詔獄。


    範小刀和趙行在詔獄內等候了兩日。


    在這種非人的地方,範小刀心中不安,雖然人不是他們殺的,但生怕發生什麽變故。倒是趙行十分坦然,該吃吃該睡睡,絲毫沒有在詔獄的人該有的覺悟,用他的話說,平日裏公務繁忙,好不容易放鬆一下,就當是放假了。


    範小刀問,“他們有辦法陷害我們,自然有辦法給我們定罪,你一點也不擔心?”


    趙行道:“我雖然不喜歡丁一,但他經手的案子,從未有過失手。”


    這時,門外傳來劉一手的聲音:“有人來探望你們。”


    黑暗中一個身披鬥篷,頭戴鬥笠的老者出現在他們麵前,趙行見到來人,訝道:“你怎麽來了?”


    來人大聲道:“我是你老子,憑什麽不能來?老子在前麵跟北周的人鬥得天昏地暗,你小兔崽子在後麵淨給我惹事,來瞧瞧你死了沒有,你倒是先怪罪起我來了?我跟薛應雄打過招呼,但是要進來,上下打點,也花了老子三百多兩銀子。”


    劉一手道:“尚書大人,這話說的這麽直接,讓我們也很為難啊。”


    那人摘下鬥笠,大咧咧道:“怎得,既然敢收,還不敢承認了?再說,你們錦衣衛什麽時候把我們六部放在眼中過?”


    劉一手隻得訕然尬笑。


    這話倒是不假,他們錦衣衛經手的案子,除了皇親國戚,就是朝廷權貴,四品以下的官員,除了禦史台的人,想進來?對不起,沒資格,什麽尚書、侍郎,就算是內閣大學士,也是常客。


    範小刀問:“你是禮部趙尚書?”


    趙煥道:“怎得,不像啊?”


    趙行劍眉星目,英俊瀟灑,可趙煥卻是虯髯胡,濃眉大眼,身材魁梧,頗有武將之風,無論容貌還是氣質,在外人看來,很難想象這是一對父子,不過,看趙行的態度,似乎對趙煥並不友好。


    範小刀哈哈一笑,“像,怎麽不像。隻是我一直以為,禮部尚書不應該是儒雅風流,知書達禮,像趙尚書這個品種,倒是頭一次見到。”


    趙煥道:“我是禮部尚書,而且是大明道德模範,你竟敢說我不懂禮?信不信老子削你?”


    “信,當然信。大人奮鬥一生,坐在了尚書之位,要是連想削誰就削誰的資格都沒有了,那這個尚書做著豈不也沒了樂趣?”


    趙煥哈哈大笑,“算你小子會說話。”


    趙行又問了父子相見的第二句話,“趙煥,你來做什麽?”


    趙行直接稱父親名諱,這在世俗之中倒不常見,但是趙煥似乎是習以為常,道:“來看看你死了沒有。你出事之後,京中彈劾我的奏折跟雪片一樣。”


    趙行道:“那你,沒事吧?”


    語氣雖然有些生硬,但是其中不無關心之意。


    趙煥道:“還好陛下信任我,那些奏折,他看也沒看,直接轉給我了,我也沒看,直接給下人們當廁紙了,別說,澄心堂的紙,用來擦屁股,還真比茅草紙要軟和,你要用,我下次讓人給你捎點來。”


    一對父子,在詔獄之內,進行著莫名其妙的對話。


    範小刀也看得出,趙行與他父親的關係並不好,所以他才不顧家裏人反對,放著大好前程不要,毅然決然加入了六扇門,當一個小小的捕快。雖說是來探視,兩人說了幾句話後,便沒有進一步交流,隻是大眼瞪小眼,打量著對方。


    趙行道:“人,不是我殺的。”


    趙煥道:“你是我兒子,我還不了解你?我兒子就算要殺人,也必是十惡不赦之徒,你放心,來之前我與諸葛賢餘打過招呼,他一定能想辦法幫你洗脫冤屈。”他頓了一下,又道:“再過幾日,便是你母親的忌日,到時候記得去墳前給她磕頭。我走了。”


    趙煥走後,範小刀問:“你與趙尚書關係不怎麽好?”


    趙行沉默片刻,欲言又止,範小刀見狀,也不再追問。


    ……


    夏雨荷母子被殺一案,如期在大理寺開審。


    與孫夢舞一案不同,由於這個案子事關衙門兩大部門,並沒有公開審理,主審官員正是上次孫夢舞案中的兩位陪審之一,大理寺少卿杜進良,由於此案是陛下欽派大理寺審案,司禮監的太監陳銓也前來旁聽,雖然他沒有審案權,但有他在,相當於陛下的眼線,誰也不敢造次。


    範小刀、趙行被帶到了大堂之內,五城兵馬司的馮千金等人,早已恭候多時,摩拳擦掌,想要在稍後的審判中,將二人推向萬劫不複之地,倒是諸葛賢餘,氣定神閑,看到二人,微微一笑,算是打了招呼。


    書吏官簡單介紹了一下案情,相當於一個暖場,讓在場的兩大衙門以及主審陪審官員進入狀態。當然,用得是五城兵馬司的提供的卷宗,待提供完線索之後,馮千金道:“大人,此案涉及六扇門的兩名捕快,按大明律,六扇門的人理應回避。”


    案子還開審,五城兵馬司就已搬出了殺手鐧。


    這讓眾人猝不及防。


    大明律確實有如此規定,除了抗訴之人,其餘人都不得參與。範、趙二人是由五城兵馬司擒獲,他們自然是原告方,若六扇門的人回避,那範、趙二人豈不成了麵團,任五城兵馬司的人揉捏?


