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爬過了山巔峰尖,照射著山崖下一株千年巨鬆。


    巨鬆下坐著一個全身黑衣的女人,散亂的秀發,披垂地上,臉色慘白得沒有一點血色,她身邊橫放著一支晶瑩透明的玉簫,懷中卻抱著一個疾服勁裝的垂死青年。


    她沒有淚水,也沒有痛苦悲傷的神情,隻是木然地呆坐著。


    山風吹飄著她散披的長發,一陣陣似嘯鬆濤,托視出這淒涼的畫麵。


    突然,她懷抱中的青年掙動一下,慢慢睜開了一雙失神的眼睛,說道:“我傷的很重……恐……怕是不行了……你不要再管我了……你走吧……”聲音低得隻有他自己知道說些什麽。


    但那黑衣女人卻從他啟動的口中,意會到他說的話,搖搖頭,道:“兄弟,我不走了,我要陪著你……”那青年突然由黑衣女人的懷抱中一挺而起,道,“此舉大可不必,楊夢寰如果還能活在世上,定報昨夜相救之情……”,話還未完,突覺一陣頭暈,湧噴出兩口鮮血,踉蹌後退數步。


    黑衣女人忽然躍起,急聲接道:“你傷勢慘重異常,快些坐下調息,生死大事,豈是……”楊夢寰突然仰天大笑一聲,道:“承你關注,感情心領,但我要死得清清白白……”黑衣女人臉色大變,慘白的臉上浮滿殺機,隨手撿起玉簫,怒聲接道:“我有什麽不好?告訴你,我雖然遊戲人生,飄蹤江湖,但還是冰清玉潔之身。”


    楊夢寰一咬牙,把一口湧到咽喉的鮮血,咽回腹中笑道:“咱們非親非故,你為什麽要這樣對我,孤男寡女,相偎深山,一旦傳言出去,豈不要汙你玉蕭仙子的名節?”玉蕭仙子冷笑一聲,道:“我一生隻有好惡之念,什麽名節不名節,我根本不懂,我也不願去懂。


    再說你已是垂死之人,此刻不過是回光返照,等你那最後一口元氣消散,立即要倒斃荒山,你認為還能活下去嗎?”楊夢寰道:“你既知我是垂死之人,何苦還要在我死前,多加我一份愧疚不安……”玉蕭仙子放聲一陣格格嬌笑,道:“我不但要增加你的愧疚不安,而且還要親手把你擊斃蕭下,這樣我才心安理得。”


    說罷,舉手一蕭點去。


    楊夢寰側身一閃,讓過玉蕭,欺到玉蕭仙子身側,反掌一招“毒龍噴霧”,擊中玉蕭仙子右肩。


    這本是天罡掌法中三大絕招之一,威力相當奇大。


    隻因他內傷慘重,拍出掌勢虛飄飄的毫無一點勁力,一掌擊在玉蕭仙子身上,不但難傷玉蕭仙子,而且倒把自己震得晃了兩晃。


    但他奇奧的閃避身法,卻把玉蕭仙子驚得呆了一呆。


    他見一掌擊中對方後,毫無半點功效,心知再打下去,也不過徒自取辱,立時轉身向前麵山峰奔去。


    玉蕭仙子忽然尖聲大笑起來,聲音異常淒厲刺耳,笑聲中縱身一掠,隨後追去。


    楊夢寰耳聞尖銳長笑之聲,愈來愈近,心中十分焦急,隻得拚盡餘力,向前狂奔。


    一個意念支持著他慘重傷勢的軀體,也激發他生命中僅餘的潛力,竟被他攀登上一座數百丈的高峰。


    玉蕭仙子目睹他奇快的身法,心中暗暗驚異,她功力比夢寰深厚,受傷亦沒有楊夢寰重,傷後又服過楊夢寰相贈的靈丹,那粒功效神奇的丹丸,不但有延年益壽之能,且又是療治內傷的聖品,秘方來自《歸元秘笈》,實力當代武林中第一等靈丹奇藥,是以她才能支撐。


    但她仍無法追趕上舍命狂奔的夢寰。


    待她追上峰頂,楊夢寰已快到另一端懸崖邊緣。


    這時,她才了解了楊夢寰的心意,竟是想撲崖死去,心頭一驚,停住了腳步,大聲叫道:“兄弟,楊相公,你……你不要跳,我不追你了……”聲音悲淒,如巫峽啼猿。


    楊夢寰已到了那懸崖邊緣數尺之處,聽得玉蕭仙子哭喊之聲,不自覺停住身子,回頭望去,果然她站立在丈餘外,不再追趕,不禁鬆了一口氣。


    這一停下,支持他重傷軀體的潛力,驟然消失,再也支持不住,隻覺眼前一黑,仰麵栽倒地上。


    玉蕭仙子隻驚得啊呀一聲,縱身一躍到了夢寰身側,隻見他倒臥之處,距那懸崖邊緣,隻不過尺許遠近,如果他剛才再往前跑兩步,這一仰麵跌倒,必然要墜下懸崖。


    她緩緩蹲下身去,輕伸玉掌,按在夢寰前胸,他心髒雖然還有些輕微的跳動,但入已完全昏迷過去,臉色慘白,氣若遊絲。


    她本是久曆江湖之人,見多識廣,一望之下,已知難再救藥,不禁一陣感傷,黯然淚下。


    要知楊夢寰受到心雷一擊,內腑已被震離原位,傷勢之重,早難支持。


    所以能不當場斃命,全仗他服用那舟中所遇身披藍紗少女相贈靈丹妙藥,護住他最後一口元氣不散,如果能及時療治,不難逐漸好轉。


    偏是他生性固執,不肯聽玉蕭仙子警告之言,大危垂死之際.還要顧及到日後流言中傷,拚耗最後一口元氣,掙脫玉蕭仙子懷抱,攀登上高峰,致使那靈丹托護他丹田僅餘元氣,完全消散,傷處劇變,內腑效能消失,全身脈穴關塞。


