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天行道!


    多麽冠冕堂皇的四個字。


    古往今來,很多人打著“替天行道”的口號,做了多少傷天害理的事?這四個字,代表著無秩序、混亂。很多人將自己的個人私欲,包裝在“替天行道”這四個字之中,從而達到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


    可是從二人口中說出之時,除了憤怒,更多的還是無奈。


    範小刀也好、趙行也罷,兩人加入六扇門,一直都奉公守法,篤信靠著律法、靠著規矩,還這個世道一個海晏河清,唯獨不能相信什麽替天行道這種鬼話,更不相信,將天道的意誌,強加於極個別人的手中,因為這其中有太多的不確定性。


    所以當說這句話時,有著某種的諷刺意味。


    東廠番子迫害五行門馬家,他們本來可以不管,可是身為六扇門捕快,曾經立下誓言要保護弱小的他們,見不慣這種事發生。


    最終,還是訴諸於暴力。


    鮮血,染紅了大地。


    十幾個東廠番子的屍體,橫七豎八的躺在了地上,可是對二人而言,並不是什麽值得高興的事。他們為虎作倀,他們為非作歹,他們罪有應得,可是用這種方法來解決,真的是他們想要的結果嗎?


    理智告訴他們,除此之外,別無選擇。


    若這些人不死,馬家一行人肯定會遭殃。不但如此,就連送他們出城的李知府,也會陷入麻煩之中。


    範小刀、趙行殺過人,殺過不少人。


    很多時候,他們殺人,是為了案子,或是為了自保,他不殺別人,就會被別人殺死。可是如今兩人武功,早已是超出世俗江湖上的頂尖高手之列,殺人對他們來說,就如喝水、吃飯一樣。


    趙行問:“他們該死嘛?”


    範小刀無法回答。


    這些人加入東廠,當然有些是窮凶極惡,但大多數人都是為生計所迫,為了碎銀幾兩,他們也有家庭,也有老小。


    李德名一語道破,“為虎作倀,助紂為虐,他們該死。但是更該死的,應該是京城中的那個陸天碩。這種人,存在一天,對世人來說,就是一個禍害!有時候,用暴力來解決問題,或許是最直接、也最有效的辦法!”


    東廠派出來的人,已經死光。


    至於馬元,在二人衝來的第一時間,便死在了範小刀劍下。


    馬連方受了重傷,被人抬上了馬車,此刻還沒有醒來。


    趁著東廠的人還沒有發現,李德名讓馬連方弟子還有家人,趕緊離開這裏,從此之後,隱姓埋名,隱跡江湖之中,或能苟活於世間。待送走眾人之後,李德名也與三人告辭。


    望著一地的屍體,範小刀道:“沒有想到,還沒有入京,又樹了一個敵人。”


    趙行卻道,“東廠的人被殺,跟我們有什麽關係?我們昨天就已出城回京,對保定城外的事,並不知情。這裏的人都死光了,東廠就算想找我們麻煩,也得拿得出讓人信服的證據來!”


    “你倒是想得開。”


    趙行道:“相比京城之中的麻煩,眼下這點事,算得了什麽?”


    李紅綃不知從哪裏搞到一些桐油,灑在屍體上,一把火將之燒成了灰燼。


    範小刀心中又生出了鬥誌,“京城,就算是龍潭虎穴,我們也要闖他一闖!”


    三人三騎,離開保定城,向京城方向馳去。


    一路上,範小刀、李紅綃策馬前行,趙行的馬刻意落後兩人十餘丈,與二人保持距離,似乎不想打擾他們的二人世界。範小刀見狀,讓李紅綃先行,等著趙行跟了上來,道:“怎樣,當初隻要你一點頭,盧家小姐鐵定會跟著一起來的。總好比一個人,形隻影單要好吧?”


