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青山靈力稀微, 顧浮遊以為是無主之地。誰知跨過山澗, 靈力濃鬱了些, 隱約看到另一峰山腰上有山門。


    原來兩人是掉到了山外圍。看那模樣, 這座青山之中當有修仙的門派。顧浮遊沉吟一番,改變了主意,扶著行動不便的鍾靡初往山門處去。


    走了兩步,被鍾靡初用力一帶,她踉蹌一步, 停了下來, 回頭疑惑的看向鍾靡初:“怎麽了?走不動了麽?都說了我背你罷。”


    鍾靡初走路東倒西歪, 顧浮遊說要背她, 死活不願。


    顧浮遊心想, 這人是要麵子罷,當年也背過她一次,隻怕過了這麽久, 她那時又醉酒, 記不清了。


    鍾靡初不說話, 望著她。她亦是不開口,一雙眼睛直勾勾盯著。


    兩人這般對視,沉默良久, 一股清風刮過,樹葉颯颯響。


    顧浮遊心裏知道她是想問‘去山上做什麽’,也不知是要報複她前些日子給她的痛苦,還是愛看她頂著一張通紅的臉還偏要端著的可愛模樣, 難得遇見鍾靡初這樣的處境,總升起一股戲弄她的心來。


    眼瞅著鍾靡初不妥協,顧浮遊笑了笑,那雙紅瞳一彎,直叫人覺著藏了頗多壞心思,“去打劫。”


    鍾靡初一臉的困惑。顧浮遊道:“咱們倆個殘兵敗將,傷痕累累,總要先尋個地方歇兩口氣,才好重振旗鼓,去東海,否則路上有個萬一,不說遇著那隻青鸞,就是遇著其餘三宗的人,咱們也無力對付。”


    顧浮遊微微側頭看著鍾靡初,笑道:“陛下,那時候可就是龍遊淺灘遭蝦戲了。”


    鍾靡初分神大圓滿,內外雙修,如今庚辰已歸,除了青喆和帝浚,若不借助外力,麵對麵較量,怕無人是鍾靡初對手了。


    她還很年輕,但已然睥睨群雄。


    顧浮遊覺得鍾靡初做了這麽多年龍王,就算是再清心寡欲,心底也該有幾分傲氣。在青喆手中敗了也就算了,實力差距在那裏,若是實力未恢複,在路上敗給哪個無名小將,可就太折辱她了。


    鍾靡初對顧浮遊所言有幾分讚同,顧浮遊上山時,不再拉著她。


    山門處有兩名守門弟子,門內布了長桌,一人窩在太師椅內,雙腿架在桌上,仰著頭,看不清麵容。


    守門弟子見有人過來,凝聲喝道:“什麽人。”


    顧浮遊扶住鍾靡初站定,還在台階上,須得仰望兩人,她道:“小道友,我朋友受了傷,想借貴寶地暫作歇息,若有醫師,望能為她瞧瞧傷,你我同道,還望幫扶一二,感激不盡。”


    並非所有人都恁的有見識,知曉龍族和青鸞特征,一眼瞧出她們人身的不同來。這守門弟子見她兩人身形狼狽,恐兩人與人血戰過,收留她們會惹來仇家,忙不迭揮手:“去,去,去,仙門清修地,又不是客棧,你等想進就進。”


    那窩在太師椅上的人歪著腦袋,聽到動靜,掀起一隻眼皮來看,瞅見兩人容貌,不由得一震,兩隻腳放下來,雙眼全睜了開,一瞬不瞬的看住兩人,猶嫌不夠,想要靠近些。


    他將那說話的弟子往後一推,厲聲道:“瞎說什麽!道友有難,豈有袖手旁觀的道理!”


    “長老……”


    這人走到顧浮遊和鍾靡初跟前,看看顧浮遊,又看看鍾靡初,直覺得美色欣賞不過來,笑眯眯道:“這位姑娘不知受了什麽傷,在下略懂醫道,不如讓在下先瞧瞧……”


    說著便要來握鍾靡初的手腕。顧浮遊扶著鍾靡初往旁一躲,似笑非笑:“你這點斤兩,還沒資格看她,叫你們掌門來。”