    她放下手中玉蕭,不顧自己傷勢惡化,強行運氣,功行雙臂,氣聚兩掌,緩緩在夢寰各處要穴推拿。


    她雙掌連推拿楊夢寰十二處重要穴道,可是楊夢寰眼皮也未睜動一下。


    玉蕭仙子絕望地停下雙手,擦去頭上汗水,呆呆地望著僵臥在身傍的夢寰一陣,臉上突然泛起笑意,自言自語他說道:“兄弟,你好好的安息吧!我要替你建一座安適的長眠之所,我要摒棄江湖上一切紛擾,靜靜地陪守在你的身側,兄弟,走吧!”她平伸雙手,抱起夢寰,隨手撿起玉蕭,信步下了山峰,茫然向前走去。


    這時,她似是已失去了主宰自己的力量,心中空空洞洞,沒有感傷,也沒有悲苦,山風吹飄著她垂到腰間的長發,衣袂……翻越過數道山嶺,到一處山泉匯集的小溪旁邊,漏漏水聲,如嗚佩環。


    玉蕭仙子忽然覺著口中有些渴了,她放下懷抱中的夢寰,喝了幾口溪水,隻覺寒意冰心,神智驟覺一清。


    抬頭望去,隻見三麵都是綿連的淺山。


    正北方數百丈外,有一座高峰,奇偉拔大,一道瀑布由那千尋峭壁間直垂下來,在一處突出的大岩上,濺玉噴珠,雲氣迷漫,遠遠望去,有如一團濃霧,凝結在空中。


    她略一張望,抱著夢寰,沿小溪直對那高峰下走去,那急瀑由峰上瀉落的響聲,愈來愈大,但聞隆隆巨聲,如嗚沉雷。


    突然幾滴冰冷的水珠,濺飛在玉蕭仙子的臉上,使她木然的神誌,陡然清醒過來,抬頭看去,原來已到了那高峰下麵。


    她仔細打量這峰下的景物,隻見蒼鬆翠綠,芳草如茵,四周都是環繞的淺山,山風都被那山勢擋住,這塊百丈方圓盆地的氣溫,和別處截然不同。


    她仰臉望望天色,已到了中午時分,再低頭看看懷抱中的夢寰,緊閉著眼睛,過去冠玉般的俊臉,此刻慘白如臘,氣息微弱得已使入覺不出他還活著。


    她輕微地歎息一聲,對著懷中的人兒,淡淡笑道:“兄弟,你怎麽不掙紮了?嗯!乖乖地睡吧!我會伴守在你的身側……”她低下頭,把櫻唇湊在夢寰緊合的嘴上,輕輕親了兩下,緩步走向山根下一個大岩石邊。


    突然,她看到不遠處峭立的崖壁間,有一座高可及人的石洞,心中一喜,立時急奔過去。


    那座石洞隻不過有一間房子大小,裏麵滿是獸糞,臭氣觸鼻欲嘔。


    玉蕭仙子皺皺眉頭,退出石洞,又抱著夢寰沿山壁向北走去。


    這時,她們已在那瀑布飛濺水珠的籠罩之下,衣履盡濕。


    她心中忽地一動,運足目力,向那飛瀑擊衝空岩下望去。


    果然,那突岩下是一片向裏麵凹進的崖壁,隻是那凹壁在二十丈高處,峭壁光滑,攀登極是不易。


    她思索了一陣,終於被她想出了一個辦法,放下夢寰,去采集了很多山藤接起,一端綁在夢寰身上,一端係在自己腰問,施出壁虎功,遊上突岩下凹壁之處,然後再把夢寰提上去。


    那突岩下麵,是一座左轉右彎二丈多深。


    八九尺寬窄的石洞,宛如人工開掘的石室,洞口被濺飛的水霧遮住。


    玉蕭仙子解開綁在夢寰身上的葛藤,把他依靠在石壁上,擺成一個端坐的姿勢。


    這時,楊夢寰已經是動也不會動了,暈迷的神誌,一直就未再清醒,手腳已微感僵硬,隻餘一縷弱息,尚未全絕。


    玉蕭仙子靜靜地坐在他的對麵,忽然,她撿起放在麵前的玉蕭,目光凝注在夢寰的臉上,笑道:“兄弟,你就要走了,我再替你吹一曲蕭聽聽吧?”說罷,置蕭唇邊,吹了起來。


    隻聽一縷細細的柔韻,混入那沉雷般的瀑布聲中,如泣如訴,極盡淒涼。


    她心中本已填滿了憂苦悲淒,隻不過勉強運用定力壓製,不使她發作出來,這一借蕭聲發泄,隱藏在胸中的憂傷情愁,完全隨著那婉轉的蕭聲吹奏出來,蕭聲混著她泉水般的熱淚,急湧而不知道過去了多長時間,忽間身側一個冷冷的聲音響起,道:“姑娘的雅興不淺,竟肯為一個垂死之人,吹出這等淒涼蕭聲,隻可惜,他已不能聆受了,你就吹上個十年八年,他也是活不了啦!”玉蕭仙子心神早已和那淒涼的蕭音,融合一起,耳目失靈,聽得那喝間之聲,不禁心頭一震,轉頭望去,隻見石洞門口,站著一個絕美的黃衣少年,背插長劍,腕套金環,眼望著靠在石壁上垂死的夢寰,嘴角間掛著一份冷峻的笑意。


    她怔了怔挺身躍起,橫蕭問道:“你是什麽人?”黃衣少年目光由夢寰身上,移到玉蕭仙子的臉上,淡淡一笑,道:“兄弟叫陶玉,姑娘大概是名震江湖的玉蕭仙子吧?”他格格大笑一陣,接道:“那位依壁端坐,奄奄待斃的人,可是昆倉派一陽子門下弟子,叫楊夢寰的嗎?”玉蕭仙子聽他一開口就叫出自己和楊夢寰的名字,不覺呆了一呆。


    隻見陶玉一晃身,欺到楊夢寰身側,笑道:“楊兄,豔福不淺啊!活著時有一位如花似玉的師妹,常伴身側,垂死之際,又有大名鼎鼎的玉蕭仙子,吹奏著玉蕭,哀樂送行……”玉蕭仙子聽他出言激諷,不由心頭火起,探臂一蕭,直向他後背“命門穴”上點去。


