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武山一夜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方小山掉了半隻耳朵的事情,終究還是傳了開來。


    如果你當過公務員,你一定能體會一支煙一杯茶一張報紙那種悠閑到極致的痛苦,所以八卦是機關工作人員的天『性』,何況是這樣的猛料。關於方小山的半隻耳朵,東州乃至z省省會官場上都流傳著不同的版本,有的說是情『婦』咬的,有的說是黑道大佬幹的,令人莫衷一是。隻有少數人知道內情,那天晚上在醫院裏,方小山暴跳如雷,一邊接受治療一邊召集人馬,不過隨後方文極卻終止了他的所有行動,並派人把方小山接了回去,在半山社區親自看管了方小山兩個月之久,相當於是變相軟禁。這期間社區明顯加強的安全措施引起了眾多有心人的注意,都猜測方小山到底惹了什麽大人物。其實這一切都隻因為一個電話,王啟祥給方文極打的電話。


    沒人知道電話的內容是什麽,就連方文極的秘書也不知道,秘書隻知道這個十年如一日滿麵春風待人和藹的領導接到一個電話嗯恩啊啊了幾句之後,臉『色』突然變得鐵青,電話被他摔的四分五裂,似乎還不解氣,把那可憐的手機踩到粉身碎骨。


    相比之下,對於削了方小山半隻耳朵的事,李成並沒有放在心上,不過是半隻耳朵而已,接接回去也容易。沒什麽大不了,沒砍掉他手已經是他命大了。至於所謂上層社會的麵子在他眼裏與狗屎無異,用他的話講,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李成知道王啟祥專門打了電話擺平這事,這種事情李成不想跟他說,大恩不言謝,不需要說什麽,自己記在心裏就是。


    臘月二十七,北京同人的葉一溥打電話過來,說是生產上出了問題,配方是有效的,可按配方生產出來的成『藥』療效差異極大,技術人員找了許久找不出原因。大過年的,老葉不得不來請李成,電話裏他自己也有點不好意思,畢竟這不是人家配方的問題。李成倒爽快,笑著說這也是售後服務嘛,答應葉一溥一過完年馬上就去北京。


    武山的冬天寒冷而『潮』濕,海風翻山越嶺來到這裏,依然帶著鹹味,卻早已失去了溫度。


    這一年的年三十,李成是在武山監獄裏度過的。由於他曾經是這裏的犯人,再加上他師傅在監獄裏的特殊地位,登記完,李成就隨王獄警直接進了號子。


    林醫生在看報紙,背對兩人的他沒抬頭,說道:“阿成,這大年三十的來這裏沾什麽晦氣啊。”


    “喲!老爺子,您咋知道是他回來了。”王獄警笑道。


    “武山除了阿成,還有誰的腳步聲這麽輕。”林醫生說。


    王獄警突然拍拍自己的嘴巴,“瞧我這張臭嘴,真是該打!阿成是回來做客呢,你們爺兩慢聊,我不打攪了。”號子裏行話,出去的犯人回來看望獄友的,不能叫回來,說回來是回來坐牢的意思,要叫做客。


    鐵門咣地帶起,獄警的腳步遠去。


    李成把包裹攤開,裏麵是幾條中華煙,和幾瓶茅台酒。李成把酒一瓶一瓶地碼在床底下。


    “你這孩子,現在掙錢不容易,怎麽能這麽糟蹋,”林醫生道。他又是心疼又是高興,徒弟的孝順令老人胸懷大慰。


    “沒事,師傅,這點是小意思,徒弟在外麵掙錢了。”李成笑道。開了瓶酒,從塑料袋裏翻出雞腿蠶豆花生米等下酒的冷菜,兩人就這麽喝了起來。幾杯下肚,李成不勝酒力臉『色』通紅。


    “啊成,你怎麽臉紅了?”林醫生大奇,他是李成的師傅,自然知道有功夫的人對酒的耐受程度。


    當下李成原原本本把出獄這小半年的經曆根林醫生說了,怕老人擔心,他隱去了方小山那一節不提。林醫生嚼著花生米,邊喝酒邊聽,不知不覺已經幹掉了一瓶。李成趕緊又開了一瓶。


    “你是童子身練起,天賦又好,當初我給你治傷,就發現你的周天是活的,跟旁人不一樣。這幾年下來你的境界早已經超過我。你這個情況,我也說不好。我家傳的這門功夫,本來是老厚一本書呢,可惜文革的時候破四舊,上麵畫了人體經絡圖,男的女的都有,是『裸』體的,讓人看見,說這是毒草,給燒了。法門我是記得,畢竟天天在練,隻是這功夫的由來我卻忘記了,反正練著有用就行,沒事誰去研究那個,”林醫生大咧咧的說道,“那本書可有些年頭了,好像葛洪還在上麵寫過注,反正是道藏裏麵化出來的,哦,這功夫本身不叫黃庭養氣功,就叫黃庭功,不過跟黃庭經沒多大關係,這個你也知道的,裏麵根本沒有什麽呼吸導引服『藥』那一套。”


    “道家功夫最講究無為而治,你急於求成,有此一劫也是天意。”林醫生雖然年紀大了,心態卻還跟小孩子一樣淳樸,“好了就行了嘛,想那麽多幹什麽。”其實李成就算問林醫生,他也是答不上來,他是為了治病而練功,對功夫能達到什麽境界並不感興趣。


    “對,不想那麽多。師傅,您好好養著身子,過段時間,徒弟想想辦法,把您弄出去享福。”李成道。


    “你有這份心就好了,我孤家寡人一個,放我出去,我還不知道該幹嘛呢。其實人啊,就是賤,不要錢的牢飯吃慣了,到外麵去,我都怕自己找不到食吃。”林醫生笑道。林醫生究竟是什麽時候進來的他自己的也忘記了,他父親本是個赤腳醫生,林醫生青年時起就接了父輩的班,給十裏八寸看病。三年自然災害的時候,樹皮都被剝光了,更別說采什麽草『藥』,在物質條件極為匱乏的情況下,林醫生就以針灸為主,他下針大膽,對於一些必死的病人或者急病,敢出奇招,慢慢地經驗豐富起來,對醫理有獨到的見解。那年頭,山溝溝裏沒有醫學教材,林醫生就憑祖上傳下來的功夫,結合實踐,慢慢地獨辟蹊徑,自己創出一門內家針法來。都說中醫見效慢,他跟傳統的中醫不一樣,針下效驗如神,因此在當地名氣越來越大,有個地方官員請他治病,林醫生走火把人治死了。他名義上是鄉村醫生,可那時候誰會去辦什麽行醫執照,於是被人安了個非法行醫傷害人民群眾『性』命的由頭,被判了個無期。


    “我可是無期,都過去這麽多年了。案也沒法翻,你就別瞎折騰了。”林醫生說。


    “沒事,師傅!徒弟可算是看透了,這年頭,有錢有勢,沒啥辦不成的事!”李成信心滿滿的道,這幾個月他經曆了許多事情,見足了世麵,對社會的規則多少知道一些。這次劉楊的手臂被砍,跟方小山結仇對他來說是個大刺激,使他認識到了社會的殘酷,也看透了世界的本質。這個淳樸的年輕人,突然有了追求,“要先掙錢,而且是掙大錢,”李成在心裏對自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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