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我和師公一起想多了,直到姚正彥和雷芬已經辭出門,雷家莊依然太平無事並無什麽意外發生。


    車轎人馬一走,剛才喧擾的庭院頓時顯得空落落的,雨還綿綿密密的落下來,地下灰紅的鞭炮碎紙被雨打濕了,又被無數腳底碾踩過,象爛泥一樣。


    雷芳孤伶伶站在廳門前,雷莊主不知去了哪裏。


    我慢慢走過去,想不出什麽話安慰她。


    雷芳轉頭看我,倒是笑了笑:“好啦,總算忙過去了。咱們吃飯去吧,你餓不餓?”


    她不提我還真不覺得,她一說,我也覺得餓了。


    雷芳就讓棗子去廚房取兩份飯菜來,特別聲明不要那呈席的,要單做。棗子也是兩眼通紅,答應著去了。我微微奇怪,問梨子:“她怎麽這樣難過?”


    “齊姑娘不知道,她是石榴的親妹妹啊。”


    哦……


    原來,她和雷芳一樣,今天也是姐妹分別。


    酒菜取來了,果然不是宴席上那蒸雞肥肉似的菜,兩碟素的兩碟葷的,還有四樣小點心。雷芳拉著我坐下來,又吩咐說:“去把酒拿來。”


    梨子勸了句:“姑娘,酒就不用了吧?今天勞累,用過飯,早些歇著吧。”


    “叫你去你就去吧,反正這會兒爺爺絕對不會來管我。”


    梨子隻能答應著去了,雷芳對我說:“我爺爺這會兒肯定也在喝酒,你信不信?”


    我信。


    雖然婚嫁是喜事,可是喜的多半是男家,娘家送女兒出閣不算,還要賠送一大筆嫁妝——而且,這次雷芬嫁到那麽遠地方,相見遙遙無期


    。


    梨子取了一壇酒來,給我們倒上。


    “來,喝吧。”雷芳口氣豪邁:“都說一醉解千愁,我從小到大還沒醉過呢,也不知這酒是不是真有那解愁的效力!”


    這個……


    我捧著那偌大的酒杯,手有點兒顫,心裏也跟著顫。


    乖乖,我這輩子雖然不是頭一次沾酒,可是這麽大一杯……


    而且聞著還是烈酒。


    也罷,舍命陪君子吧——呸,她可算不得君子,頂多是個小女子。


    酒一入口我就開始後悔了,火辣辣的感覺朝上湧,一下子就把眼淚給逼出來了。


    雷芳指著我哈哈笑:“你看你看,頭一次哪能就這麽大口的喝?你先抿一點點試試嘛。”


    還笑話我,她的眼裏,也是水光閃閃。


    是因為酒,還是因為心緒,這著實難說。


    不過第一口特別困難,下頭第二杯第三杯,就容易入口多了。


    也許是唇舌已經麻了。


    也許是,這烈酒自有它的妙處。不然為何古人要說,何以解憂,唯有杜康呢?


    我們倆把那壇酒喝了大半,我覺得熱得厲害,雷芳已經把外麵衣裳解了,就穿著小衣,袖子擼了起來,一隻腳架在凳子上。


    梨子又過來勸了一回:“姑娘,齊姑娘,不要再喝了……酒多傷身。我讓人做了熱湯來……”


    她嘴裏說著,不容雷芳反駁,硬是把酒壇抱走了,棗子端了熱湯上來。我們一人一大碗。


    肚皮已經灌滿了酒水,鼓鼓漲漲,這熱湯聞著就一股濃濃的酸氣,不知道棗子讓廚房的人擱了多少醋在裏頭


    。雷芳喝得兩眼迷離,臉頰通紅,捧著熱湯也當是酒,咕咚就灌了一大口,給燙得嗷嗷直叫,酒意倒是一下子就去了一大半。


    我拿著勺舀湯,喝了小半碗,肚裏實在盛不下。


    梨子和棗子把杯碟碗筷收拾了去,雷芳拉著我隻是不鬆手,嘴裏咕咕囔囔,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外頭天不知什麽時候黑了,到了掌燈時分。廊下院裏張掛的紅燈籠還未拆去,遠遠近近的亮了起來,朦朧的,暗沉的紅光,燈籠上的喜字透著一股淒涼。


    我想起身,雷芳拉著我就是不鬆手。梨子小聲說:“齊姑娘晚上就歇在這兒吧,床鋪都收拾好了。”


    我答應了一聲,梨子說:“我去打熱水來給姑娘洗臉。”


    她推門出去,雷芳忽然喊了一聲:“小笙。”


    我轉過頭來,她睜開眼了,迷迷怔怔的看著我:“你說,我姐他們現在走到哪兒了?”


    “唔,都說迎親來去不走回頭路的,他們來時聽說是走的下沙鎮那邊,現在回去,應該是走參古山,折向南,再上船,沿運河回去吧?現在,該在參古山下的鎮子裏歇了。”


    “是麽……”她握著我的手忽然一緊:“你說,你能進我的夢裏,能不能,也進我姐的夢裏?”


    我忙搖了搖頭:“不成的。離得太遠了。”


    要是我現在就有本事隔著百十裏遠遙入他人夢中,那這份功力不說驚世,也是駭俗了。


    雷芳失望的呢喃了一句,又閉上了眼。


    今天事多,加上我師傅白宛夫人忽然來了,我都沒有來得及問我師傅這夢術的事情。


    我的幾個疑問,師公該是都知道的。


    比如,這夢術的凶險之處,該避忌的地方,還有……


    夢中所見的一切,究竟真假。


    雷芳一身酒氣,棗子她們服侍她擦臉換衣裳,又把人扶到**


    。


    我借著床頭的燭光,把那本冊子又翻出來看。


    其實……夢術,大概也歸屬於邪術的一種了吧?


    可是我對這種所謂的正邪劃分,實在覺得無稽得很。尋常人都說,黑貓白貓,抓得住老鼠就是好貓。幻術裏頭不拘哪一種,隻要能夠達到目的不就成了?拿刀子殺人是殺,下毒殺人也是殺,無論哪一種,結果都一樣,人反正是被殺了,又計較殺人的工具做什麽?


    不不,我急忙搖頭。


    師公不是這樣說的。


    師公才剛告誡我的是,旁人認為你對,你就是對。旁人都認為你錯,你就是錯……


    我認為幻術之中那些邪術不邪,那沒有用,不但沒有用,還很危險。


    若是讓旁人知道心裏所想的,肯定要批我一個邪派異端的罪名,人人喊打——


    我合上手裏的冊子,在燈下沉吟。


    上輩子的我,是不是就是這樣,變成了邪惡的妖姬的?


    對……對,沒錯。


    一定是這樣。


    刹那間一股寒意從頭頂直衝下來。


    原來無論我做沒做什麽,我的本質……我從性情上從心裏想法上頭,就已經是邪惡的了。


    雷芳翻了個身,嘴裏含糊的呢喃著不知什麽話。我定定神,把冊子收好,吹熄蠟燭躺下。


    ……被褥溫軟,可是我的心裏一片冰涼。


    ————————————


    等下還有一更。。


    大橙子的咳嗽好些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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