    陶玉冷笑一聲,橫跨兩步,左手一招“分雲取月”逼住玉蕭,右手伸縮間已把楊夢寰抱在懷中,一晃身,黃衣飄處,人已搶到石洞門口。


    玉蕭仙子心中大急,嬌叱一聲,振蕭追去,她知道洞外是一道數十丈高低的峭壁,下麵怪石嗟峨,旁側又是那瀑布激流積成的深潭,這黃衣少年武功再高,也不敢懷中抱著人,躍下石壁,是以,她心中雖蹩著一腔怒火,但心中並不怎麽焦急,玉蕭化招“三星逐月”,指顧問,三蕭先後點出。


    那知陶玉躍到洞口之後,陡然回身,右手抱人,左掌側對斜擋,借勢化解了玉蕭仙子的三蕭指攻。


    這手法、掌勢,大出武學常規,奇詭之極,玉蕭仙子雖然見多識廣,也認不出這等奇奧武學,不禁一怔。


    隻聽陶玉一聲冷笑,身子一側,左手當胸蓄勢,欺身直衝過去。


    玉蕭仙子見他竟敢這等輕敵躁急,心中大怒,玉蕭一招“孔雀開屏”斜劈過去,蕭劈奇猛,微帶風聲。


    那知陶玉這欺身一進,正是三音神尼拳譜上的絕學之一,半年前他在祁連山就用這招妙“遊魚逆浪”,傷了他再傳恩師覺愚大師,害得老和尚撞壁碎腦而死。


    這“遊魚逆浪”身法,妙在借敵之勢,化敵之力,本身勁道,集中一點,縱遇阻力,亦可逆勢而進。


    玉蕭仙子如何能識得這一招奇學妙用,玉蕭出手,忽見陶玉隨著劈來蕭勢一轉,已欺到了身側,不覺心頭一驚。


    但她究竟是身負絕學之人,又久經大敵,應變反應異常迅速,見陶玉欺到身側,左掌忽地平向陶玉推出,一股勁風,隨掌直撞過去。


    那知陶玉左掌一劃,身子隨著微微一側,玉蕭仙子劈出的掌力,貼著身子滑過,陶玉左手卻借勢由下向上一翻,擊了王蕭仙子左肘關節。


    這拿入關節的手法,和一般打穴手法,大不相同,饒是玉蕭仙子見多識廣,也識不出金環二郎這奇詭武學,不覺微微一怔。


    隻聽陶玉一聲冷笑,左手一擊,玉蕭仙子全身勁力,頓時消失,左臂時間,骨疼欲裂。


    她心中明白,隻要對方左手一扭,必將把自己左臂折斷。


    但她是個性倔強之人,雖然無能再戰,但卻緊咬銀牙,一聲不響。


    可是陶玉並不下手扭斷她左肘關節,隻是高托著她的左臂,側目斜睬著她,笑道:“姑娘,怎麽樣,你是服也不服?”玉蕭仙子怒道:“你盡管下手就是,想要我出言相求,那是……”陶玉淡淡一笑接道:“我要傷你性命,隻不過是舉手之勞,但我要讓你死的心甘,敗的心服……”話到此處,右手忽地鬆開了玉蕭仙子左肘關節,疾退三步。


    玉蕭仙子舒展一下左臂,轉動星目,打量眼前的黃衣少年、隻見他倚在數尺外石壁上,右手抱著夢寰,左手護胸待敵,臉色勻紅,齒白似碎玉,金環束發,眉目如畫。


    看他姣好的麵目,別說男人中絕無僅有,就是女人中,也難選出幾個來。


    陶玉見她隻管打量自己,不禁微微一笑道:“你心裏服也不服?”玉蕭仙子忽地躍起,一蕭點去,道:“我不服你怎麽樣?”陶玉側身一轉,又施“遊魚逆浪”身法,欺到玉蕭仙子身側,舉手一托,又抓住玉蕭仙子右肘關節,笑道:“不服,你就多試幾招看看……”活猶未落,突聽挾在脅下的夢寰微弱的聲音,接道:“陶兄,不……要傷她……”金環二郎低頭看時,隻見他脅下挾的夢寰,微睜著一雙眼睛,不知何時竟清醒過來,他呆了一呆,鬆了玉蕭仙子被拿的右肘關節,翻身一躍,到了洞口、再低頭望夢寰時,已緊緊地閉了眼睛。


    他探首望望崖壁下那鱗峋怪石,心中忽生惡念,雙手把夢寰舉起,說道:“楊兄,你這等留戀不死,隻不過多增罪受,小弟今天要成全你了!”陶玉正待把夢寰投下斷崖,忽覺背後風生,玉蕭仙子又揮蕭攻襲過來。


    陶玉雙臂一震,把夢寰直向崖下投去,但在玉蕭仙子迫攻之下,心中未免有點慌急,用力過猛,失了準頭,他本想把夢寰拋到崖下那怪石上摔死,但這一慌,卻把夢寰拋到那瀑布匯集的水潭中去了。


    就在這一刹那之間玉蕭已點到陶玉的背後。


    金環二郎雖然已從覺愚大師處學得不少本領,近來更自三音神尼手著拳譜上,學到不少絕傳武學,但究竟時間有限,除了幾種常用武功,能夠運用對敵之外,大部尚未嫻熟。


    玉蕭仙子這出手一擊,又是全力施為,陶玉背向敵人,再想翻身迎敵,哪裏還來得及,就在生死間不容發之際,陡然一躍,緊隨著被他投擲出手的楊夢寰,向崖下水潭中躍去。


    王蕭仙子想不到他竟會躍下懸崖水潭,這一蕭因用力過猛,點空之後,身不由主的向前一栽。


    哪知陶玉在躍出石洞之後,半空中倏然一收雙腿、身懸空中,打了一個轉身,左手一揚,一支耀眼金環,脫腕飛出,挾著契空銳風;直向玉蕭仙子打去,來勢奇速,一閃而至。


    雙方相距既近,發難又出人意外,玉蕭仙子又正值用力過猛,上半身完全探出了石洞之際,待她驚覺,金環已到麵前,隻得一側臉,讓過要害,金環挾風,掠麵而過,環上尖齒,在她雪白的粉頸上,劃了一道寸許長短的血口,深達半分,血流如注。


