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初冬。


    一夜的小雪,將武城外的大地披上了一層銀裝。


    武城往北,便是天梁城。


    天梁城在大明版圖上隻是不起眼的一座邊疆小城,但在江湖上卻是赫赫有名,因為這裏盛產馬賊。


    天梁城位於邊關之外,又是前往鳳凰嶺的必經之路,這裏民風彪悍,窮山惡水,沒有別得營生,隻有靠打家劫舍為生。天梁馬賊在江湖上十分有名,這些人橫亙在大明與北周的邊境之上,伺機搶掠往來的商旅行人,。他們行事狠辣,殺人越貨,不留活口,與西北狼盜、東南倭寇並稱三大寇。


    相比之下,隻劫財不殺人,劫財與人留三分的黑風寨,跟天梁馬賊比起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朝廷對馬賊也沒有什麽辦法,他們曾經派兵圍剿過多次,可是沒什麽用,他們行蹤飄忽不定,每次官兵前來,他們總能提前得知消息,跑個無影無蹤,甚至有人懷疑,他們跟官兵有所勾結。


    他們的業務範圍極廣,不但劫商旅,甚至有時候連朝廷的物資糧草也會劫。????????????????據說兩年前,太平公主的一批準備走私到北周的大宗貨物,也遭到了天梁馬賊的打劫,死了幾十號人,後來還是夜雨樓主李覺非出麵,才將這件事擺平,為此公主一派還支付了不菲的贖金。


    沒有人知道,天梁馬賊背後真正的主人,正是春風夜雨樓。


    春風夜雨樓生意遍天下,除了明麵上的產業,其在黑道的布局,也是用功頗深。十年前的天梁馬賊,隻是一群靠打劫為生的烏合之眾,李覺非看中了這裏的商機,派其門下大弟子李泉潛入馬賊內部,短短十年,便成為天梁馬賊的首領,將他們打造成了來去如風、行事狠辣的盜寇。


    範小刀也是從李紅綃那邊得知這樁秘聞的。


    武城外,一個商隊行走雪後的官道之上。由於剛下過雪,路上有些泥濘,商隊行走的並不快。這個商隊大約七八十號人,有商旅,也有江湖人,他們結伴而行,為得是防備那些行蹤詭秘的天梁馬賊。


    大家各取所需。


    商旅為得是賺錢,明周談判後,鳳凰嶺成為兩國互市的一個關口,許多南邊的商隊,把貨物運到鳳凰嶺,賺取豐厚的利潤。


    那些江湖人的目的比較簡單,他們為的是李軼。


    現在的李軼,儼然成了江湖和朝廷的頭號公敵,因為她手中的天絕丹,還有長生訣,引來了朝廷的追殺,對其的賞銀也追加到了十萬兩。這在江湖上引起了轟動,十萬兩是一些二流門派一年的收入了,因此,除了東廠,許多江湖上自發的組織,也加入了追捕李軼的行列。


    離京後的李軼,非但不隱匿蹤跡,反而時不時露麵,搞點動靜出來,生怕別人不知道她的行蹤,這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範小刀就跟在這個車隊之中。


    他離開京城後,一路北上,遇到了這個商隊。


    商隊的頭目姓段名天德,五十來歲,是黃河幫的幫主。去年武林大會,段天德曾在京城與範小刀有過幾麵之緣,兩人就此相識,如今在中途相遇,段天德便邀請範小刀加入隊伍之中。


    加入商隊,有利有弊。


    好處是可以掩人耳目,而且這裏的人多耳聰,獲取消息也容易一些。壞處也顯而易見,行進的速度,比單槍匹馬要慢了些許。範小刀權衡之下,便接受了段天德的邀請。


    現在的範小刀,穿著一件棉襖,雙手插在袖兜之中,看上去與尋常的青年無異,若不是背上的那一柄驚鴻劍,根本看不出是個江湖中人,更不像是在京城赫赫有名的大捕頭。


    相反的,那些江湖人,要麽是鮮衣怒馬,要麽是勁裝貂裘,看上去派頭十足。


    段天德有一子一女,兒子叫段雲鵬,女兒叫段雲鴻,二十來歲年紀。


    這一趟跟著老爺子出行北周,一來是段天德想讓子女出來長長見識,增加一些江湖閱曆,得知江湖不易,二來則是因為段雲鵬年紀漸高,想讓二人通過曆練,來逐漸接班他的幫派。


    所以,段天德一有功夫,就對二人耳提麵命。什麽每日睡下之前,先檢查押送的貨物,什麽不要輕易跟陌生江湖人搭茬,不要多管閑事,什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讓段氏兄妹很不耐煩。


    段雲鵬一副虛心受教的模樣,左耳朵進,右耳朵出,聽不進一句話。


    段雲鴻連裝都不裝,每次段天德給她講那些道理,她就躲得遠遠的。


    這不能做、那不能做,那出來闖個江湖,有什麽勁?


    這個江湖很無聊呀!


    段天德一發脾氣,段小姐就頂了回去,“你說不要隨意跟陌生人搭茬,那你怎麽還讓那個姓範的加入到商隊中?我瞧那小子賊眉鼠眼,一看就是江湖宵小,說了那麽多大道理,阿爹你不也是說一套、做一套?”


