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應雄聞言一愣,顯然沒有料到範小刀會當眾人麵問出這個問題。他略加思索,說了一句讓範小刀覺得模棱兩可的話。


    “一切皆有因果,你義父二十年前種下的因,便有了今日之果。”


    旨意出於宮中,行動很快得以執行。


    數千名錦衣衛出動,聲勢浩蕩,京城之內,一時間流言四起,人心惶惶,甚至有些百姓以為是哪個藩王又造反了。由於牽連的範圍極廣,行動之前並沒有提前通知,有些京城大員聽說府邸被錦衣衛包圍,頓時嚇得魂飛魄散,不知所措,一進府中,便向帶隊的錦衣衛百戶下跪求饒,洋相百出。


    其中,還發生了一樁命案。治理黃河水患的工部河道司主事,聽說錦衣衛來了之後,以為貪腐之事敗露,準備好了三尺白綾、毒酒一杯,準備待對方動手之時,直接自殺了事,待得知是抓捕北周間諜後,這位官員才發現是誤會,將間諜抓捕之後,親自將對方送出門,深深鬆了口氣,誰料鬼使神差一般,將桌上放地那一杯毒酒飲了,結果當場毒發身亡。


    行動十分順利。


    北周在大明京城布局二十年的諜網,在範、趙及薛應雄坐鎮調度之下,連根拔起,名錄上的北周間諜四十七人,有十七人在抓捕過程中被擊殺,有二十六人落網,剩餘四人,由於不在京城,躲過了一劫,唯獨名錄之外的諜網頭目玄鳥,在秘道消失之後,不知所蹤。不過,即便有幾個漏網之魚,也算是行動圓滿,斷了根基,搗毀網絡,剩下的人,在京城也掀不起多大的風浪。


    不過,與北周使團的談判,卻因此事擱淺。


    由於兩國間諜並不受律法保護,北周在這件事上吃了大虧,卻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使團正使一怒之下,取消了原定於今日的談判,並以北周使團的名義,向朝廷遞交了一封國書。


    國書表示,對京城今日發生的大規模抓捕事件表示震驚和不滿,呼籲大明朝廷要重視百姓的人權,這封國書到了內閣,直接被內閣大學士李爻扔進了紙簍之中。


    發生這種事,按理說北周完全可以中止談判,畢竟鳳凰嶺在他們手中,主動權在於他們,可是未等到回複之後,拓跋一刀又開始宴請賓客,席間除了表示對大明朝這種作法的不滿之外,試探繼續和談的可能性,這讓趙煥察覺到了一絲機會。


    抓捕行動之後,錦衣衛將抓捕之人關進詔獄,嚴刑拷打,很快得到了不少內幕消息。薛應雄讓範、趙二人寫奏折向皇帝奏捷,範小刀覺得他們什麽也沒有做,將此事推辭掉,不過薛應雄還是將他們的功勞寫進了奏折之中。


    從錦衣衛出來,趙行便自行回府。


    看得出來,皇帝對這位老尚書還是很給麵子,既然李熏已經死了,也沒有必要追究她的身份,這讓趙煥對此事感激涕零,畢竟與其他的諜子不同,她可是誥命婦人,若是傳到外麵,他這個尚書怕是很難做了。


    李熏之死,對外宣稱時昨夜飲酒過量,於睡夢中死去。


    至於真相,隻有趙煥和蹲在角落裏冷笑的趙甲知曉。


    府上,管事趙乙開始準備後事,搭建靈台、請台班、買棺材、做壽衣,一應事宜,皆有條不紊的進行,府上卻少了一絲應該有的悲戚。


    一夜之間,趙行發覺趙煥蒼老了許多,畢竟同床共枕多年的夫人,是北周諜子這種事,對他的打擊比較大,不過,畢竟是老官場,在這種事上,輕重還是拎得清的。


    “與北周談判之事,陛下讓我和範小刀協助父親。”


    趙煥聞言,長歎一聲,“我本不想讓你們牽扯進來,看來還是避免不了,北周那些人,狼子野心,吃定了我們一心想收回鳳凰嶺,獅子大開口,不是個好差事。”


    趙行道:“一年千萬歲貢,有這些錢,都可以將兵馬打過葫蘆口了。”


    趙煥道:“兩國交爭,不是江湖仇殺,談談打打,沒有永久的敵人,隻有永久的利益。陛下既然交代你二人此事,明日起,你二人來禮部吧。”


    “我考慮過這個問題,與北周談判,我們沒有足夠的籌碼,又迫切的一方,所以很難占據主動。”趙行道,“所以,我跟小刀商議,至少得有件事,能夠拿得住他們。”


    “什麽事?”