    她本是身負重傷之人,又經強行運氣替夢寰推拿穴道,人早已難再支撐,全憑夢寰送入她口中那一粒靈丹的神奇藥力,和一點真情激發起的精神力量,支持著她,爬上了數十丈高的懸崖,和陶玉相搏石洞。


    如今楊夢寰既被金環二郎投下懸崖,她又連遭挫辱,再加上受金環劃頸之傷,心中急忿交織,再也提不住丹田一口真氣,嘴裏隻喊一聲:“兄弟……你……”人便昏倒在石洞中。


    且說陶玉懸空轉身,施放金環,固然擊傷了玉蕭仙子,但他這一分神,無法控製自己墜落之勢,和楊夢寰一齊飛落在那瀑布激流匯集的水潭之中。


    楊夢寰本已暈死過去,吃那冰冷潭水一激,忽然又清醒過來。


    他隨師學藝的玄都觀,緊依沅江,本通一點水性,麵臨這溺斃之境,殘餘的生命本能,又發生作用,不停用手撲打水麵,不使沉葬潭底。


    所幸這急瀑經那山腰中大岩石一擋,飄散成數千百股細流而下,看上去水霧迷漫,甚是唬人,其實那水潭中相當平靜,並無激流擊撞卷漩之力。


    陶玉在落水後,見夢寰忽又睜開眼睛,在水中掙紮,心中暗叫兩聲慚愧,道:“我如不被玉蕭仙子逼落水潭,還認為他沉屍潭底了……”他心在想,嘴裏卻格格笑道:“楊兄,這水潭附近景物不錯啊!一個人能葬身在這水潭之中,也真是死得其所了。”


    楊夢寰掙紮著不使沉入潭底,已經是極盡餘力,哪裏還能聽清楚陶玉說的什麽?陶玉雙手撥水,劃到夢寰身側,托住他右臂,冷笑一聲,道:“楊兄,咱們相交一場,兄弟實不忍看到你這等不死不活模佯,我今天要成全你了。”


    右手用力一撥水麵,劃到岸邊,腳站實地,右掌潛運功力,正想劈碎夢寰“天靈穴”,突聞身後一個冷冷的聲音喝道:“你要幹什麽?快把我師弟送上岸來!”金環二郎回頭一看,隻見童淑貞手中橫著寶劍,全身衣服都被那濺飛的水珠噴濕,圓睜星目,滿臉憤怒之色。


    他把舉起的右掌,輕輕在夢寰“天靈穴”上拍了一下,縱皇躍上水潭,笑道:“他被玉蕭仙子由那突岩下投落水潭,我才冒險躍下水潭相救,不過他傷得十分慘重,隻怕難以解救了。”


    童淑貞半信半疑地道:“哼!我就不信你的鬼話。”


    陶玉剛才在夢寰“天靈穴”輕拍一掌,已暗運大陰氣功下了毒手,別說楊夢寰已是奄奄待斃之人,就是他沒有受傷,那一托也難承受。


    不過,太險氣功是一種極為險毒的工夫,發作緩慢。


    而外麵又看不出一點傷痕。


    童淑貞從陶玉手中搶過夢寰,奔出那片瀑布激濺的水霧,找一處避風的山腳,把夢寰放在地上,運起功力,在夢寰各處要穴推拿。


    陶玉嘴角間帶著冷漠的笑意,靜靜地站一側看著,一語不發。


    童淑貞雙掌遍走了楊夢寰全身十二大穴,但楊夢寰仍然是昏迷不省。


    她已累得滿臉汗水直滾,心知自己已無能相救,停下手,站起身子,轉臉對陶玉道:“你不動手幫忙,站在那裏看什麽?快些把我師弟救醒。”


    陶玉搖搖頭,淡然笑道:“他傷勢嚴重異常,元氣全散,當今之世恐怕已沒有人能救得了他。”


    童淑貞急道:“縱然是救不活,也該盡到心力。”


    陶玉冷笑一聲,接道:“你好像很關心他?”童淑貞道:“我是他師姊,關心他有什麽不對?”陶玉微微一笑,不再答話,蹲下身子,右手在夢寰胸前二摸,皺起眉頭,道:“沒有救了,咱們找個地方把他埋起來吧!不要他曝屍荒山,你也算盡到心了。”


    童淑貞聽得一驚,急忙伸出玉掌,輕按在夢寰胸前,果然,池心髒已微弱得幾乎使人黨不出還在跳動,心頭一急,不禁淚下陶玉笑道:“你哭什麽?哭也不能把他哭活。”


    童淑貞心中十分傷痛,不理陶玉,反而坐在夢寰身側,大哭起來。


    陶玉深知夢寰已無複活之望,也不再阻止童淑貞,靜靜地坐在一側,看著童淑貞哭泣。


    忽然,他歎口氣,說道:“唉,要是沈霞琳得到這個凶訊,那隻怕要哭個死去活來……”說罷,縱聲大笑起來。


    童淑貞陡然停住哭聲,怒道:“你別整天想著我沈師妹,哼,就是我楊師弟果真死去,我沈師妹也不會喜歡你……”陶玉雙肩一揚,冷笑一聲,接道:“他不是真死,難道還是裝死不成,人既絕了氣,你還哭什麽?你要不想走,我可要先走了。”


    說罷,果然站起了身子,拂袖欲去。


    童淑貞平日雖和陶玉吵吵鬧鬧,但見陶玉真的生了氣,她又軟了下來,一伸手,抓住陶玉左臂,道:“你要往哪裏走?”陶玉道:“天涯海角,九洲三島,哪一處我都能去。”


    童淑貞看他臉上仍帶憤然之色,態度忽然變得十分溫柔,道:“等我把我楊師弟埋起來再走好不好?”陶玉想起楊夢寰過去和自己相處之情,心中突生愧咎之感,點點頭歎口氣,道:“好吧!我幫你動手,咱們替他建一座別出心裁的石家。”


    說完,抱起夢寰微僵的身體,向前走去。


    兩人找到一處山腳下麵,那地方都是一塊塊鵝蛋大小的白色卵石,陶玉把夢寰放在地上,兩人一齊動手,揀集卵石,不大工夫,已堆積成一個五六尺高,八九尺長的石坑。


    陶玉抱起夢寰,放入那石坑中,望著楊夢寰,笑道:“楊兄,咱們相交之初,兄弟實在想不到,能親手給你建墓送葬。”


