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徐府。


    金陵乃千年古都,名門望族多如牛毛,武林世家也如過河之鯽,最為顯赫者,曾有富可敵國的金陵李家,文韜武略,統領江南數百年,醞釀出了無數英雄豪傑。


    徐府,看上去極為尋常。


    但卻又不同,因為這裏住著江南權勢最大的那個人。


    江浙總督、左都禦史兼巡江蘇、浙江等各處,提督軍務兼糧餉,徐亭。


    徐亭今年五十多歲,少年成名,二十多歲便中了進士,這種人文聲重,但仕途卻是不順利,在京城一待十年,連個知縣都沒有混到,不過是翰林院一個小小編修。二十多年前,在那場轟動一時的“親爹辯論”中,他曾寫了一篇文章,痛斥內閣多管閑事,結果遭到報複,差點連進士名分也丟了,不過也正是這篇文章,卻進入了當今陛下的視線之中。


    二十年來,從翰林院到國子監、吏部,又外放知縣,知州,一路下來,做到了正二品的封疆大吏,深得陛下信任,五年前,更是來到了天下最富庶的江浙,可謂官運亨通。


    徐亭有一女一子。


    長女徐妙子,生得風化絕代,才情動江南,太子朱延在金陵時,曾評過“天下美女萬千,獨妙子冠絕江南”,從而有了江南第一美女的名號。


    次子徐長蔚,卻是個混世魔王,遛鳥鬥狗,吃喝嫖賭,整日裏與一群狐朋狗友,混在一起,不務正業,惹是生非,在金陵城內名聲極差,可徐亭卻對此不聞不問,一門心思放在培養女兒身上。


    今日天氣不錯,徐亭喊了女兒徐妙子,在聽潮亭內對弈。


    徐妙子棋藝,師從觀一大師。這位觀一大師,年輕時便天下聞名,曾在京城擺設棋局百日,連勝當年天下高手,最後卻以半目之差,輸給了魔教教主一枝花,後來因為情變,看破紅塵,在通善寺落發為家。一次徐妙子在通善寺上香時,無意間破了他的誅仙棋局,深得觀一大師喜歡,便被收做了徒弟。


    徐亭雖也喜棋,但卻不是徐妙子對手,一連三盤,都被徐妙子殺得丟盔棄甲,不由道,“若我女兒身為男兒身,定教天下男子汗顏!”


    一身綠衣的徐妙子笑道,“徐亭,想讓我讓一下你,就直說,你這話說的,可就不明白了。”


    這位徐總督厚著臉皮道,“好女兒,下一盤,再讓我四子,如何?”


    未等徐妙子答複,就聽管家來報,“老爺,少爺回來了。”


    徐妙子道,“怕是闖禍了吧?”


    徐亭問,“你怎知道?”


    徐妙子道,“以他那性子,不到三五更不回家,如今才午時,肯這麽早回家,定是在外麵遇到麻煩了,我可不想聽這些邋遢事兒,先回房讀書了。”


    “不急,再陪我下一盤。”


    話音剛落,徐長蔚一身狼狽,走路一瘸一拐的走了進來,“父親,我被人欺負了。”


    徐亭看了他一眼,繼續放下黑子,“哦。”


    徐妙子跟著落子。


    徐長蔚見這對父女對自己不聞不問,又道,“爹,我被人打了。”


    徐亭頭也不抬,“好事兒啊。”


    “好事兒?你得給我出頭啊!”


    徐亭問,“你之前打人時,我給你出過頭沒有?”


    徐長蔚道,“沒有。”


    徐亭又道,“那如今你被打了,我又為何替你出頭?”


    徐長蔚一聽,“你這是不是我親爹啊?”


    徐亭一瞪眼,“你怎麽跟你老子說話呢?莫非,你懷疑你娘?”


    徐長蔚望著徐妙子,“姐,你得幫我說句話啊?”


    徐妙子笑嗬嗬道,“到底是哪位,如此大膽,敢打堂堂總督大人的公子?”


