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和我上次來住的時候還是一樣,隻是掛的帳子換了,湘妃竹簾也拆了去,屋裏點上了香,泡好了茶——白叔叔這人一向周到。


    我以前很奇怪父親和他怎麽做的好友,父親這人……嗯,和白叔叔一比,清心寡欲象出家人。這位白叔叔,光有名有姓的姬妾就有九房,倒是正好湊成一張九美圖。其他的……


    父親對什麽事都極謹慎認真,他則放曠不羈。


    父親隱居山野,他則居於最繁華的京城。


    但是他們坐在一起的時候,總讓我覺得他們身上有些相通之處。


    可我又看不出來。


    我和父親也說過這話,父親隻笑笑,說:“你還小。”


    還小?


    這話可能每個人都聽過,每個長輩可能也都對自己的小輩說過。


    還小,還小,一問到什麽事情總是用這兩個字來搪塞。


    不過,我現在忽然有些明白,父親說的還小,的確是還小。


    有些事,不經曆過,是不會明白的。


    就象父親以前說起他和母親的事情,我就怔怔的聽著。我不明白兩個人為什麽彼此看對方一眼,就知道這個人是自己一直尋找的那個人。父親再說我也不明白。


    可是現在……我仿佛明白了一些。


    就象我在塗家莊第一次見到文飛的時候一樣,那時候的感覺,我形容不上來。就象一直平靜無波的湖麵,突然投下一顆石子,波紋一圈圈的蕩開,整池水都動蕩起來了。


    那種感覺,也難道父親說,我還小,不明白。


    有些事。不自己經曆過,是不會明白的。


    我還是不喜歡熏香的味兒,打開蓋兒澆了半杯水下去,才收拾一下躺下


    。白權指來服侍我的小丫鬟把帳子替我掖好才小心地退了出去。我以前沒經過這麽冷的天氣,也沒有這樣趕過路,在客棧那種地方也不能放心睡,這會兒一躺下來,才覺得渾身酸疼,骨頭都象要散架了一樣。


    我睡到中夜,忽然聽著外麵有響動。還有人聲。


    “有賊——”


    這句聽得清清楚楚,我一翻身坐了起來,拉起外衣披上。


    外麵也不再是昏暗一片。從窗子朝外看隱約可以看到有火光閃動。


    我把頭發一挽,推門出來。


    那個小丫鬟也匆匆忙忙地出來,她睡覺隻怕根本沒脫衣裳,一披襖子就行。


    “巫姑娘,快進屋裏去。外頭冷得很。”


    “好象鬧賊了。”


    那小丫鬟也有些茫然和惶恐:“隻怕是小毛賊……您快進屋吧。”


    “不用怕。”


    外麵的動靜折騰了一會兒也就歇了,接著有人來敲門。


    小丫鬟嚇了一跳,她年紀不大,相貌清秀,這會兒看起來瑟瑟發抖活象被嚇著的兔子。


    “去開門吧,沒事兒。我猜來的是權叔。”


    小丫鬟過去,壯著膽子問了一聲,外麵果然是白權的聲音:“巫姑娘醒了嗎?”


    這麽大動靜我能不醒麽?


    小丫鬟鬆了一大口氣。急忙把院門開了。


    白權衣衫整齊,就是頭發有些亂:“深夜驚擾巫姑娘了,實在是對不住。”


    “權叔不必這樣外道,客氣話就別說了,剛才出什麽事了?”


    “沒什麽大事兒。府裏進了個小賊,被護院發現。倒是把整個宅子的人都驚來了,不過沒能抓住……讓他給跑了


    。剛才那一翻折騰,怕是驚著巫姑娘了。”


    “丟什麽東西沒有?”


    “倒沒有丟什麽。”白權轉頭看了一眼,說:“時候不早,姑娘也早些安歇吧。”


    送走白權,小丫鬟臉色好看了許多:“姑娘要吃茶麽?我去把床再鋪一鋪。”


    “不用,你先去睡。”


    我看著對麵柳苑的門。


    整個宅子的人都吵起來,唯獨對麵悄無聲息,沒人聲,沒亮燈。


    我們兩個從小在一個屋裏住過的,我知道巫真睡覺是極警醒的,她難道沒有聽到動靜?那柳苑裏就沒有服侍的人了嗎?