    說罷,一躍出坑,正待填那石坑,童淑貞忽地一躍,落人石坑中,伸手按在夢寰胸前,隻覺他心髒還在跳動著,雖然微弱得很,但並未完全停止。


    陶玉雙手拿著卵石,叫道:“你快些出來,幫我動手,填滿了石坑,咱們還得趕路。”


    童淑貞道:“他好像還沒有完全絕氣,難道我們要把他活葬在鵝卵石下不成?”陶玉怒道:“他已經活不成了,早葬一點時間,又有什麽關係?”童淑貞道:“我……我忍不下心!”陶玉一抖手,兩塊鵝卵石脫手飛出,擊在一塊大岩山上,但聞兩聲大震,火星迸飛中,石屑如雨,灑落了兩丈方圓。


    他投了手中卵石,一躍入坑,抓起童淑貞一條臂,潛運真力,猛然一躍,竟把童淑貞帶出石坑,冷笑一聲,道:“怎麽?你不肯出來,是不是想陪他殉葬?”童淑貞道:“你不要胡說八道,我師弟還沒有氣絕……”陶玉突然格格一陣大笑,道:“不管他是否真死,咱們辛辛苦苦的替他建這一座石家,總不能就這樣空了起來。”


    童淑貞道:“空起來有什麽要緊,我師弟不絕氣,我就是不準你填這石坑。”


    陶玉冷冷答道:“你能擋得了嗎?”說完,伏身又撿起兩塊鵝卵石。


    童淑貞知他腕力奇大,這兩塊鵝卵石,如果讓他投入石坑中,楊夢寰就是未死,也得被他打死,心頭一急,呼地一掌,向陶玉前胸打去。


    金環二郎側身避開,飛起一腳,踢向童淑貞的小腹。


    童淑貞出手一擊,隻不過是情急之下,並非真的要和陶玉動手,掌勢發出,人已向後撤退。


    但見陶玉眉宇間的殺機畢露,不禁心頭一凜,讓開一腳後,一躍入坑。


    她和陶玉相處時間雖短,但已知他生性毒辣無比,是以躍人坑中之後,立時拔出背後寶劍。


    果然,她寶劍剛剛出鞘,兩塊鵝卵石挾著奇猛風聲,破空落下,一塊擊向夢寰前胸,一塊對準夢寰頭上擊落。


    他在石坑外麵,一點也看不到石坑中情景,但憑剛才記憶,出手能擊向夢寰要害,手法之準,實在驚人。


    童淑貞揮劍一擋,把擊向夢寰頭上的一塊鵝卵石擋飛,左手疾出,接住了擊向夢寰前胸了一塊鵝卵石。


    就這眨眼之間,陶玉已躍進石坑,臉上帶著微笑,態度十分溫和地對童淑貞說道:“你究竟要怎麽樣?我可要走啦。”


    童淑貞左手接他一塊鵝卵石,隻震得手腕酸疼,心中氣忿未平,脫口答道:“你走吧!我要守著楊師弟,等他絕了氣再走。”


    陶玉仰臉望天,冷冷說道:“那就不如你陪著他,一齊葬在這石坑中好些……”話未落口,陡然欺身而進,左手一伸,拿住了童淑貞右肘關節,微一用力,童淑貞隻覺手肘一麻,手中寶劍當的一聲,落在地上。


    金環二郎格格一陣大笑,右手撿起地上寶劍,寒氣直逼在童淑貞前胸,道:“你們師兄妹,生雖不能共羅幃,但死後能同葬一穴,總也算一件美事……”他眼中閃起一抹凶光,望了望閉目靜躺的夢寰,接道:“楊兄!兄弟對你不錯吧!生前有你沈師妹朝夕相伴,死後兄弟又替你找一個陪葬的玉人。


    哈哈,楊兄,陰靈有知,也該感激兄弟這份盛情了。”


    童淑貞被他拿住關節要穴,半身發麻,手腳無力,縱想出手一拚,也無法如願。


    聽完陶玉一番話,更是羞急萬分,圓睜星目,咬牙切齒他說道:“我楊師弟陰靈果真有知,隻怕要生啖你肉……”陶玉右手微微向前一送,寶劍透過她青色上衣,鮮血沿劍鋒汨汨而出。


    童淑貞被他拿住時間脈穴,全身麻木,毫無抗拒之力,低頭看胸前鮮血透衣,心中忿恨至極,咬牙怒道:“你殺了我,我也不走。”


    陶玉突然收劍,格格大笑道:“你想得倒不錯,隻怕沒有這樣容易的讓你痛痛快快地死掉!”童淑貞冷冷地縱問道:“那你想怎麽樣?”陶玉笑道:“我要慢慢懲治你。


    先點了你全身險穴,讓你動彈不得,然後剝了你全身衣服,再把你和你楊師弟並肩放著,哈哈,我要你們並肩陳屍,暴骨荒山,要天下武林同道,都知道你們師兄妹間的風流……”童淑貞羞得滿臉通紅,急聲接道,“我和楊師弟之間冰清玉潔,你縱然用心險毒,隻怕也不能一手遮天,瞞盡天下武林耳目。”


    陶玉道:“楊夢寰整日和沈霞琳膠在一起,我就不相信他還是童男之身。”


    童淑貞道:“哼!你不要以己之心,度人之腹,我楊師弟為人忠誠,豈像你禽獸不如……”陶玉冷冷接道:“至低限度,你已非白壁之身,你們師兄妹並臥在這等荒山之中,遍天下除了我陶玉知道之外,再無第三人知道底細,隻要我略作渲染,還會有什麽人不信?”童淑貞隻聽得心頭一震,機伶伶打了兩個冷顫,心中暗暗忖道:此人說得出,就做得到,他要真如所說而為,隻怕楊師弟一段汙名沉冤無昭雪之日,那麽一來,不但沈師妹恨我入骨,而且還影響到昆侖派在江湖中的聲譽地位。


