個女孩。


    現在,這張神秘的紙條上寫著唐婉的名字,是否預示著在她身上即將發生些非同尋常的事情,還是,她現在正處於危險之中?


    這張紙條是誰放在沙博的薄毯裏的呢?莫非還是那個神秘的白衣女子,或者說是老板娘雪梅?


    "你看這字體非常潦草,很難辨認,而且每個筆劃都拉得很開,不像是女人的筆跡。你注意到沒有,一般人寫字根本不會這麽潦草,但有一種人,因為職業的需要,他們還必須專門練習這樣的潦草字。"沙博一點即透,脫口而出:"醫生?"秦歌點頭:"而且你看,這紙條的紙是從記事本上撕下來的,紙張很白,手摸上去很細膩,是那種高級記事本用紙。而一般女人是很少用記事本的,所以我猜想不會是那個白衣女人。另外,留紙條的人顯然是在匆忙中留下的紙條,如果是處心積慮,他一定會寫好了紙條再進我們的房間。如果有準備,他便不會用這種紙。""留紙條的人是個醫生,又是匆忙中留下的紙條,這會是什麽人呢?"秦歌也參悟不透,他疑惑地道:"我倒是知道這裏有一個醫生,但是他卻是絕不會給我們留紙條的,除非,他故意設了一個圈套,引我們入局。"猜不出留紙條的人,倆人的話題又轉到唐婉身上。沙博捏著那張紙條,忽然心神不安起來:"在唐婉身上,會發生什麽事呢,她身邊有譚東,應該不會有危險。"他的心思一動,想到了那個瘦子。那個瘦子今天晚上,出現在房門口,似乎有話要說的樣子。他的模樣有些怪異,欲言又止,後來不知什麽原因,又轉身離開。反常的舉止背後一定隱藏著不同尋常的事情,而且,那瘦子到現在還沒有回來。這麽晚了,他在這沉睡穀中能做什麽事呢?會不會他要做的事和唐婉有關?沙博再也按捺不住,翻身起*。


    "你要幹什麽?"秦歌問。


    "我還是不放心,我想去看看譚東與唐婉。"秦歌想一下:"這樣也好,大家終究是一塊兒來的,要有什麽閃失,誰都有責任。"倆人一塊兒出門,江南還坐在燈下看書,他好像根本不用睡覺,從他身上,也看不出疲倦的神色。他對倆人這麽晚出門顯然很奇怪,但卻隻笑了笑,什麽都不問,像一個老實本份的生意人。


    走在小街上,沙博道:"這個江南現在是越看越有古怪。"秦歌點頭讚同,他有許多話,隻是現在還沒到跟沙博說的時候。小街上此刻早已沒有了人跡,兩邊的店鋪,甚至再找不出一點燈光,隻有青石板的路麵反射著冷冷的月光。沙博和秦歌身上都有了些寒意。


    就在這時,他們同時聽到了前麵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黑影也從前麵的黑暗裏顯露出來。那黑影跑得跌跌撞撞的,好像後麵有人追逐他一般。秦歌沙博身上一緊,沙博還沒做出反應,秦歌已經急步迎了上去。


    黑影越跑越近,近到足以看清她的模樣時,秦歌與沙博都聳然一驚。那黑影竟然就是他們要找的唐婉。唐婉披頭散發,還穿著睡衣,麵色異常蒼白,因為驚懼,五官都有些扭曲。


    秦歌微怔的時候,沙博已經奔到了他的前頭。


    唐婉奔跑中也看清了前麵的沙博與秦歌,她惶急地向前伸出手來,好像急欲抓住什麽,同時,她的身子也在瞬間癱軟下來。就在她即將跌倒的時候,沙博上前扶住了她的身子。


    唐婉的身子像冰一樣冷,她全身的重量都落到了沙博的臂膀之中。沙博心裏不可抑製地就充滿憐惜。這時秦歌也已趕到,倆人端詳月光下的唐婉,隻見她雙眼緊閉,嘴唇慘白,還在不停地顫動,顯是驚懼過度暈了過去。


    沙博抱起唐婉,也不說話,急步回夜眠客棧。


    江南見到沙博和秦歌這麽快回來,還抱著一個人,略顯驚奇,他過來隻來得及看一眼麵色慘白的唐婉,沙博與秦歌已經快步奔回房間。


    唐婉躺在沙博的*上,身上蓋著薄毯,依然雙目緊閉,眉峰緊皺,竟然在昏迷中都消不去那種深入骨髓的恐懼。沙博坐在*邊憐惜地盯著她看,半天沒有說話。


    秦歌也站在*邊,他這時想到的是:譚東哪裏去了?