    趙行歎了口氣,“我不想耽誤她。”


    說起趙行,在盧家小姐表達愛意之後,竟刻意得躲避著人家。離開江南前一日,盧家小姐堵在了六扇門門口,點名要見趙行,可是趙行這個鋼鐵直男,在衙門裏躲了起來,讓人家在門外硬生生等了一個下午。


    這件事在金陵城內鬧出不小的動靜,都知道江南名門盧家大小姐,鍾情於六扇門總捕頭,可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最後惹得她在門口抹眼淚,最後還是範小刀連哄帶騙,把她送了回去。


    盧小姐如此情意,趙行卻鐵石心腸。


    範小刀曾與趙行說過此事,盧姑娘知書達理,又是名門望族,長得又好看,人家到底哪裏配不上你了。可是,每次說起男女之事,趙行總是顧左右而言它,今日範小刀再提起,趙行才說出了心裏話。


    範小刀道,“你不會喜歡男人吧?那我可要離你遠一些,我怕紅綃誤會。”


    趙行笑罵兩句,道:“自懂事之日,我便想著要成為一名捕快,抓盡天下壞人。一心也隻撲在事業之上,對男女之事,並沒有太多追求。”


    “這也不耽擱談情說愛吧?”


    趙行道,“女人,到頭來,終究是一個麻煩。一想到與她們相處,我就渾身不自在。有這功夫,我讀讀書,練練刀,豈不更好?”


    “還是喜歡男人!”


    “滾蛋!”


    範小刀道,“你年紀也不小了,是時候該考慮一下人生大事了。要是有什麽不明白的,盡管開口。在這方麵,我比你強!盧姑娘,錯過就錯過了,咱們京城中的大美人一抓一大把,實在不行,我帶你去李八娘那裏,找幾個百花樓從良的。不然,趙老爺子要著急了。”


    趙行一瞪眼,“你是不是又欠揍了?”


    範小刀哈哈一笑,“我現在好歹也是高手了,論武功,你未必能打得贏我!”


    當!


    趙行猛然拔刀,一記重刀,當頭劈下。


    範小刀心中一驚,驚鴻劍未等出鞘,便迎了上去。


    轟隆!


    範小刀整個人從馬上飛出了兩丈多遠,又退了幾步,才站穩腳跟。


    範小刀目瞪口呆,“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厲害了?”


    趙行傲然道:“我隻用了三成功力。”


    方才那一刀,沒有任何招式可言,似乎又全都是破綻,可是以範小刀的修為,竟然毫無躲閃的空間,隻能憑借力卸力的辦法,硬生生挨了一記。範小刀本來以為,在青門峰上劍道大成,可以在武學上碾壓趙行,誰料兩月不見,趙行武功又精進了不少。


    範小刀道,“逼我用了一成功力防守,也算不錯了。”


    京城在望。


    離開京城時,護城河外的冰尚未融化,垂柳未吐新芽。


    時隔半年再回,河水依舊清澈,楊柳成蔭,將城外的官道連成了一片。景sè依舊,隻是看風景的人,心境卻發生了不小的變化。去年初來京城時,範小刀、李青牛保持著一股新鮮感,那種從鄉下一下子來到繁華都城的衝擊感,讓二人興奮了好幾日。


    如今,看著熟悉的城門,範小刀心中卻沒有了之前的興致。


    安定門口,進城出城的人,熙熙攘攘。


    可是又有誰知道,如今的京城,卻是暗流湧動?


    城門外,停著一輛馬車。橫在官路正中央,十幾個身穿白sè鎧甲的官兵,凶神惡煞一般,站在馬車兩側,來往行人路過,都繞道而行。


    應該是什麽大人物。


    趙行打量著馬車上的徽記,道:“是公主府的人馬,怎麽他們會在這裏?”


    範小刀不由頭疼。


    在江南鎮,太平公主派了丁一前去刺殺範小刀,甚至不惜動用了紅衣大炮,怎得今日剛到京城,就被攔在了城外?他不由握緊了手中驚鴻劍,趙行道,“這裏是京城,四周無數眼睛盯著呢,他們不敢亂來的。”


    “那可不一定。”


    趙行道:“錯了。就算她想殺你,在京城外的任何地方,她都可以殺你,唯獨在京城,不行!”


