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國府的閨學位於整個府邸的東南角的一方八角亭裏,沿著窗根下是一汪活水,起端是園中的三眼清泉,注入到荷塘,又從碧池塘裏流經此處,直奔到外麵不知名的人家禦朱門。


    盛夏坐於八角亭中,隻覺得遍體生涼,心曠神怡。低頭俯視窗外,碧澄澄的泉水就從自己的眼前流過,每逢暴雨,這泉水流的更急,便會撞擊在八角亭堅實的白色牆基上,水花飛濺,有如飛珠滾玉。


    閨學內共有五張紅木大桌,對著屋中的五個角分班落好,先生的桌案在正中間,身後一扇碩大的屏風,繪有南山舍人的鬆鹿圖。一老鬆,根淺幹高,上粗下細,枝枯葉疏,似有病魔纏身的老人。樹後乃是一顆頭重腳輕、搖搖欲墜的怪石,石旁畫一隻形體扭曲、雙目圓瞪的鹿,地上偶有稀少短小的枯草。


    凝萱佇立在屏風前不語,心中隻覺得無比怪異,女子聆訊閨中教誨的地方,怎麽擺了這樣一幅不倫不類的屏風,看著倒有幾分的毛骨悚然禦朱門。


    察覺到凝萱的不自在,二姑娘詩琪走到她身側輕道:“宮先生是前科的舉人,因會試那會兒生了場大病,所以沒能及時應考,又因他祖籍在淮安,來回往返耗費心力,便在咱們家住了下來,祖父甚是賞識此人,所以妹妹見了先生,切不可任性失禮。”


    文人倨傲,二姑娘詩琪傲視小桃塢的最大資本,就是在文采上得到了當家男主人老國公的喜歡,二姑娘詩琪是個聰明人,很會善加利用這一點,她在姊妹中的倨傲不是過分的清高,而是以學識壓人,幾個姊妹心知自己不敵,所以從不在詩琪麵前以卵擊石。


    要詩琪這種人誠心實意的佩服誰,本身就是件難度不小的事兒,凝萱怎麽會聽不出她話裏話外對宮先生的褒獎之意!


    “二姐姐,我坐在哪裏呢?”凝萱環視了一圈,發現每張桌案上都有不同的書籍,從《增廣賢文》到《女訓》、《女誡》各有不等。看來這位宮先生教導的東西還真不少,隻是......凝萱不由得生疑。


    按照二姐的意思,授課的老師應該是位一門心思求取功名的人,若不然也不會在身後擺了一副那樣的屏風。


    求鹿......


    求祿!


    求取的自然是功名利祿,自然是錦繡前程。


    宮先生連故鄉都不願意回,怎麽會用大把大把的時間消磨在幾個小姑娘身上。想來桌麵上的東西也不過是撐撐場麵。


    凝萱話音一落,二姑娘眼中泛出一股奪目的華彩,她掃著幾張大書案輕聲道:“大姐姐雖說在閨學裏掛著名兒,但是因了有宮裏的嬤嬤教習,所以很少踏進半步,喏,正對著宮先生的那張書案就是大姐姐的位置。至於你的地方,先別急,咱們閨學裏有管事的娘子,隨時填補姐妹短缺的筆墨紙硯,所以你想要什麽,稍後隻管找她就是。”


    凝萱心中稍有了點底兒,便不再言語的坐到了緊靠窗戶的一方軟塌上,安靜的叫人生憐。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二姑娘的丫鬟尺素在門外往裏探頭,喜道:“姑娘,先生來授課了!”


    長廊上幾個丫頭一聲聲恭敬的叫著“先生”,聲音一點一點傳進房內。


    凝萱忙正襟危坐,兩隻小腳緊緊的並攏在一處,用月牙白的撒花裙擺密密實實的遮住,碧潭走了上來,將凝萱翹起的幾根發絲輕輕巧巧的別在了腦後,然後鼓勵似的衝著凝萱眨眨眼睛。


    彼時,詩琪已經站起了身,凝萱不敢怠慢,也隨著立在了窗前。


    門上的竹簾一挑,打外麵進來個頂多二十出頭的年輕公子,一身的儒衣,頭戴青白色綸巾,發絲不亂分毫,劍眉鷹眼,透著三分的犀利,七分的狂蕩不羈。


    凝萱心中驚詫,這人就是教書的宮先生?好年輕!


    宮先生目不斜視,根本不看站在屋中的二姑娘和凝萱,隻是大踏步的走到了自己的位置,順手將書案上的文選端在掌心,沉吟道:“今日隻講‘君子懷德,小人懷土;君子懷刑,小人懷惠’一句。”


    凝萱眼神飛快的掃了過去,見宮先生手裏是一本《論語》,再看另外四張桌麵上,並無此書,唯獨在進門之後,二姐詩琪案上有那麽一本。莫不是這位先生隻單單給一人授課吧!


    凝萱忙向詩琪投去求救似的目光。詩琪衝著凝萱微微一點頭,往前走了兩步,站於屋子正中間:“先生......先生?”


    詩琪連喚了兩聲,宮先生才吝嗇的賞光看了她一眼,然後不悅的皺起眉:“何事?”


    “先生,這是小女子的五妹。從今兒起便要進閨學念書了,她還小,不懂得先生的規矩,望先生不吝賜教。”


    凝萱忙衝宮先生行了一個大大的拜師禮,粉嘟嘟的小臉綻放著花兒一般的笑容:“給先生請安。”


    宮先生的目光在凝萱身上多停留了那麽兩三眼,便泰然自若的挪開,繼而說道:“做了我的學生,自然事事按照我的要求來,閨學裏知識駁雜,你若學的吃力,大可另尋名師,我是沒有時間與你耗費的。”


    得,凝萱心中苦笑,剛拜了師,就先來了個下馬威。


    知道的說這宮先生是廉國府請來的教書先生,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某位文學泰鬥,架子擺的倒是十足。


    凝萱前世篤信,花錢就是上帝這一理念,如今到此,少不得要改一改。


    凝萱朝著宮先生重重的一點頭,小聲音脆生生的悅耳:“弟子明白。可先生......我還沒有坐的地方呢!”凝萱委屈的一扁小嘴,楚楚可憐的看著宮先生。


    宮先生眉頭微皺,看向另外四章空缺的位置,手緩緩一抬,便指向正對自己的那張大書案。


    詩琪的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專等宮先生揭曉謎底。


    眼看著宮先生嘴角微動,第一個字便要吐出來,簾子倏地被人從外猛挑翻,兩個紅衣美人俏生生的站在那裏,衝著宮先生皮笑肉不笑的說道:“先生怎麽不等等我們姐妹,便擅自開課了,難道國公府裏出的銀子少,隻夠先生教導二姐姐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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