    她原是想客客氣氣,但深知這世道,助人為樂,與人方便,行善積德的門派極少,百來年也才能遇著一個季朝令那般明理的掌門。大多的門派好一些是明哲保身;壞上一些是趨炎附勢,欺軟怕硬,沒有根骨;再壞上一些便如三仙宗,明著仁義,實則虛仁假義,從來利字當頭;最壞的便數虛靈宗,無需遮掩,橫行無忌,將欲/望赤/裸裸的展示,所有的人事都要為其讓道,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修仙界的顛峰是這副德行,底下的門派又會好到哪裏去,都爛到了骨子裏。


    所以一開始,她說出“打劫”,倒也並非是在玩笑。


    如今的她可沒有以前那麽好的耐心和同理心。若是門派願意收留便罷,若是不願,她也無暇去找別的地方。強入山門,給鍾靡初選一塊靈地療傷,她來護法,還是做得到的。


    鍾靡初的手臂垂在身側,被顧浮遊扶走時,一隻皓腕輕蕩,白花花的晃了那人的眼。


    那人咽了一口口水,想不起要計較顧浮遊的輕蔑,隻說:“掌門忙的很,無暇接見,兩位若是要在此療傷,我倒是可以安排。”


    他笑起來,說道:“隻不過我們山門,也不是什麽人都能進,你們若要進,不是不可以……”


    話說著,手又往鍾靡初伸來。


    尚未觸碰,聽得一聲陰冷冷:“別碰她。”忽覺得背上似壓了一座大山,四肢酸軟無力,撲通一聲,跌在地上。那守門的弟子也倒了一個。


    這人腦袋是被猛敲了一擊,嗡嗡作響,起不來身,這才意識到是被對方靈力壓製至此。


    他們這地方偏,百來年也不會來個高人,他瞧不出對方修為,滿心以為是對方刻意隱瞞。誰知是他眼界淺,對方是個不能惹的,靈力浩瀚如海,不是他所能想象的。


    他全身發顫,想要求饒,無法開口。


    那還站著的弟子嚇呆了,好半晌回神,連滾帶爬往山門裏跑去,邊跑邊喊:“山門遭襲!山門遭襲!”


    顧浮遊冷哼一聲,扶著鍾靡初進了山門。


    不多時,弟子聚集,掌門帶著眾長老趕出來。


    這是個小門派,位於北洲,掌門不過金丹期,弟子多是練氣期修士。便是兩人重傷垂死,對付這些人也不過揮揮手罷了,甚至整座靈山,都經不起她兩人折騰。


    掌門看不透兩人修為,但直覺準,對兩人不經意釋放的靈力感到恐懼驚駭,頓失抵抗之心,誠惶誠恐,生怕兩人來奪占山門。


    一聽說兩人隻是要借一塊靈地療傷,連忙答應,小心服侍,親自帶了兩人前去靈洞,又送了醫師和療傷的丹藥來。


    鍾靡初坐在石床上調息,收納靈力。顧浮遊走到洞門前,那掌門和眾長老還在外麵,不敢遠去。


    掌門道:“前輩,門人不敬,冒犯了前輩,我已命人將他押來,你看要如何處置?”


    顧浮遊冷冷的睃了那人一眼,一想著那雙手要摸到鍾靡初身上去,她就覺得有一股火,燒得她臉上後背冒出汗來,她眼中冷戾的紅光一閃,就要脫口而出:“剁了他的雙手。”


    忽的一怔,話沒能出口。她揉捏著眉心。


    掌門道:“前輩?”


    顧浮遊悶聲道:“那人是你門人,隨你處置,你們回去罷。”