    雖然沒有正式的旨意,可是宮裏早已放出話來,陛下要在六十壽誕之日,與範小刀認親,承認範小刀的皇子身份。在這個節骨眼,就算之前有再多的恩怨,也不敢動手。


    一旦坐實了皇子身份,以後就算要對付範小刀,也隻能按規矩來,而不是之前那些上不了台麵的手段。


    範小刀道:“她可是太平公主,那個瘋女人,什麽事做不出來?”


    就在這時,聽到車裏有個嬌滴滴的聲音道:“好歹都是一家人,有你這麽編排自己姑姑的嘛?”


    在兩個宮女的攙扶下,太平公主緩緩從車上走下。


    太平公主身穿一襲鵝黃sè長裙,鳳冠霞帔,鬢插金步搖,腰間配著一塊古玉,麵敷脂粉,玉骨冰肌,一副風流的模樣,配上一副足以讓世間任何男子都垂涎的容貌,一出場,便奪去了周圍所有人的眼睛。


    周圍百姓議論紛紛,“不會是從天上下來的神仙吧!”


    “胡說,年畫上的神仙,也沒有這麽美的!”


    就連對自己容貌頗為自負的李紅綃,看到太平公主的一刹那,也不由覺得自慚形穢。


    趙行見狀,翻身下馬,施禮道:“屬下六扇門趙行,參見見過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笑道,“趙尚書的公子,果然一表人才。”


    未等趙行開口,太平公主直接從他身邊走了過去,來到範小刀馬前,仰麵抬頭,笑吟吟道,“小刀,怎麽,見到姑姑,連行禮都忘了嗎?”


    範小刀翻身下馬,道:“我還能活著回京城,得多謝公主不殺之恩啊。”


    太平公主格格笑道,“我也沒想到,殺你竟這麽費事,下次一定注意!”


    範小刀道:“機會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以後,要殺我,怕是更麻煩了。”


    太平道:“這才哪兒跟哪兒,以後日子還長這哩。”


    在外人看起來,仿佛是久別重逢的姑侄在暢敘別離之情,一副其樂融融的樣子,可是在旁邊的趙行,卻意識到,兩人看似和善的表情下,暗藏著一股濃鬱的殺機。


    範小刀道,“公主來此,是迎我,還是殺我?”


    太平公主道:“小刀這話說的,如今整個京城,都知道你要回京城,想必現在都在你家裏等著呢,我看到他們心煩,所以提前來城外迎你。這趟江南之行,你可是出盡了風頭,立下了大功,就連陛下,也是誇讚連連!”


    範小刀道


    ,“唉,可惜,壞了公主的好事。”


    範小刀知道,她說得是江南鑄幣局一案。這件事,直接斷了太平公主在江南的重要金錢來源,這可是比查封百花樓更痛打公主黨七寸的案子,失去了金錢支撐,太平公主一派在京城許多事都進展的不順利。


    這讓太平公主恨得牙根發癢。


    太平道,“錢財嘛,乃身外之物,真正寶貴的是,我們一家人血濃於水的感情啊。”


    範小刀心中冷笑,都說皇家無情。


    若真是血濃於水,當初你就不會派人暗殺太子朱延,更不會讓丁一在江南鎮刺殺自己。一旦涉及到權力爭鬥,就算是親生骨肉,若擋住了自己的路,也會毫不猶豫的除掉,更何況,他一個外生的皇子?


    如今的範小刀,早已不是當初剛入京城的吳下阿蒙。


    經曆過京城的yin謀陽謀,又在江南官場的一番洗禮,範小刀早已脫胎換骨。


    若說以前的範小刀,是一塊未經開發的璞玉,現在的範小刀,就如一柄鋒利的寶劍,時刻準備著刺向敵人的胸膛。


    “公主若無其他事,我先告辭了。”


    太平公主道:“小刀遠道而來,一路舟車勞頓,本宮在府上略備薄酒,準備了三五個小菜,就當是給你接風洗塵了。”


    範小刀有些詫異。


    說著最狠毒的話,卻又熱情邀請去吃飯,莫非是鴻門宴不成?