    趙行道:“關鍵在於玄鳥,以她潛伏多年的能耐,必然知道不少秘密,若能將此人擒獲,至少我們多一份談判籌碼。所以,就算協助你,也不一定非要在談判桌上。”


    趙煥考慮片刻道:“抓玄鳥之事,我沒意見,隻是,別像昨日那樣,以身犯險。”


    趙行心中湧出一種異樣的感覺,自從趙煥續弦之後,他與父親的關係急轉直下,兩人一年到頭,幾乎很少說話,但無論如何,終究是父子,很多事雖然沒有明說,但心中還是掛念著趙行,這讓趙行覺得十分感動。


    趙行眼角一熱,低頭道:“知道了,父親。”


    ……


    傍晚時分,按照約定,範小刀帶了孫夢舞的密信和明本,去悅來客棧去找白無常。為此,他特意回去換了一套衣服,好好打扮了一番,還從六扇門借了一匹馬。


    他雖然見過無數女子,但對白無常感覺有些特別,如今再次重逢,心中有種異樣的感覺。來到客棧,卻沒有見到她,夥計道,“您是範捕快吧,甲三號房的姑娘,給您留了個字條。”


    範小刀接過一看,上麵寫著一行娟秀的小楷,“回龍觀辦事,不久回,等我。”


    回龍觀?


    範小刀記起不久前與趙行混入回龍觀調查乞財會之事,那裏的人可不是善男信女,白無常去那邊做什麽?就算她身負武功,但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心中有些擔心,問道:“那姑娘什麽時候離開的?”


    夥計道:“大約兩三個時辰了吧。”


    從此處到回龍觀,騎馬來回約莫大半時辰,去了這麽久,會不會有危險?他心中擔心,出得城外,馳馬向回龍觀而去,小半時辰後,再次來到回龍觀。


    回龍觀門外張燈結彩,似乎在搞什麽慶祝儀式。


    走到近前,看到橫幅上的字,才明白,今日是什麽財神爺誕辰。範小刀將馬拴在觀旁的樹上,走進回龍觀,看到了令他目瞪口呆的一幕。


    地上橫七豎八十幾個人,正躺在地上哼哼唧唧,白無常腰懸寶劍,站在院正中,麵前跪著幾個人,正在磕頭如搗米,其中一人範小刀認識,正是之前自己抓到的那個全大力,當初被駙馬府的人救走之後,沒想到又來這裏招搖撞騙。


    此外,還有一群百姓,表情各異,或驚懼,或懷疑,站在不遠處。


    白無常道:“鄉親們,這個乞財會,是邪門外道,口口聲聲說神藥救人,但他們的這些藥,實則一文不值,他們讓你們加入,繳納會費,高價買些無用的東西,又讓你們拉人頭,喊喊口號,就能財富自由,豈不是癡人說夢!”


    一人喊道:“姑娘,我們加不加入乞財會,信與不信,是我們的權力,也是我們的自由,你一個外人,憑什麽對我們乞財會指手畫腳,說三道四?”


    又有人附和,“是啊,我們加入乞財會,交了不少朋友,也有人賺了不少錢。”


    白無常冷笑,“你賺到錢了?”


    “我沒有,但我相信,隻要我堅持下去,拉更多人進來,就能錢生錢,年入百萬不是夢!”


    白無常道,“你們聚在一起,一不從事勞動,二不通過商品流通增加價值屬性,單靠喊口號,就成百萬富翁,做什麽春秋大夢,要你們這樣賺到錢,是對田間隴頭辛勤耕作的百姓的侮辱,是對寒窗苦讀的莘莘學子的侮辱,是對馬克思政治經濟學的侮辱!”


    那人問,“馬克思什麽鬼?”


    “洋鬼子吧!管她什麽鬼,這娘們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眾人齊聲道:“對,多管閑事!”


    一時間冷嘲熱諷,閑言碎語,如潮水一般向白無常攻來,白無常聽得臉生慍怒,上前給了全大力一腳,“你,來說說看,親口告訴他們!”


    全大力跪在地上,已是被揍的鼻青臉腫,道:“是是是,鄉親們,兄弟們,我們是騙子,姑奶奶饒命!”


    “全舵主,你是我們人生中明燈,是我們追求財富路上的燈塔,我們本來是京城中萬人嫌棄的乞丐,沒有你,我們還在大街上看人臉色行事,睡在寒屋破窯之中,千萬不能屈服於這小婆娘的淫威之下啊!”


    “對,我們給你撐腰,我們給你加油!”


    “賊婆娘,趕緊滾蛋,不要耽誤我們賺錢!”