    徐長蔚道,“是六扇門的一條瘋狗,好像是新來的副總捕頭,姓範,叫範小刀。”


    徐亭聽到這個名字,眉頭微微一皺。


    徐妙子又問,“為何打你?”


    徐長蔚道,“我看上了個女子,想請她吃個飯,又不是不給她錢……”


    徐妙子點點頭,“打的好。”


    徐長蔚哭喪著臉,道,“我都這樣了,姐,你還在說風涼話?爹,我可是你兒子啊,江浙總督的兒子,在自己轄區被人打,傳出去丟臉的可是你啊。”


    徐亭麵sè不悅,“這些年,你丟臉的事兒,做得還少嗎?”


    徐妙子道,“能教我弟弟如此吃癟,此人著實有趣,聽說最近京城裏來的那一位,應該就是此人吧。”


    徐亭道,“正是。”


    徐亭雖身在江南,但在京城中的消息也十分靈通,範小刀、趙行都是太子門客,尤其是這位範小刀,在京城中也有些風聞,他也是知道的,來江南之後,他做的那些事,徐亭也有所耳聞,隻是礙於上下有別,兩人並未曾謀麵。


    這個兒子,在江南人事不做一點,不學上進,整一個不學無術,可偏偏夫人又十分寵溺,想讓他治學,夫人卻來一句,你已經是封疆大吏了,還要他做什麽功名?難道要當皇帝不成?


    後來徐亭也想通了。


    像他們這種代天子守牧一方的官吏,雖然身受陛下寵信,但朝中終究有些人盯著,有個草包兒子,沒事搞點動靜出來,也算是自潑汙水,也算是讓京中那位放心了,所以幹脆放任不管。


    這更助長了徐長蔚的氣焰,在金陵城,除了徐妙子,誰也不怕,如今受了點委屈,就跑到跟前來告狀了。


    他道:“今日吃了點虧,也算長了記性。你技不如人,便自認倒黴吧。”


    徐長蔚道,“一個小捕快而已,你不管誰管,你可是我爹!”


    徐亭道,“拚爹爹,你可拚不過。怎麽,還想拉人來砍我一刀?今日之事,終究由你而起,這段時日,你就在府中,不要出門了。”


    “你這是要禁足?”


    “正是。”


    徐長蔚沒想到自己親爹,竟然如此對自己,看來這條路行不通,“我去找我娘!”說罷,便離開聽潮亭。


    走了幾步,又轉過身,對徐妙子道,“都說姐姐是江南第一美女,依我看,你最多排第二。今日跟那姓範的在一起的姑娘,才算是江南第一美女!”


    徐妙子蹭的站起身來,“你說什麽?”轉念一想,又坐了回去,“你又故意激將我吧,行了,你那點心思,瞞不過我。”


    徐長蔚道,“我說的是事實!哼!”


    聽到這番話,望著徐長蔚遠去的背影,徐妙子美眸之中,閃著光芒,心中卻起了一絲攀比之心。


    管家走過來道,“老爺,方才,六扇門一位姓範的捕頭,送來一封書信。”


    徐妙子連問,“人呢?”


    管家道:“送下書信,已經走了。”


    “他身邊可有一位姑娘?”


    “未曾瞧見。”


    徐妙子接過書信,打開一看,念道:“督台大人親鑒,素聞大人清名,四方流傳,乃天下文官武將之圭臬,今日城內有人,冒充督台大人公子,調戲民女,敗壞大人名聲,此心可誅,本想擒下送於督台發落,奈何此人太過狡猾,令他逃脫,下官已封鎖城門,命全城捕快搜查此人,特稟報大人知悉,隨後有下文,另行稟告。六扇門副總捕頭範小刀敬上。”


    徐妙子看了兩遍,連連道,“妙啊,這一封書函,連讓你追究的機會都給堵上了,著實有趣!我倒是想認識一下此人了。”


    徐亭笑道,“你是想認識長蔚口中說的那女子吧?”


    “徐亭,你怎麽說話呢?”


    徐亭笑道,“我女兒向來心高氣傲,這江南第一才女、第一美女,還是第一權臣之女,有些傲氣,也是理所當然。你未將天下男子看在眼中,就連太子殿下,你也不過是點頭之交,又怎會因一捕快而紆尊降貴?除非……”


    “除非什麽?”