    可是如此明目張膽,未免也太過了一些吧?


    範小刀道,“我們入城之前,在路上已經吃過了。而且,公主府上的飯,我也不敢去吃啊。”


    “怎麽,怕我害你不成?”


    “我怕有命去吃,沒命回來啊!”


    “哈哈!”太平公主長笑一聲,臉上卻閃過一道怒意,道:“我聽聞範小刀素來膽大包天,天不怕、地不怕,怎得連去本宮府上吃個飯的勇氣,都沒有了?”


    “正所謂,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我範小刀看起來像是缺一頓飯的人嗎?”


    自出場以來,太平公主一直在試圖掌控兩人對話的形勢,可是範小刀此人,說話不著邊際,又口無遮攔,什麽話都敢說,讓太平一時間無從下手,見範小刀不給他麵子,太平公主目光落在了李紅綃身上。


    “這位姑娘相貌出眾,又一身英氣,讓我猜一猜,應該是春風夜雨樓的第一刺客,李紅綃吧?”


    李紅綃臉sè微變。


    李紅綃已脫離夜雨樓,可是太平公主一開口,就點名了她的刺客身份。


    似乎在提醒她,以她的身份,是根本沒有資格與範小刀相好的,更沒有資格進朱家的大門,成為範小刀的女人。


    範小刀又豈會聽不出太平公主話中有話?


    她在自己這裏討不到便宜,又開始綿裏藏針,刺激李紅綃了。


    想到此,他道:“紅綃是江湖刺客也好,還是青樓歌姬也罷,這些都是我與她之間的事,我們之間的感情,也沒有任何問題,不勞煩公主您老人家操心了。”


    太平公主冷笑一聲,“咱們皇家有皇家的規矩,不是什麽阿貓阿狗,都能成為皇室的姻親的。”


    範小刀聞言暴怒,他目光如炬,眼睛盯著太平公主,太平則毫無畏懼,與之對視。


    範小刀一字一句道,“姑姑你說這句話的時候,可曾考慮過我那些姑父們的感受?”


    這是兩人見麵以來,範小刀第一次稱她為姑姑。


    一直以來,他對自己皇子的身份很是抵觸,畢竟當年母親死在了皇宮之內,至今仍是一樁懸案。可是,太平公主說話咄咄逼人,甚至開始出言侮辱李紅綃,這讓他忍無可忍。


    太平公主風流成性,號稱在京城內有三千麵首。


    這是眾所周知的秘密。


    可是,當著她的麵說出來的,範小刀卻是頭一個。


    這句話,如一把匕首,刺入太平公主的心中。


    太平公主氣得渾身顫抖,胸口起伏不定。她身為皇帝之妹,在京城之中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從來都是說一不二,所有人見麵都小心翼翼,生怕說錯了話,可是今日範小刀一番話,無處不刺痛著她的神經,讓她下不來台。


    太平公主目光yin沉,“你這是在找死。”


    範小刀向前一步,與太平公主隻有一尺之遙。他身材魁梧,比太平公主高出一頭,從上往下去,目光中有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


    太平公主忍不住向後退了一步。


    範小刀又跟上一步,低頭看著她,緩緩道:“也不是頭一回了。公主若是有本事殺死我,盡管衝我來便是。若是在出言侮辱紅綃半句,信不信我現在就用手中的劍,畫花你的臉?”


    太平公主一生都在控製別人,從來沒有人像範小刀這樣威脅她。


    看到他的神情,她絲毫不懷疑,範小刀能真的做出這種事來。


    太平公主心中生出一種異樣的感覺。


    恐懼、害怕、羞澀,還混雜著一種興奮和刺激。


    這是從未有過的一種感覺。


    太平公主抓起範小刀的手臂,一口咬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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