    “是。”一行人告退,從山道下去。


    顧浮遊看著他們離開的身形,心中如罩陰霾,不明朗。


    不知為何,她在方才忽然體會了四仙宗一點點違背初衷,成了今日這個情狀的原因。


    隻因力量與權利真的會使人上癮,就連自己,也在無形之中習慣了別人的服從與俯首。


    顧浮遊將腦袋靠在山壁上,冰涼的石壁讓她冷靜下來。


    順我者昌,逆我者亡,隨心所欲,橫行無忌,是否有一日在權利中浸淫久了,任由得心中暴戾滋生,自己也會變得如左家一般。或者更不堪,成了一個不順心便殺人泄憤的瘋子。


    若是立刻就死了,也無需擔心以後會變成什麽模樣。


    她轉過身去看向洞內。


    可現在又想活得久些。


    鍾靡初一閉眼調息,便是數日。顧浮遊守在一旁,雖無事做,但也不覺著無聊。


    這座靈山時常下雨,她便是坐在山壁邊,看著鍾靡初,聽外的雨聲,也能靜坐一整日。


    自三十三重天滅後,每日每夜心底那火燒火灼似的痛楚清淺了許多,心缺了一塊似的煎熬也困擾不了她。


    她不再起無名火,無來由的發脾氣。或許是因為沒有讓她發脾氣的人。


    這日天晴,她下山去門派裏轉了轉,無意間撞見一名長老手中拿著畫卷,撲撲跌跌的去尋掌門,遮掩著說起話來。


    兩人密語,她聽了半截,笑出了聲,取出掩耳鈴來,掩耳鈴製出的幻境將整個門派籠罩。


    山門眾人陷入幻境,全無所覺。


    她回到靈洞來,鍾靡初已經睜開了眼來。


    她笑道:“正好。”


    鍾靡初問道:“怎麽了?”


    聲音恢複如常,顧浮遊不由得失落,“你猜我方才聽著什麽。”


    鍾靡初看著她,示意她說下去。


    “五洲四海,天底下都在尋我和你呢!哈,鍾靡初,我顧浮遊出名啦。”原來那長老拿的是顧浮遊和鍾靡初畫像,三仙宗散布的消息,說是邪祟侵占了青鸞尊者的肉身,假借青鸞之名,禍亂天下,危害不淺,南洲已然淪陷,眾人若有消息,莫要驚動了,須得及時告知仙宗,萬萬不可輕視。


    以前她用的是青筠的名,即便是占了南洲,天下知道的也是青筠占了南洲,誰曾想,現下她顧浮遊也人盡皆知了,不過是以惡名的方式。


    鍾靡初睃了她一眼,神情頗為無奈。


    顧浮遊也不知是三仙宗本來的意思,還是後來傳的有誤。那長老又說什麽,這邪祟還劫持了四海龍王。


    顧浮遊不由得在心底大笑三聲。


    顧浮遊走到石床邊,坐到鍾靡初身旁,坐姿懶散。


    南洲尋她們,是擔憂她們。四海尋她們,是擔憂龍王,也不知會不會被謠言幹擾,真以為她劫持了龍王。其餘的人尋她們,怕隻是要拿她這邪祟作法。


    顧浮遊嘴角不滿的掛下去,怎麽架是一起打的,鍾靡初聲名卻全不受影響。


    顧浮遊看向鍾靡初,笑道:“鍾靡初,這一次,我又和你一起被四洲通緝了。”


    鍾靡初神色淡然,似未放在心上。


    顧浮遊覷著猩紅的眸子,嚇唬她:“這一次沒有麒麟髓,你可比我值錢。龍角、龍血、龍骨可入藥,龍鱗、龍爪、龍筋可製靈器,龍肉可生食,連你這一對金色的獸眼也能被人收藏把玩,你若是被他們捉住了,會被他們抽筋扒皮,一點點割了肉去,骨頭也不給你留下,或是把你關在籠子裏,用鐵鏈鎖著你,陛下,堂堂龍王將會淪為被人觀賞的玩物。”


    顧浮遊湊近她,雙手捧住她的臉,笑道:“你怕不怕。”


    鍾靡初神情漸轉柔和,輕握住顧浮遊的手,溫柔的凝望她,說道:“不怕。”


    這句話似乎是在回答,顧浮遊卻莫名覺得她是對她說:“不要怕。”


    不知怎的,顧浮遊被這一句輕柔的“不怕”擊中,心上一震,喉間猛然一哽,鼻子發酸。她想起那段時光,逃亡、被捉、成為囚徒,家破人亡。


    她當時被痛苦淹沒,隻能感到無邊無際的痛。後來醒過來,也隻有無邊無際的恨,從未想過自己那個處境的淒慘。


    但現在被鍾靡初望著,聽到這一聲不怕,她頓時覺得當時的自己過的很慘,她覺得委屈。


    委屈到眼淚無聲的落了下來,她對鍾靡初說道:“但是我怕,鍾靡初。”


    “我怕話來不及說,便是天人永隔。我怕自己身陷囹圄,與世隔絕,被折斷翅膀,永遠成為別人的囚奴,見不了太陽。我是話多的人,屋子裏隻有我的聲音,我無人說話。我害怕,但是我不敢死。我怕烙印燙在我背上,連行坐都不能做主,似牲畜,被喂食的肥壯,來一日日割肉,為人的尊嚴被踏碎,脊梁一點點被消磨,最後連自己也屈服了,甘願為奴。”