    天啊!這一來,我童淑貞當真是死難瞑目了!最後兩句話,本是她心中所想之事,但因心中性急過甚,不自覺大聲叫了出來。


    陶玉卻格格一笑,道:“你們師兄妹含冤之事,暫且不去說它,單是我點中全身險穴那種痛苦,隻怕你也承受不了。”


    說著後,右手霍然伸出,連點了童淑貞三處險穴。


    這等殘酷點人險穴手法,本是三音神尼手著的拳譜上所載十三種武功中的一種。


    三音神尼手著拳譜中,記述人身險穴部位,目的是救人所用,一經點中,人身內奇經八脈中的危險三脈,氣血立時逆轉,凡是身被奇毒侵入體內的人,經過氣血逆轉之力,可把脈內所漫之毒迫出,但事先必需先把當受之人,幾處要穴封閉,不然那逆轉血層攻人內腑,當受之人,如被萬蛇鑽心,縱然是鐵打金剛,也難受這種痛苦。


    童淑貞被點之初,並不覺得難過,反而有點昏昏欲睡,全身十分舒暢,大約過有一盞熱茶工夫,突覺內腑一陣翻動,逆行氣血,攻人心髒,隻覺有如千百條毒蛇,在胸中攪來攪去,身受之苦,實難言喻,恨不得一頭撞死。


    但她右肘關節,又被陶玉拿著,全身掙動不得,滿臉汗水,滾滾而下。


    她雖然咬牙苦熬,但仍然支持不住,隻得柔聲求道:“玉哥哥,你真忍心這樣對我嗎?”陶玉冷笑一聲,道:“我這點製人身險穴手法,毒辣無比,別說是你,就當今之世而論,隻怕也沒有人能忍受得了。


    哼,你知道厲害了吧?”童淑貞內腑疼痛難耐,周身冷汗如雨,透濕她裹身勁裝,連聲應道:“我知道了,你快些替我解開,我……受不了。”


    最後一句話,聲淚俱下。


    陶玉笑道:“要我替你解開,也不是什麽難事,但你得答應我親手填這石坑。”


    處此情景,童淑貞隻得乖乖就範,點頭應道:“我……我答應你。”


    陶玉舉手在童淑貞身上連擊三掌,解了她被點的險穴,但右手仍拿著她右肘關節不放。


    童淑貞喘了幾口氣,用衣袖抹去臉上汗水,道:“你鬆開右時,讓我休息一陣好不好?我現在全身酸軟無力,哪裏有力氣填這石坑。”


    陶玉搖搖頭。


    笑道:“待你把這石抗填好後再休息不遲,再要借故推倭,可不要怪我又下辣手了。”


    童淑貞想到剛才所受痛苦,有如千百條毒蛇鑽心,不禁冒出來一身冷汗,隻好遵從陶玉之言,緩緩蹲下身子,把卵石一塊一塊地向夢寰身上堆去。


    她堆積得異常緩慢,淚水伴著她緩緩舉起的玉掌,先從夢寰的雙腳向他身上堆積。


    陶玉靜靜地站在一側,滿臉笑意,望著童淑貞把鵝卵石堆在夢寰身上。


    漸漸的,鵝卵石掩蓋了夢寰雙腿。


    小腹。


    童淑貞的心情,也隨那堆在夢寰身上的卵石,愈來愈覺沉重,她的動作更慢了,但淚水似兩道急湧而出的山泉,滴在那白色鵝卵石上,沿著她自己的手背,滴在夢寰的身上……突然,一片清幽深長的歎息聲,隨著山風傳來,緊接著響起一個甜脆聲音,說道:“黛姊姊,那瀑布擊在崖石上真好看,隻可惜寰哥哥不在這裏,他要看到了,心中一定很高興,唉!不知道哪一天我們才能找得著他。”


    童淑貞隻聽得心頭一震。


    陡然神誌一清,暗中運集功力,猛地一掌向站在身側的陶玉劈去,同時口中又大聲喝喊道:“琳妹妹,琳妹妹,你寰哥……”她話還未說完,陶玉已閃開她猝然一擊,拿著她左肘關節,正待下手;突覺一陣急風,當頭罩下。


    陶玉順勢一帶童淑貞,退後了兩步,避開來人一擊,定神看去,隻見麵前站著一個絕姿絕世的青衣少年,正是在昆倉山中打傷他的朱若蘭。


    原來朱若蘭聞得童淑貞大喊之聲,立時施展八步登空的身法,由數丈外淩空躍落石坑。


    她望了童淑貞一眼,輕頻一個黛眉,目光又轉投到陶玉身上,冷冷他說道:“我還以為是誰,原來是你!”陶玉知她武功奇高,隻要一出手,必然淩厲難擋,左手一帶童淑貞,擋在自己麵前,右腕一翻,拔出背上金環劍,探臂一劍刺去。


    朱若蘭輕輕一閃,劍鋒貼身而過,左掌疾出,斜切陶玉握劍右腕。


    陶玉陡然一個大轉身,童淑貞身不由己的也被他帶了一個轉身,橫擋在朱若蘭和他之間。


    朱若蘭冷笑一聲,正待運集天罡指功夫,用隔空打穴之法傷他,哪知一轉臉,看到了靜靜躺在地上的夢寰,白色的鵝卵石,覆蓋了他雙腿。


    小腹。


    這一驚非同小可,頓覺腦際轟然一響,忘記眼前大敵,一腿掃去,掩蓋夢寰身上的鵝卵石,紛紛飛去,伏身探臂,抱起夢寰,雙足一蹬,躍出石坑。


    這時,沈霞琳正如飛一般地跑過來,她一聲黛姊姊還未落口,瞥見到了她懷中抱的夢寰,不禁一呆。


    金環二郎在朱若蘭躍出石坑之時,也帶著童淑貞悄然躍出,借著那石坑掩遮,疾奔而去。


    童淑貞本想呼叫,但轉念想到陶玉殘酷的點人險穴手法,心頭暗生寒意,何況陶玉還拿著她左肘關節,隻好一聲不響地隨著陶玉向前奔去。


    朱若蘭把夢寰平放在地上,附耳在他前胸處,靜靜聽了一陣,一張勻紅的臉色,逐漸的變成了青白之色,幽幽歎息一聲,黯然淚下。


    沈霞琳自發現楊夢寰後,一直就沒有說話,呆睜一雙大眼睛,望著朱若蘭替夢寰療傷,她臉上雖滿是憐惜神情,但眉宇間並無愁慮之色,她相信黛姊姊無所不能,定可把夢寰的傷勢療好。


