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得水一陣幹嘔,罵道:“他娘的,這誰幹的?”


    範小刀道:“咱們六扇門戒備森嚴,按理說這種事,不應該發生在這裏,肯定是有內鬼。什麽人這麽大膽,敢如此捉弄大人,大人請您放心,我們身為六扇門捕快,一定將此人捉拿歸案,否則傳出去,別人豈不說咱們六扇門無人了?”


    楊得水惱道:“怎得,你還要傳出去?”


    範小刀滿臉正經道,“捉弄大人,就是看不起我們六扇門,這事兒怎麽能這麽算了?偷偷潛入大人公署,這可是大罪,這次是在茶壺中下尿,若下次偷咱們六扇門的機密文件,那還得了?”


    楊得水擺了擺手,又倒茶漱了漱口,“這件事,不得外傳!”


    “我們懂!”


    楊得水又道:“你們回去改一下奏表,這幾日你們辛苦,其他的案子先放一放,先休息兩日吧。”


    趙行按照楊得水的吩咐,將奏表修改了一番,自己讀來也覺得滿屋的馬屁聲,搖了搖頭,還是遞了上去,楊得水又修改了幾個別字措辭,天一亮,換了官府,親自將奏表送到了刑部衙門。


    這麽做也無可厚非。


    雖說案子是宮裏直接交代給六扇門的,六扇門有權直接向皇帝上奏折,但是六扇門終究還是歸刑部管,奏表按程序規矩上報,也算是合情合理。


    兩人回到家時,已是清晨,今日給放了假,範小刀躺下便呼呼大睡。


    因為北周諜子名錄之事,牽扯到了禮部尚書,趙行輾轉反側,始終無法入眠,淺眯了個把時辰,就有人來家中敲門,李青牛前去開門,沒多時就回來,對趙行道:“你們府上來人了。”


    來人是趙甲,府中管事趙乙的兒子,趙乙從多年前就跟著趙煥,就連娶妻生子,都是趙煥一手操辦,趙甲從一出生就跟著父親在趙府辦事,跟趙行的關係還算不錯。


    “有什麽事?”


    趙甲道:“今日是夫人的生日,老爺今日設宴慶祝,讓我請少爺回去一聚。”


    趙行忽然記起,上次在詔獄之中,趙煥曾說過李姨娘生日之事,他本來想以辦案太忙為由搪塞過去。可是,如今,從李知行的名錄之中得悉,李熏是北周諜子,讓趙行不得不慎重行事。


    他問:“這是老爺的意思?”


    趙甲微微一愣,旋即道:“是李夫人的意思,畢竟老爺年紀大了,沒有其他子嗣,就少爺一人,今日宴請,京中賓客不少,若不出現,讓老爺臉麵無光,夫人知道少爺對她不假辭色,若少爺不想出席,她也不會怪罪,但最好能去露個麵,一家人,齊齊整整,才能家和萬事興嘛!”


    趙行心中冷笑。


    好一個家和萬事興。


    其實,捫心自問,李姨娘對自己還算不錯,這些年來對父親也是照拂有加,而且性格極溫順,對家丁、仆人也極少苛責,隻是不知為何,趙行始終不喜歡這個後媽,可能是因為趙行母親的緣故吧,他心中無法接受一個比自己大幾歲的女人,來當自己繼母,心中總有一道坎。


    但現在,名錄已經證實了,她的身份是北周間諜,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趙行道:“你回去跟姨娘說,今夜生日宴,我一定到場。”


    ……


    李熏是北周間諜這件事,必須要處理,刻不容緩,而且要謹慎處理。畢竟趙煥是朝中正二品大員,就算不會被牽連進去,但失察之責是難以避免的,趁現在名錄還沒有呈交,得先早做打算。


    範小刀醒來之時,已是下午,看到趙行坐在院中發呆,問:“怎麽了?”


    趙行道:“今晚家裏有個宴請,你陪我去一趟。”


    範小刀連連擺手:“你知道對這種應酬沒什麽興趣,而且要見你老爺子,與其大魚大肉,不如在家吃完涼麵。”


    趙行道:“如果是去抓諜子呢?你素喜熱鬧,這種事,你肯錯過?”


    範小刀道:“等我換件衣服。”


    趙行拉他坐下,“時辰尚早,李姨娘這件事,幫我想想辦法,總不能把名錄拿出來,告訴我爹,說你新娶的小妾是北周派來的奸細吧?”


    “那有何不可?”