    “有人危及到了你第一美女的地位。長蔚那小子,做人雖然混蛋了一些,但看女人的眼光,應該不會錯的!”


    徐妙子道,“哼哼,他看上去的,都不過是些庸脂俗粉!”


    徐亭落下一子,“這一盤棋,你輸了。”


    “你耍賴!”


    徐亭道,“不,是你心亂了。”


    ……


    兒子外麵受罪,本想讓老子幫忙出氣,誰料老子竟直接將兒子禁足了。這讓徐公子氣更不打一出來,不過,他雖然蠻橫不講道理,可是老爺子發話,他也不敢不聽,思來想去,這件事隻有求娘親出麵。


    徐夫人最寵溺兒子,一聽兒子受了委屈,立即跑到了聽潮亭,哭唧唧跟徐亭理論,“你兒子被打,你當爹的管還是不管了?你若不管,我自己來管!”


    徐妙子道,“姨娘,這些年,長蔚在金陵也就是太順風順水了,如今吃點小虧,讓他在家閉門思過,是為了避免將來吃大虧。若真氣憤不過,那就讓他自己提著刀,去六扇門找人理論去,回家裏跟大人告狀,仗勢欺人,以大欺小,算什麽本事?”


    徐妙子是徐亭原配所生,後來娘親過世,徐亭續弦,又生了徐長蔚,這些年來,徐妙子與新夫人的關係並不融洽。


    徐夫人聽到,氣得渾身顫抖,道,“有你這麽跟長輩說話的嗎,怎麽了,後媽就不是媽了?”


    徐妙子道,“老婆餅裏有老婆嗎?佛跳牆裏有佛嗎?鯨魚是馬嘛?土狗是狗嗎?所以,後媽是媽嗎?”


    徐夫人道,“好一個伶牙俐齒徐妙子,老爺,你到底管不管了?”


    徐亭雖貴為總督,主政一方,但在家務一事上,確實有些頭疼,這對“母女”,一見麵就爭吵,鬧得不可開交,可偏偏又沒有法子,隻得三十六計走為上計,“我有些公務要處理,先去忙了。”


    徐亭一走,徐夫人擼起袖子,便要跟徐妙子爭吵,徐妙子直接來了一招視若無物,捧起一本西廂記,靠在庭廊之上讀了起來,任你罵地天翻地覆,本姑娘自巋然不動,罵了片刻,徐夫人見沒有辦法,隻得悻然離去。


    徐長蔚見娘親也沒能說服父親,坐在家中生悶氣,有下人來通報,門外有位白衣公子來求見,等一見麵,正是今日挨了他揍的段江流,不由火冒三丈,“怎麽,今日揍你還不夠呢,還找上門來了?”


    段江流抱拳施禮道,“


    徐公子,今日之事,多有得罪,所以特意來給您賠罪,一點小意思,不成敬意!”


    說罷,將一張兩萬兩銀票放在桌子上。


    段江流雖是總督之子,但徐亭對子女銀錢之事,管得極嚴,月銀也不過十兩,根本不夠他揮霍,平日裏靠徐夫人接濟一些,還有就是靠著城中的那些酒肉朋友給他買單,真正過手的銀兩,並不太多。


    他本來還想端著,可眼睛餘光一撇,看到了銀票的麵額,兩萬兩!徐長蔚頓時坐不住了,他拿起銀票前後看了又看,道,“你可知,在一些偏僻之地,兩萬兩,可以買個知縣來做了?”


    段江流微微一笑,“都是些小錢,公子若喜歡,以後盡管開口。”


    徐公子將銀票揣入懷中,站起身,拍著段江流肩膀,“什麽公子不公子的,正所謂,不打不相識,好兄弟,坐下說話!唉,若不是被禁足,今日我請你喝花酒!”


    段江流心說用我的錢請我喝酒,你可真夠大方的,口中卻道,“今日前來,一是為了給兄弟賠罪,二來嘛,也有個消息,跟徐兄分享。”


    “什麽消息?”