    唐婉忽然呻吟了一聲,她的手臂伸出來,四處摸索著,沙博毫不猶豫握住了她的手。唐婉那麽緊地抓住他的手,好像抓住他的手,便抓住了可依靠的力量。


    秦歌輕歎一聲,回到自己的*邊坐下。


    如果僅憑推斷或猜測,沒人可以知道在這個女孩身上發生了什麽。一切隻有等唐婉醒來才會明了。


    這時敲門聲響起,秦歌看沙博一動不動地看護著唐婉,便起身過去開門。江南站在門外,平靜地說:"我來看看有沒有可以幫忙的地方。"秦歌凝視著他,緩緩地道:"我們這裏有一個病人,我們需要的是醫生。"江南笑了笑,頗不自然,但他徑自向門裏走來。"我不是醫生,但我卻曾經是個醫生。"他說。


    秦歌一怔,竟然呆立在門邊,半晌沒有動彈。


    江南走到*邊,平靜地示意沙博讓開。沙博奇怪地看著他,但還是向邊上讓了讓。江南觀察了唐婉一下,然後,從兜裏掏出一個小小的鋁盒,打開,裏麵有一個注射器,幾支針劑和一些棉球:"她隻是驚嚇過度,給她注射一針鎮靜劑,好好休息一下便沒事了。"秦歌這時站到江南身後,麵色已經異常沉重起來。


    江南熟練地將藥水吸到注射器中,用酒精棉擦拭唐婉胳膊,然後將針管中的藥水緩緩推到靜脈中去。


    江南淡淡笑了笑:"現在她隻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他看到沙博眼中露出驚疑的目光,再笑笑,將空了的針劑舉在手中,"魯米那,最平常的鎮靜劑。"他站起來,竟什麽都不再說,也不問,轉身出門離開。


    關上房門,秦歌便倚坐在*上,神色惶惑,陷入沉沉思索之中,好像有一件重大的事情已經發生,而他對此卻缺少必要的準備,因而,他的神情有些惶急,還有些恐懼。


    --有什麽事會令理智果斷的秦歌恐懼呢?


    而那邊的沙博,卻仍然握著唐婉的手坐在*邊。他的目光一刻也沒離開過唐婉。唐婉此刻臉上平靜了許多,但臉色依然蒼白,嘴唇不經意間還會輕輕顫動。沙博此刻又有了些心痛的感覺。


    他想,在唐婉身上,到底發生了些什麽事呢?


    唐婉在夢裏不停地奔跑,那個巨大的黑影又在追逐著她。她又跑進了那條死胡同,那黑影慢慢向她逼近,並最終緩緩地把她整個人都包裹起來。那陰影濃烈得像有了形狀,她不能呼吸,她喘不過氣來。她低低地呻吟一聲,從夢中醒來。


    黑暗。她睜開眼睛便陷入黑暗之中。


    這是夜裏,夜是黑暗的,而且,人在睡覺時關燈是很正常的事。唐婉還沉浸在夢的驚悸中。每次從噩夢中醒來,她都會慶幸且惶惑。慶幸適才身在夢中,而夢總會醒來;惶惑那個黑影這麽些年如影相隨,不知道自己這一生是否能把他拋開。所以,眼前的黑暗還暫時不能驚擾唐婉。


    黑暗太寂靜了,唐婉先是因為這些寂靜生出些不適,接著,她忽然覺得身上有些冷,因為本不算大的*此刻顯得空闊了許多。


    她一動不動,似乎根本不敢證實自己的猜測,而驀然間,她伸手摸去,卻摸了個空。


    --譚東已經不在*上了!


    譚東是習慣深夜不眠的,他在夜裏也許會臨時出去做些其它事,但他卻從不會在夜裏關燈。


    這眼前的黑暗是哪裏來的?譚東絕不會丟下她一個人在黑暗裏。


    驚懼在這時又撲天蓋地地席卷而來,唐婉驚恐地抓緊了被角,身子盡力收縮,蜷成了小小的一團。


    接著,她又感覺到了讓她更恐懼的事情。


    這房間裏有人呼吸,但那絕對不是譚東的呼吸。譚東的呼吸是粗重的,特別是在夜裏,而此刻房間裏的呼吸卻極其平緩,還像在竭力抑製。


    唐婉驚懼得閉上了眼睛,整個身子都縮在被子裏瑟瑟抖個不停。她顫抖的唇不住囁嚅著譚東的名字。在這時,隻有譚東能來拯救她,隻有譚東才能驅逐掉困擾在她身邊的惡魔。


    但譚東此刻不見了,那惡魔與自己卻近在咫尺。


    唐婉拚命抓緊被角,使勁咬自己的嘴唇。覺出了痛,她便知道這不是身處夢境。那惡魔真的從夢境中追逐而來。


    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唐婉顫抖著緩緩將被子掀下去一點,露出一雙驚恐的眼睛。


    她看到了陰影就佇立在她的*邊,她錯愕間,便感覺到了一隻手輕輕撫上了她的麵頰。那手輕柔,卻讓她全身驟起一陣顫栗。


    她驀地尖聲慘叫,手中的被子被她全力掀了出去,落在那黑影的身上,而她,則不知哪來的力量,翻身從*上躍起,


    後來她就在黑暗的小巷裏奔跑,已經沒有了思維,沒有了意識。


    那黑影默默地跟隨著她,黑影的步子邁得很慢,但他一步邁出的距離卻比常人要大許多,所以他的速度還很快。他目視著唐婉跌跌撞撞的身子終於消失在前麵的黑暗裏,精瘦的身子竟也忍不住顫抖起來。