    “這份名單事關重大,薛大人讓我們呈給陛下,若是提前泄露出去,難免引起其他人的警覺,這件事得悄悄的辦。”


    範小刀雙目圓瞪,“你不會想要我幫你殺人吧?”


    趙行道:“你想什麽呢?她在我家中潛伏多年,就算要處理,也得是我爹,隻是這件事,你得幫我想個辦法,怎樣才能抓她個現行,又不會打草驚蛇。”


    範小刀道:“我有個主意,若能利用好,興許能釣到一條大魚!”


    禮部尚書趙煥府邸在鑼鼓巷東臨,上任禮部尚書呂行辭官回鄉之時,趙煥作價一萬兩千兩買了下來,占地三十餘畝,五進院子,搬到這裏的第三年,趙行母親去世,沒過幾年,趙煥續弦,趙行便從這裏搬了出去,住進了現在的老宅,除了三節兩壽,趙行極少回來。


    仆人看到趙行二人,道:“少爺回來了!”


    趙行問:“我爹呢?”


    “老爺今日休沐,說您若回來,去書房找他。”


    趙行拉範小刀一起過去,穿過兩道內院門,來到趙煥書房。趙煥書房,是一個小別院,從正廊穿過一處花圃,穿過鋪著石子的小路,院中種著鬆柏、銀杏,倒也雅致。


    趙煥在書房內的茶案前看書,趙甲在旁邊泡茶。


    趙行來到書房,向父親請安,範小刀也朝趙煥施禮,“趙尚書,咱們又見麵了。”


    趙煥看了兩人一眼,道:“坐下,趙甲,上茶。”說罷,也不理會二人,繼續看書,範小刀偷偷瞥了一眼,這位尚書手中拿著一本《在中原行鏢的日子》,看著津津有味,不由暗想,沒想要,堂堂的禮部尚書,竟還有江湖之心。


    茶過三巡。


    趙煥緩緩放下書,“聽說,這兩天,你們辦了件大案啊!”


    趙行道:“什麽事,自然瞞不過父親。”


    範小刀覺得奇怪,這對父子,是不是有什麽矛盾,說話都是客客氣氣,但是當日在詔獄見趙煥時,他神色中對趙行的關心卻不是作假。


    趙煥示意趙甲去外麵,旋即道:“這件事是陛下親自交辦的,相信用不了幾日,陛下就要詔見你們,你們立下這個大功,可曾想好了要什麽獎賞?”


    趙行道:“查案辦差,乃分內之事,哪裏想過要什麽賞賜。”


    趙煥笑了笑,“不老實。”又問範小刀,“你呢?”


    範小刀哈哈一笑:“自然是升官加俸祿了。”


    趙煥道:“你們把案子經過,跟我說一遍。”


    趙行剛要開口,趙煥阻止了他,指著範小刀,“你來說。”


    雖是六大部堂之一,範小刀倒也毫無拘束之感,聽到趙煥對這案子感興趣,於是將案情經過,從始到終詳細的講述了一遍,趙煥聽得很是認真,遇到一些關鍵環節,還出口相詢,當聽到案子的罪魁禍首是禍害大明二十年塔木李是金陵李家的李知行時,臉色震驚,“李知行?他還沒死?”


    薛應雄特意交代過,範小刀並沒有說李知行與宋金剛、薛應雄等人的恩怨,當聽說李知行服毒自殺之後,趙煥眉頭緊皺,沉默了許久,才道:“這事怕是有些麻煩,若是陛下詔見,你們一口咬定,此事是塔木李所為,切記提任何金陵李家之事。”


    “為何?”


    趙煥道:“一時片刻說不清楚,陛下疑心甚重,當年李家之事,他辦得有些不光彩,龍有逆鱗,這個案子,便是陛下的逆鱗,光是史料和卷宗,不知改了多少遍,當年甚至有兩個翰林因為此事自殺。如今與北周談判沒有實質性進展,蕭義律一死,北周又以此為籌碼,提了不少過分的條件,你們將這事兒引到他們自己人身上,也算是回擊吧。”


    趙行道:“怕他們個鳥,蠻荒之國,大不了開戰便是!”


    趙煥語重心長道:“如今朝廷看似兵強馬壯,盛世之姿,但其實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國庫赤字多年,朝廷,已經打不起一場大戰了,北周正是看準了這一點,在一些關鍵問題上始終不肯讓步。蕭義律的案子一破,或許能趁機扳回一城。這件事,你們要以退為進。”


    “什麽意思?”