    這句話氣得段天德渾身發抖。


    敢情他說了那麽多江湖道理,到了兒女耳中都成了耳旁風。


    “你們兄妹常年在幫裏生活,不知江湖凶險,阿爹跟你們說這麽多,是為了將來你們少吃虧!那位範公子,可是來頭不小,人家跟我們同行,是我們的造化,阿爹讓你們與他客氣一些,也是為了將來在江湖上有些方便,你們不要去招惹他!”


    段雲鴻哼哼道:“連阿爹都對他客客氣氣,他在商隊中,誰敢惹他?有幾個老板私下問我,那姓範的什麽來曆,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才是黃河幫的老大呢!”


    段天德怒道,“休要胡說八道!你二人若在亂嚼舌根,別怪我家法伺候!聽到沒有?”


    段雲鵬諾諾應了一聲,段雲鴻直接跑得沒影了。


    範小刀在不遠處,將這一幕瞧在了眼中,看到段天德一臉無奈的樣子,走上前安慰道,“段幫主,兒女年紀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和想法,再用老一輩的觀念去約束他們,反而適得其反!”


    段天德冷哼一聲,“我看他們就是翅膀硬了,不栽幾個跟頭,怕是不知江湖凶險。倒是小範大人,明明隻有二十來歲,說話辦事,卻像極了江湖老手,連我也自愧不如啊,我那不成器的兒女,能有小範大人一半的本事,我也就不那麽愁了。”


    範小刀想起了以前在黑風寨時,義父和幾個叔叔對他的教育,也是如此情景,隻是這幾個叔叔卻不怎麽說教,稍有不從,直接棍棒伺候,一邊打還一邊問,為什麽躲不過去。


    這天下,能躲得過宋金剛、楊青、雷烈的棍棒的人,恐怕也沒有幾個。


    打完了,最後還讓他自己體悟其中的人生道理。


    如此想來,段幫主對兒女還是太縱容了一些。


    範小刀笑道:“我也棍棒之下熬出來的。”


    段天德道:“他們娘死得早,我幫裏又忙,平日裏也沒怎麽管教,就這一對寶貝,也舍不得打罵。看來,還是得吃上幾次虧、上過幾次當,才能長大啊!”


    範小刀道:“天梁馬賊猖獗,幫主為何選這條路線?”


    段天德無奈道,“武林大會之後,我們這些中小幫派成立了聯合會,本以為是好事,可是沒多久,就被夜雨樓逼著加入他們,裏麵又有許多條條框框,我們小門小戶,就想做點生意賺點錢,沒有同意,結果原先的一些商線,都被夜雨樓給搶了過去,幫內業務不景氣,隻能想辦法從其他地方找出路。北周這條線路,雖然有些危險,但是利潤足。這一趟下來,少說也能賺八千兩。至於馬賊嘛,倒沒考慮那麽多,我們謹慎一些,又邀請了一些其他的夥伴,一同前往,也算有個照應,若真遇到他們,我們黃河幫也不是吃素的。”


    範小刀調查過商隊的人,????????????????除了黃河幫的三十來號人,還有幾個小商行,基本沒有什麽戰鬥力。他們在武城的武行,又請了幾個江湖人,也不過是尋常的練家子,真遇到高手或有組織的悍匪,也經不起他們的衝擊。


    唯一幾個有戰力的,就是一行年輕的江湖人。


    據說他們是江湖上幾個大門派出門曆練的弟子,而目標則是北上的李軼。


    或許是為了賞銀,或許是為了增加閱曆、或許是為了名氣。


    這幾個人,四男二女,都是出自華山、九華、嶺南等名門正派,他們年紀不大,卻是門內的佼佼者,每個人都是標配的勁裝、貂裘,手持寶刀名劍,胯下名貴身駒,他們白天行路指點江山,晚上聚在一起喝酒暢談,快意如風。


    這才是段氏兄妹心目中的江湖。


    為何同樣是一段路,一段旅程,一樣的江湖,在不同的人的眼中,就是不同的滋味呢?


    被段天德訓了個狗血淋頭的段小姐,看著老爺子和那姓範的在聊天,心中十分不爽。她有些不甘心,老爹無緣無故怎麽會對那姓範的那麽好?


    難道是想……


    她有一次偷聽到了段天德和幫中的人說要招女婿的事兒,還說這個女兒嫁出去肯定不會讓人省心,老爹不會是想招個上門女婿吧?


    那姓範的長得還行,不過氣質方麵,卻是土得掉渣,一身碎布棉襖穿在身上,又寬又鬆,拉胯的很,比起隔壁的玉樹臨風的徐公子、風流倜儻的林少俠,簡直是天淵之別。


    要不是背著一把劍,看上去跟酒樓的夥計沒什麽區別。


    你看那破劍,劍鞘都生鏽了,也不知用了多少年了,一看就知道不是今年的新款,就這還裝什麽江湖人?搞不懂老爺子為何會對他另眼相看,不過,從兩人談笑風生,那鬼家夥的賊眼動不動就落在她身上,估計不是什麽好事兒!


    越想越來氣。


    反正一路上也沒什麽事,不如想辦法整一下他,也好教他知道,什麽叫做“江湖險惡”!天鵝肉,可不是什麽人都想吃的!她看到了不遠處,徐公子和林少俠正在前麵談笑風生,心生一計,便湊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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