    他知道自己失去了最好的,也或許是唯一的機會。


    但為什麽會這樣呢,自己千裏迢迢從所在的城市一路跟蹤而來,不就是為了等待一個單獨跟唐婉麵對的機會嗎?當他悄無聲息地走進唐婉的房間,屋裏還亮著燈,唐婉獨自在*上沉沉睡去。他站在*邊,手中已拿出了沾有乙醚的方巾,他隻要將方巾捂到她嘴上,便能像擄走袁莉一樣,將唐婉擄走。


    那一刻,他內心激蕩著成功後的快感,他仿佛看到唐婉在他麵前哭泣,乞求,而他,卻絲毫不為所動,因為這個女人曾經譏誚過他,他發誓絕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譏誚過自己的人。


    但是他的方巾卻遲遲不能落下。


    這是他後來許久之後,仍然不能理解的。那時唐婉平躺在*上,眉峰緊皺,似正在夢中承受著巨大的煎熬。他開始時覺得這是件很有趣的事情,能悄無聲息地觀察另一個人的內心世界,似乎可以讓他得到另一種快感。這女孩在恐懼些什麽呢?難道她能預感到自己今晚會來到她身邊?


    他很快就否定了這個念頭。


    那麽,就一定是另有隱情吧。這樣想,他似乎就能理解了唐婉的痛苦,而且,他居然在瞬間,對*上的女孩生出了種異樣的感覺。他想到那一夜,他在懸崖上偷窺到的情景,他隻是遠遠偷窺,便能從心底感到那麽深的恐懼,甚至在第二天便迫不及待要離開沉睡穀,而唐婉,卻身處那畫麵之中。雖然她不一定能夠完全感知,但是,人總會有一些第六感的吧。


    他忽然非常同情麵前的這個女孩了。


    唐婉即使在噩夢中,依然保持著她特有的那種美麗,憂鬱的、驚恐的、無助的美麗,它比任何*冶與性感更能打動人心。因為它能輕易打開人性深處最本能的**。這種美麗是不設防的,它完全展現在你的麵前,你隻需要伸出手去,便能輕易采擷到她。


    他盯著唐婉,忽然覺得自己的身體生出了些微妙的變化。


    這是件不可思議的事。他是個正常的男人,但**卻是這些年他竭力要從自己身上摒棄掉的。他的身子連自己都羞於麵對,又怎麽會將它展現在女人眼中呢?所以,他寧願自己來宣泄那股力量,甚至他會連續好幾天,將自己折騰得筋疲力盡。那樣,在接下來的一段日子裏,他便能保持心境平和了。女人在他眼中是讓他憎惡的動物,因為她們有著最世俗的目光,她們走到一個男人身邊,總會有自己的企圖。她們明明低賤得不如一條母狗,卻還偏偏要把自己裝扮得像公主一樣高貴。


    他幾乎已經忘了為一個女人衝動是什麽感覺。


    但他現在麵對一個身子埋在被子中,隻露出一個頭的女人時,卻忽然衝動了,而且,那衝動來得那麽強烈,幾乎讓他不可抑製了。


    後來,他關了燈,在黑暗裏,才勉強讓自己平靜下來。


    他在黑暗裏回想自己曾經擄掠過的幾個女人,她們都曾在她麵前流露出恐懼,有幾個還跪在他麵前乞求。隻要他願意,他便可以輕易得到她們。但愈是這樣的女人,愈讓他憎惡。為什麽這個唐婉會如此不同?莫非是因為她身上那種與生俱來的憂鬱,因為她那種深入骨髓的無助?


    他惶惑了,直到唐婉悸醒,然後整個人都縮到被子裏顫抖。


    唐婉的顫抖又讓他衝動起來,後來他忍不住伸出手去,輕輕觸碰了她的麵頰。就在這時,被子突然飛了起來,將他完全罩住。然後,他就跟隨唐婉出現在了街道上。


    唐婉的背影已經消失不見,他悲哀地想,難道我已經喜歡上了這個女孩?


    他很快否定了這個念頭,因為他知道自己的一生,絕不可能會喜歡任何女人。但他的身子,為什麽還要在黑暗中不停地顫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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