    她從不曾與人說過這些,連聞知顧懷憂身死時,也未有這般脆弱。但現在她要將委屈全部說出來,她想要讓人心疼她,將她摟在懷裏,疼惜她。


    此時情緒激蕩,話語顛倒,但是鍾靡初聽懂了,什麽都明白。


    鍾靡初心中絞緊,目光疼憐,撫住顧浮遊臉頰,拇指拭去她眼角的淚,“不會了,有我在,再也不會有這樣的事。”


    她輕輕說:“不要怕。”


    兩人離得過分近了。顧浮遊一抬頭,淚眼婆娑,鍾靡初眉眼微垂,溫柔憐愛。


    顧浮遊精神脆弱下去,一發不可收拾,想抱住眼前的浮木,緊緊的抱住她。鍾靡初心軟不已,祈願給她依靠,莫要讓她再一人瘋魔。


    兩人目光相接,黏在一處,移不開似的。呼吸纏綿,兩人幾乎同時前傾,吻在一起。


    柔軟的感覺,觸在溫熱的雲端。


    起先淺嚐,無法饜足,越發熱烈。


    倒在石床上,互相解對方的衣裳,越是心急越不得章法,呼吸急促,竟出了一身香汗。


    顧浮遊一發力,將鍾靡初腰帶扯斷,衣衫敞開,垂下來,一抬眸便是雪肌玉骨。鍾靡初雙手撐在顧浮遊兩側,鎖骨顯出,如蝴蝶羽翼。


    顧浮遊輕呼一聲:“哎呀。”恍惚回了神來,因自己太過急躁,而羞赧的紅了臉,那雙眸子不知是被情/欲染的,還是臉紅襯的,顏色越發豔了。


    鍾靡初望著顧浮遊眉眼,忽而一怔,呆住了。


    顧浮遊還在扯她衣裳,見她不動了,語氣頗為不滿:“你怎麽了?”


    鍾靡初俯下身來,抱住她,靠在她懷裏。


    顧浮遊不上不下,身上難受,手扶著她後腦,心上有些忐忑,擔心方才鍾靡初是一時受了誘惑才……


    她擔憂的問:“你不舒服嗎?”


    鍾靡初道:“我身上有傷,有些疼。”因動了情,聲音微啞。


    她想起青筠來。


    顧浮遊經曆的事,青筠似乎都知道,仿佛她一直在看著,倘若此刻……


    按理來說,她也可能知道。


    這種事被第三人看著,她無法視若不見,淡然繼續下去。


    顧浮遊腦子未轉過來:“怎麽,你的傷未好全。”是了,鍾靡初挨了那麽多落雷,就是龍族身軀再強悍,也不會毫發無損。鍾靡初不可能隻是表麵的走路不穩,說話不清。


    “那,那……”事情到一半終止了,慢慢冷下來,竟是比做完了還要羞人,顧浮遊簡直不敢頂著此時的臉色見人。


    顧浮遊想說:“下次罷。”饒是臉皮再厚,這話也開不了口。


    她先前有三分被美色惑住了,她相信鍾靡初也是有幾分的。


    話沒說完,肩上癢癢的。鍾靡初正拿牙齒輕咬,像是拿她肩膀磨牙一般。顧浮遊不禁笑出來,往一旁躲了躲。


    鍾靡初按住她,不讓她挪動。


    顧浮遊握著她的手腕,方才驚覺鍾靡初身上滾燙。


    鍾靡初體溫低,顧浮遊體溫比她高,尋常碰她時會覺著涼。


    顧浮遊慌忙道:“你身上好燙,是不是因為傷……”


    鍾靡初從始至終不看她,顧浮遊看不到她的臉色。鍾靡初道:“不是,都是這樣的。”


    顧浮遊一時不知她說的“都是這樣”指的什麽,半晌才明白過來,是龍族動情“都是這樣的”。龍性/淫,鍾靡初與眾不同,也不能完全擺脫了天性。


    “那你……”


    “你讓我咬一下,一會兒就好。”鍾靡初聲音發軟,有點懇求的意味。


    顧浮遊歎了一口氣,默許了,肩膀一陣尖銳的痛,鍾靡初下了重口。


    顧浮遊無言望洞頂,她明明是求安慰的人,怎麽反倒成了自己安慰別人,還處在這般尷尬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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