    “陛下要賞賜你們,你們不但要拒絕,還要請罪。”


    範小刀奇道:“請罪?”


    “沒能活捉塔木李之罪。”趙煥恍然道:“難怪這個案子,陛下沒讓錦衣衛插手,想必塔木李的身份,陛下也是知道的,當年李知行與薛應雄、宋金剛乃生死之交。薛應雄沒有主動請纓,也算是避嫌。”


    範小刀心說,他不但沒有避嫌,反而一番話逼死了李知行,不過,卻沒有多嘴。趙煥道,“無論如何,總算給了北周一個交代,他們也不會趁機亂開口了。唉,談了三個月,感覺處處受掣肘。”


    趙行朝範小刀使了個眼色,範小刀咳嗽一聲,提醒道:“趙尚書有沒有想過,可能是有人向北周泄露了底牌?”


    “什麽意思?”


    範小刀這才道:“我們得到可靠消息,北周這些年培養了數量眾多的諜子,安插在京中各大要員的府中,刺探消息,趙尚書的談判之所以不順,是因為有人跟他們通風報信。”


    趙煥畢竟是老官場,聞弦知意,愕然道:“你說我們府上有北周諜子?”


    範小刀點頭。


    “誰?”


    趙行緩緩道:“李姨娘。”


    “什麽!”趙煥露出一副難以置信的神色,“不可能!阿熏是當年我從衢州帶回來的,距北周數萬裏,身世背景都調查過,怎麽可能是北周的諜子?趙行,不能因為你不喜歡她,亂說話。”


    趙行苦笑。


    這些年來,李姨娘對趙煥言聽計從,百依百順,換作是他,也不會懷疑她,可她名字出現在李知行名單之上,這是鐵一般的事實。


    李熏不同於尋常女子,讀書識字,且極有見識,文章作得也好,又寫得一手好字,這些年來,趙煥許多奏折,都由他口述,李熏執筆。若她是北周諜子,至少禮部相關的事,沒有一件能瞞得過她,那談判之事,處處受製,也解釋得清了。


    範小刀道:“是與不是,一試便知。”


    趙煥站起身,在書房內來回踱步,慢慢放緩了下來,他道:“明日禮部與北周還有一場談判,對方借蕭義律之死,提出了四個要求,歲銀增至一千二百萬兩、鳳凰嶺保留一千北周駐兵、在北疆增設四地為商埠、釋放去歲抓獲的一百名戰俘。”


    趙行問:“陛下什麽意思?”


    趙煥道:“當年他曾立下宏願,五十歲之前,收複鳳凰嶺,眼見明年到期,再談下去也沒任何結果,陛下想要在這幾日內答應對方條件,但如今國庫空虛,哪裏有多餘的錢?若真如此,這些錢始終還是從百姓身上出,那我趙煥真成了大明的罪人了。”趙煥對門外的趙甲道:“我有道奏折要寫,去請夫人!”


    沒過多久,聽得環佩叮當,禮部尚書夫人李熏在兩個丫鬟的侍候下,來到了趙煥書房。範小刀打量了一眼,三十餘歲,淡施粉黛,眉若彎月,肌若白雪,指若柔荑,卻是美豔無雙,如此嬌豔的美女,就連範小刀這種初哥兒都看得心跳加速,難怪能把趙煥這種官場油子迷得五迷三道的。


    自始至終,趙行卻始終不看她一眼。


    李姨娘見房間趙、範二人,道:“是趙行回來了!”又淺淺一笑,對範小刀微微點頭,“原來還有客人!”


    範小刀連道:“伯母好!”


    趙煥道:“夫人,今夜本是你生日,可明日要與北周會談,今夜有個極緊急的奏折要寫,還要勞煩你來代筆了。”


    李姨娘笑道:“老爺為朝廷分憂,為陛下解難,我不過一介女流,又過什麽生日宴,剛才在前院應付那些夫人小姐,頭疼的要死,您把我喊來,可算是替我解圍哩!”


    趙煥對範趙二人道:“賓客都在,你們去前院喝兩杯!”


    李姨娘也道:“對了,林侍郎的夫人小姐也都來了,剛才還問起你來,趙行若是有空,不妨過去應酬一下。”說著,向趙行做了個莫名的笑容。


    趙行麵露尷尬之色,轉身告辭。


    李姨娘望著他背影,對趙煥道:“趙行今年二十一了吧,也該說門親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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