    有了這些人支持,全大力似乎渾身充滿了力量,他挺直了腰板,正要開口,見白無常又握緊了拳頭,想到剛才這婆娘對自己的手段,連高喊道,“不,我不是!明燈已經熄滅,燈塔已經倒塌,我,全大力,不是全能全知的神,也不是起死回生、妙手回春的聖人,我就是一個無賴混子,姑奶奶,該說的,不該說的,我都說了,就饒了我吧!”


    “隻要全舵主有一口氣在,我們就全力支持你!就像你當初說的那樣,我們是兄弟,我們是家人!”


    全大力心中叫苦,今日不小心碰到紮手的點子了,算老子倒黴,可是你們跟著瞎起什麽哄啊,這不是往死裏逼我嗎?


    本來,今日去悅來客棧吃飯,碰到這女子,見她生得花容月貌,這輩子從未見過如此美麗的女子,便動了心思,主動給她結賬,又跟她攀談起來,時不時炫耀一下自己的財富,引起了女子的好奇心,於是略施心思,準備將她騙到回龍觀內,給她茶水中下迷藥,本來以為,會度過一個終生難忘的下午。


    誰料,對方看穿了他的心思,確實也讓他過了一個終生難忘的下午。從小到大,這輩子他從沒有挨過如此密集的胖揍,不光是他,整個回龍觀內十幾個乞財會弟子,沒有一人是她對手。


    白無常笑吟吟道,“沒想到,你的擁躉挺多,我接下來,要給你十拳,你要不要讓你們的兄弟家人們,來幫你挨幾下?”


    躲在遠處的範小刀,見狀不由覺得好笑。


    沒想到,這個小姑娘,還有俠義之心,想要拯救他們於水火之中,隻是現場的這些人,早已被乞財會的人洗腦,根本聽不進她的話,尤其是在形成一種價值認同之後,他們思想就在同一戰線之中,要想他們改變觀念,並非輕而易舉之事。


    全大力道:“女俠別拿我開玩笑了。”


    白無常道:“你看我像是開玩笑的?”她來到一處案幾前,拿起一張紙,仔細端瞧了片刻,念道,“點石成金術?”她嗤笑一聲,“難怪這些人對我恨之入骨,原來我是壞了他們好事啊。”


    聽到“點石成金”這四個字,眾人眼睛冒光,滿是期待之色。


    白無常道:“好,給你一個機會,今日,你要能當著大家麵兒,能表演這一出點石成金,我立刻放了你,不但如此,我也加入你們乞財會,如何?”


    全大力聞言,道:“此話當真?”


    白無常握緊拳頭,道:“本女俠說話行事,向來光明磊落,你不信?”


    “我信,我信!”


    全大力心說,等會兒看我怎麽收拾你,他爬起身,來到案前,道:“今日,我表演的這點石成金術,可是失傳已久的秘術,問我怎麽得到的呢?說來也是一種緣分。幾個月前,我與你們一樣,甚至還不如你們,在街頭流浪乞討……”


    這種暖場話術,在江湖上叫做圓粘,通過一些稀罕稀奇的故事,吸引人們注意力,從而讓人進入狀態,可是白無常根本不給他機會,直接打斷道:“少廢話,直接給我變,變不出來,打斷你腿!”


    全大力估計被她打怕了,聞言也不敢反抗,從地上“隨手”撿起來幾塊不起眼的石子兒,遞給白無常,讓她檢查一下,白無常看了一眼,還給了他,他又將石子兒給其他幾人看了,在對方驗明之後,回到案前,取來一隻海碗,將石子兒放進去,找一塊紅布蓋上。


    “我這點石成金術……”


    白無常厲聲道:“少說廢話!”


    全大力直接省略了一堆原本設計好的話術,以手指隔著紅布,一一點了過去,片刻功夫後,他又倒入一碗清水,鬆了口氣,道:“好了。”


    紅布揭開,原先的石子兒,竟變成了一粒粒的金豆子!


    眾人道:“神跡啊!”


    範小刀雖也聽胡三刀說過點石成金術,傳得玄乎其玄,其實隻是一種江湖騙術,要麽施了障眼法,是那石子兒動了手腳,要是真能把石頭變成金子,遍地金山,那金子的價值,也就跟鐵差不多了。


    全大力坦然的接受眾人歡呼,渾然忘記自己鼻青臉腫的事實,對白無常道,“女俠,這下,你如何說?”


    白無常笑道,“我無話可說,不過,既然你有這本事,不如……”她指了指院中的一座石像,“來,你幫我把這個也變了,我就當你的信徒!”


    全大力臉色微變,“我法力還不足。”


    白無常手中長劍出鞘,橫在他脖頸之上,冷冷道:“給我點,你若點不出來,我把你手指斬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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