    我想了想從門邊取下燈籠,披了鬥篷去敲柳苑的門。敲了幾下,裏麵有人應聲:“來了來了。”


    巫真自己來應了門,我把燈籠舉高一些,她本能的一側臉,似乎在躲避什麽。


    “巫寧……你也來了啊……”


    我把燈籠噗的一口吹滅,壓低了聲音說:“進去再說。”


    巫真這樣子——


    衣裳頭發整整齊齊就不說了,她嘴上還擦著櫻桃紅的胭脂。


    夜半睡覺,就算不散了頭發摘了耳墜,也絕沒有擦著胭脂睡覺的道理。


    進了屋把門一關,我轉過頭來看她。


    巫真的目光躲躲閃閃,最後索性把頭全低了下去。


    “你剛才見了什麽人?”


    “哪有……”


    她臉紅紅的,卻咬死口不認。


    我緩過一口氣,放低了聲音:“我不是來責問你


    。我有什麽事情都不瞞你,你有事,怎麽不能和我說?況且現在我們是在旁人家裏做客,真要鬧出什麽亂子來怎麽收拾?”


    巫真慢慢轉過頭來,眼裏頭淚汪汪的,咬著嘴唇。


    “柳苑伺候的人呢?”


    “我做了點手腳,都睡……睡沉了……”


    “你見的是誰?”


    巫真兩隻手在一起揉搓:“就是,上次在塗家莊的時候見過的一個人。”


    塗家莊?


    我扶著桌子慢慢坐下來。


    塗家莊那件事情太亂了,可是我和巫真大多數時候還都在一起,我和文飛的事她是一清二楚的,可是她什麽時候認識了一個人我卻不知道?


    “就是,那回在荷香閣,你去見塗莊主之後,我見到的他……他人很好……”


    我隻覺得這事情亂糟糟的,不知從哪兒開始能理清楚。


    “他叫什麽?”


    巫真有些猶豫的看著我。


    “你還怕我會吃了他啊。”


    “不是……”她的表情忸怩為難,我突然想到:“你不會不知道他叫什麽吧?”


    “不是,我知道。”她忙說。


    “叫什麽?”


    “姓商……”


    “商什麽?”


    巫真的表情讓我想一巴掌抽醒她。


    連對方叫什麽都不知道,就弄出這種深夜幽會的事來?要是在我們自己家中還好說,這裏可是白府,不是我們百元居!


    怪不得剛才白權去找我的時候臉色平靜,說的話卻那麽奇怪——這人比鬼都精,他心裏現在不知道在猜疑什麽呢


    。不光巫真,我,說不定我爹都已經被他一起給扯進這件事情裏來了。


    “那,你們是怎麽又在這兒見著的?”


    巫真看了我一眼,又趕快低下了頭:“他就是京城人氏,我……我進城時差人給他送了信兒。”


    “那現在他人呢?”


    “走……走了……”


    “是被發現了才走,還是走的時候被發現的?”


    巫真又不言語了。


    得,這就說明事態是更糟糕的那一種。


    我歎了口氣,覺得頭開始一跳一跳的疼。


    怎麽才分別半天就出了這事?


    巫真她瞞我瞞得好緊——從塗家莊到現在,她是一個字兒也沒透給我。


    為什麽?我想不明白。


    難道她告訴了我,我還能極力反對幹出棒打鴛鴦的事不成?哪怕我出不了什麽好主意,有人談談說說,總比自己一個人悶著強吧?


    巫真小聲問:“那明天……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我揉揉額角:“白權是個明白人,這件事,就是白府裏偶然摸進了一個小毛賊,沒丟東西,但賊也沒抓住。不要再提起來,大家揣著明白裝糊塗吧。”


    巫真哦了一聲,長長的鬆了口氣。


    我抬起頭來:“等後日文家的事情過了,你把那個姓商的叫出來。”


    巫真露出些微的戒備:“叫他出來做什麽?”


    我又好氣又好笑:“我又不是老虎,吃不了他!你怕什麽?怎麽說我也是你姐,這事兒我不能不管。別的先不說,我總得見見人吧?(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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