    等她看到了朱若蘭盈盈淚下,心頭才有些吃驚,問道:“黛姊姊,你哭什麽?寰哥哥傷得很重嗎?”朱若蘭嗯了一聲,道:“他傷得不但很重,而且在重傷之後又遭人暗中下了毒手,隻怕是難以救得了。”


    霞琳驚叫一聲:“什麽?你說寰哥哥不會活啦?”朱若蘭黯然接道:“目前還很難說,我們先找一處清靜地方我再想辦法試試。”


    沈霞琳忽然淡淡一笑,道:“嗯!要是寰哥哥真的不能活了那我也活不多久啦。”


    她說的是那樣自然,不帶一點勉強。


    朱若蘭秀目凝注在霞琳臉上,緩緩站起身子笑道:“琳妹妹他死了,你為什麽不要活呢?”霞琳仰頭望著天上幾片浮動的白雲,臉上神情十分嚴肅地答道:“因為他死了,我就永遠看不到啦!那我每天都要用很多的時間去想他,武功也不能學了,劍也不能練啦,唉!那真是很痛苦的事!”說完,淒涼一笑,轉臉問朱若蘭道:“黛姊姊,寰哥哥死了,你心裏難不難過?”朱若蘭歎道:“他要真死了,我心裏自然是難過的……”沈霞琳接道:“那你還要不要活?”朱若蘭被她問得呆了一呆,道:“我還要活下去,好替他報仇,而且還得替他選擇一處風景最美的地方,建一座墳墓。”


    霞琳笑道:“對啦!那地方要很多的花樹,很多的鳥兒,讓那些鳥兒每天唱歌給他聽……”忽然她長長歎息一聲,又道:“不過,他死了什麽也看不到,什麽也聽不到了。”


    朱若蘭幽幽一笑,抱著夢寰,向前走去。


    霞琳跟在她身後,默默無言地走著,她臉上毫無悲槍之色,而是一片茫然若失的神情……忽然,一聲清越的鶴鳴,靈鶴玄玉由百丈以上的高空,疾射而下,直到朱若蘭頭上五尺左右,才振起平飛,鶴卷起的勁風,吹飄起朱若蘭和夢寰的衣袂。


    朱若蘭側臉望了那靈鶴一眼,又繼續向前走去。


    霞琳也失去了往日見到那靈鶴時的歡樂,自言自語他說道:“要是寰哥哥真的死了,我以後就不能再騎你玩了。”


    通靈的玄玉,好像看出主人的不悅,緩展雙翼,低隨在朱若蘭身後飛行,白羽紅冠,在日光照耀下,光彩奪目。


    兩人轉過了幾個山腳,到一處山穀口邊,朱若蘭放下夢寰,揚手對靈鶴一聲輕嘯,嘯聲不大,但卻悠揚婉轉,似語如訴。


    靈鶴聞得那清嘯過後,振翅衝霄而起,盤旋數百丈以上高空,似在替主人守望放哨。


    這座山口三麵都是環繞的山壁,異常僻靜清幽,朱若蘭望了一眼笑道:“琳妹妹,我為了救你寰哥哥。


    不得不通權達變,你可不許笑我。”


    霞琳道:“你救寰哥哥的性命,我自然不會笑你。”


    朱若蘭輕輕地歎息一聲,把夢寰摟入懷中,暗中運集本身真氣,緩緩低下頭去,正待把櫻唇接在夢寰嘴上,突然泛起一陣羞意,兩臂一軟,幾乎把夢寰摔在地上。


    霞琳細看黛姊姊,兩頰如火,半合星目,不住地輕微喘息,似是很累一般,心中半知半解,一頻眉頭,問道:“黛姊姊,你很累嗎?”一向堅強的朱若蘭,此刻忽然露出兒女情態,搖搖頭,低聲答道:“不是累,是我心裏害怕?”霞琳道:“你害怕什麽?”忽然,她若有所思,輕聲一笑,道:“是了,你怕我看你親寰哥哥是嗎?那我轉過臉去,不看好啦。”


    說完,果然掉過頭去,雙時放在膝上,支顎靜坐。


    朱若蘭忽然變得十分溫柔,低聲叫道:“琳妹妹,你轉過來,我有話說。”


    霞琳依言回過頭,笑道:“什麽事?”朱若蘭羞澀地一笑,道:“琳妹妹,我們女孩子家,和男人肌膚相親,已是大不應該,如果再和他偎頰接唇,以後被人知道了,那還有何顏麵立於人世?可是,我要不發一串真氣,助他複生,隻怕他難再活兩個時辰了,這實使我進退兩難!”霞琳細看夢寰臉色,慘白如蠟,毫無血色,心頭一急,兩行清淚,又垂玉頰,低聲求道,“黛姊姊,要是寰哥哥死了,我也是不能活的,你要是不肯救他,我……”朱若蘭急聲接道:“我哪裏是不肯救他,隻是我……我心裏有些害怕……”霞琳奇道:“寰哥哥人最好,你救了他,他一定很感激你,等他傷好了,咱們三個人天天在一起玩,嗯!那一定玩得很快樂!”朱若蘭低頭望了望懷中夢寰兩眼,突然一咬牙,猛然伏下頭去,把兩片柔甜的櫻唇,緊接在夢寰嘴上,舌尖運勁,挑開了楊夢寰緊閉的牙關,一股熱流,緩緩注入夢寰口中。


    楊夢寰得朱若蘭以本身真氣相助,片刻之後,果然清醒過來。


    他慢慢睜開眼睛,看自己依偎在朱若蘭的懷抱中,一挺身想掙紮起來,哪知他全身毫無氣力,這一掙,竟未掙紮起來。


    朱若蘭粉臉上紅霞未褪,兩臂微一用力,把夢寰抱得更緊一點,含羞笑道:“你全身元氣已耗損殆盡,又被人暗中下了毒手,快給我靜躺著,不要講話,不要掙動,等我替你打通奇經八脈之後,咱們再談不遲。”