    “與範小刀有關。”


    “又是範小刀!”徐長蔚挨了一頓揍,偏偏又不能還手,心中早已將範小刀八輩祖宗給問候了個遍,“若不是我爹攔著,今日早已率兵馬,將那小子砍成肉泥!”


    段江流道,“這種小事,豈用得著徐兄親自出馬?實不相瞞,今日前來,是想告訴徐兄,那姓範的家夥,命不久矣?”


    “此話怎講?”


    段江流道,“他剛來金陵,便倒行逆施,把六扇門弄得混亂不堪,將江南武林搞得烏煙瘴氣,更是斷了許多人的財路,早已被他們視作眼中釘,肉中刺,明日,六扇門要進棲霞山剿匪。”


    “那與範小刀又有什麽關係?”


    段江流道,“剿匪之事是假,想假借剿匪之名,除掉範小刀,才是真。”


    徐長蔚拍案道,“太妙了,隻可惜,我爹給我禁足,我不能親去,看那惡人如何授首。”


    段江流道,“願為徐兄耳目。隻要此子一除,他身邊那紅衣姑娘,還不是徐兄的囊中之物?到時,我親自將她擒住,送到兄弟府上!”


    徐長蔚道,“有我爹在,怕是不好送進來。”


    段江流道,“我在城中有處宅子,不如一並送給徐兄,到時候,金屋藏嬌,盡享齊人之福啊!”


    徐長蔚聽他想的如此周到,出手又如此闊綽大方,再想想之前認識的那些人,花他們個百八十兩銀子,都叫苦不迭,隻恨與他相見恨晚,頓時將之引為知己。


    不過,卻依舊留了個心眼,“你又是送銀子,又是幫我搞女人,想讓我幫你辦什麽事?”


    段江流道,“認識在下的人,都知道我的為人,我出手向來大方。跟徐兄,也隻是交朋友。”


    “隻交朋友?”


    段江流點頭,毅然道,“隻為交朋友。”


    “你這朋友,我交定了,另外,還有這樣的朋友嘛,給我來上一打!”


    ……


    範小刀將範火舞小叮當帶回了院子,道:“今日得罪了徐總督的兒子,這兩日我不在城內,你便不要出門了,免得被他們報複。”


    範火舞拍了拍雙刀,“我不怕。”


    範小刀道,“還是小心為妙,畢竟是總督的兒子,我還要做些善後之事。”


    他與徐亭並不相識,他是督台,正二品,中間還隔著藩台、臬台、府台,而他隻是六扇門的副總捕頭,品秩之間有天淵之別。


    打了人家兒子,終究還是要解釋一下的。


    他回班房,寫了封書信,派人送到了徐府,又寫了一封密報,將履新江南六扇門以來,江南官場、江湖之事與他密報,此外,還特意提及了江南轉運司中倉庫走私兵器之事。


    等忙完這些,又來到有間茶館,與趙行碰麵,“假幣之事,這兩日可有線索?”


    趙行搖頭,“若是這麽輕易查到,殿下又怎會派我們來?”


    “你不是盯上了兩家錢莊嗎?”


    趙行道,“那邊守衛森嚴,我曾試了幾次,想要混進去,卻始終不得而入。不過,這件事暫且往後放一放,先應付過你眼前的危機再說。”


    “我的危機?”


    趙行道,“如今金陵城內,幾方勢力都想殺你,你自己不知道?”


    “當然知道,其中那個魚腸,還是我下的單。”


    趙行道,“你心可真大!明日搜山,我與你同行,到時,我在暗處,你在明處,也好有個照應。”


    “他們殺不死我!”


    “這麽有信心?”


    範小刀將與顧大春碰麵以及贈圖之事,與趙行說了,又道,“蔣家滅門之事,是譚時飛和漕幫勾結所為,要想讓他們露出馬腳,明日是我們唯一的機會。”


    兩人商議一番,範小刀忽道,“對了,你猜那夜在城北碼頭,我遇到誰了?”


    趙行問,“誰?”


    範小刀道,“若沒認錯,應該是諸葛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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