    杜進良也猶豫不決。


    一邊是兵部、一邊是刑部,兩邊身後都有大佬撐腰,大理寺誰也不敢得罪。更何況,案子與錢駙馬有關,而疑犯之一,又是禮部尚書之子,看似尋常普通的一個案子,竟牽扯進如此之多的關係,他終於體會到孫夢舞案之時,順天府尹孫兆海的難處了。


    這個案子,明麵上是一個普通的謀殺案,但確是朝廷中兩大勢力的一次試探。這些年來,陛下不問朝政,太平公主仗著陛下寵信,與皇宮內的太監勾結,將兵部、吏部的人事權掌控在手中,這讓朝中的文官集團極度不滿,但其中也不無陛下刻意縱容之意。


    皇帝沉迷丹道,不問政事,但他卻不是傻子。文官勢力過大,必然會影響到他的皇權。這些年來,內閣的大學士如走馬燈一般換來換去,卻隻是換湯不換藥,無論誰當權,都會打著黎民百姓、江山社稷的口號,向皇權發起挑戰,所以他才會對太平公主的飛揚跋扈睜隻眼閉隻眼。


    兩邊狗咬狗,他這個主人才能樂得其所。


    可是最近太平公主動作太大,甚至做起了賣官鬻爵的生意,每日在駙馬府上跑官之人,絡繹不絕,據說都成了京中的一道風景線了。


    這個案子發到大理寺之後,杜少卿一直住在大理寺,研判卷宗。倒不是案子多複雜,而是其後的關係錯綜複雜,多年的京官生涯,讓他清楚,要想在京中立足,能力如何不重要,能不能站對邊,才更重要。


    要想兩麵討好,誰也不得罪,當個老好人,並不適合複雜的官場。所以,杜少卿才花重金,請宮裏的一位早已退休的老太監吃了頓飯,討了些主意。他在宮裏眼線多,服侍陛下的小太監們串的閑話,無意間露出的隻言片語,對杜進良這種政治嗅覺極高的人來說,已經足夠了。


    本來以為諸葛賢餘會據理力爭,可他的反應卻出乎意料。


    “既然馮指揮使如此說,那我們隻好回避。夏雨荷一案,由我們六扇門丁一捕頭全權代理。”


    眼見目的達到,馮千金嘴角露出一絲笑意。


    到了提交證據的環節,第一個關鍵證人,便是當日率官兵抓捕的帶隊之人劉統領,他上前,單膝跪地,道,“末將劉統領,見過大人。”


    杜進良奇道:“怎得,五城兵馬司之中,除了指揮使之外,還有統領一職?”


    劉統領道,“末將姓劉,統領是我的名字,乃五城兵馬司的巡查校尉。三日前,末將率領兵馬在城東一帶巡邏,忽然聽到了有人大喊救命,於是帶隊上去巡視,正巧碰到趙行、範小刀二人行凶,旋即將二人抓獲歸案。調查得知,苦主乃錢駙馬的一個遠方親戚,前來投靠駙馬爺,駙馬爺將他們安置在如家客棧,還贈送了他們一萬兩銀子,這二人定然是見財起意,行下凶事,請大人明察!”


    杜進良問,“你可親眼見到他們殺人?”


    劉統領道:“那倒沒有。不過距離事發到我們趕至,不過十幾息的光景,案發現場在二樓,現場窗戶關閉,隻有一個出口,而當日下午,除了範、趙二人,並無其他人出入。”


    “趙行,範小刀,劉統領所說,可是事實?”


    範小刀道:“荒謬之言!”


    他站起身,道:“其一,夏雨荷母子是來找錢駙馬不假,但他並非錢駙馬的親戚,而是多年前,駙馬爺的相好,這次來京城,是想狀告錢守道,拋妻棄子,錢駙馬想出錢擺平,這一萬兩銀子,其中一千兩是他托我們擺平此事,另外九千兩,給我們二人的辛苦費。”


    劉統領道:“錢駙馬在京中名聲素來極好,又豈會幹這種齷齪勾當?”


    範小刀冷笑,“既然這麽好,不如你去問一下他,孫夢舞臨死之前,肚子中懷著的孩子,又是誰的?”


    此話一出,眾人皆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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