    楊夢寰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微微地點點頭,目光又轉投到霞琳身上。


    沈霞琳慢慢地把身子移近到他身邊,搖搖頭,輕聲說道:“寰哥哥,黛姊姊不要你說話,但我知道你一定有很多話要對我說。”


    夢寰有氣無力地點點頭,嘴角間蕩起了一絲笑意。


    朱若蘭見夢寰被自己內腑元氣引接了他一縷若斷殘息,轉醒之後,立時又暗中運集功力。


    她知道,如果不及時打通他奇經八脈,在一刻工夫之後,他又將昏死過去。


    她無暇對霞琳解說,很快地把夢寰放在地上,右腕虛空連揚,指風震得楊夢寰衣著不停波動。


    但見朱若蘭粉頰上汗水如豆,隨著她揚起的玉腕,滾滾而下,嬌喘之聲,也逐漸急促,足足有一盞熱茶工夫,她才停下手,閉上眼睛休息。


    楊夢寰經朱若蘭運功打通奇經八脈後,全身機能,陡然恢複,一挺身坐了起來,轉臉望朱若蘭時,隻見她勻紅的嫩臉,已變成蒼白之色,黛眉輕顰,櫻口半啟,呼吸沉重,似已疲累至極。


    霞琳由懷中取出一方白色絹帕,緩緩移到朱若蘭身側,替她擦試臉上汗水,目光中滿是憐借。


    楊夢寰呆呆地坐在一側,望著眼前一對如花玉人,突然他放聲大笑起來。


    霞琳驚愕地轉過身子,問道:“寰哥哥,你笑什麽?”楊夢寰霍然由地上躍起,步履踉蹌的向前奔去。


    沈姑娘驚叫一聲:“寰哥哥,你不認識我和黛姊姊了嗎?”她惶急地縱身一躍,攔在夢寰前麵,秀目中滿含淚水,幽幽問道:“寰哥哥,你怎麽不理我啦?”夢寰翻動兩下眼珠子,冷漠地望了霞琳一眼,繼續向前衝去。


    沈霞琳心頭大急,雙臂一展,緊緊把夢寰抱住,粉臉偎入夢寰胸前,鳴咽著說道,“寰哥哥,這些日子來,我每天都在想你,可是你為什麽不理我?……”耳際響起朱若蘭長長的歎息道:“琳妹妹,不要哭了,他不是不理你,他瘋了。”


    霞琳啊了一聲,道:“什麽?寰哥哥發了瘋啦?”朱若蘭點點頭,道:“他被人用極險毒的功夫,傷了內腑和“天靈”要穴,神智已經錯亂,咱們先找一處可以存身的地方,讓他靜養幾天,我再仔細的替他檢查檢查,看看是什麽功夫所傷?”楊夢寰已被朱若蘭打通了奇經八脈,但他內腑重傷,並未好轉,是以全身毫無勁力,被霞琳緊緊一抱,竟然掙動不得。


    朱若蘭疾揚玉掌,輕輕拍中了夢寰穴道,低聲對霞琳說道:“琳妹妹,你抱著他,咱們找一處能遮風的地方,再想法子替他療治。”


    兩人茫然地向前走著,不知道翻越過了多少山嶺,夕陽返照在山頂的積雪上,閃起一片耀眼的光輝。


    沈霞琳忽有所感地停住了腳步,叫道:“黛姊姊,不要走啦?”朱若蘭啊了一聲,回過頭,愕然地望著霞琳。


    晚風吹飄著她白色衣袂,隻見她臉上浮現出安詳的笑意,端莊地站在雪地中,望著那將盡的夕陽,慢慢說道:“太陽快要沉下西山了,可是在太陽將落的時候,總會有一陣最好看的美麗景色……”朱若蘭心頭一凜,接道:“什麽?霞妹妹,你知道他不能……”霞琳笑現雙麵,很自信地接道:“嗯……我說寰哥哥,一定不會死了。”


    朱若蘭隻聽得怔了一怔,暗暗歎息一聲,因為,她在這一段行程中,已把胸中所學,從頭至尾想了一遍,始終想不出解救夢寰的辦法。


    她心中明白,夢寰全身元氣消耗已盡,除非有奇跡發生,決難再活過三天,何況,他在重傷之後,又遭人暗下毒手,用險歹無比的內家功夫傷了他體內脈穴,她雖然查出他的脈穴遭人暗傷,但卻無法找出對方用的什麽功夫,即是自己不惜拚耗元氣,每隔十二個時辰,打通他奇經八脈一次,但也絕不能阻止住他體內受傷脈穴的惡化,隻不過多延長他幾天壽命,而且在這多延長壽命幾日之中,還無法使他的神智保持清醒。


    霞琳見朱若蘭默然不語,微微一笑,又道:“寰哥哥如果會死,他一定有很多話對我們說,就像這太陽要落的時候一樣,有一段很安樣、很清楚的時間。”


    朱若蘭位然歎道:“琳妹妹,你不要傻想了,他……他恐怕是沒有救了!”霞琳望著那逐漸沉沒的紅日,嬌稚無邪的臉上,忽又現出奇異之色,一顰秀盾,笑道:“黛姊姊,我求你一件事,好不好?”朱若蘭道:“你說吧?隻要妹姊能辦得到,一定不讓你失……”霞琳道:“要是我寰哥哥真的不能活了,你要替他建一座很好的墳墓,是嗎?”朱若蘭道:“不但要替他建一座很好的墳墓,我還要走遍天涯,追殺傷他的人。”


    霞琳笑道:“你把那墳墓建的很大很大,我去住在裏麵好嗎?”朱若蘭聽得一呆,道:“你……你要活生生陪他殉葬?”沈霞琳笑道:“我陪他在一起,可以替他作很多的事……”朱若蘭淒涼地接道:“琳妹妹,你不要胡思亂想了,走吧!天已經快黑了,咱們得在夜幕低垂之前,找一處棲身的地方。”


    說完,拉著霞琳,向前奔去。


    兩人又翻過幾座山峰,天色已黑了下來。


    朱若蘭運足眼神,四下搜望,隻見正北方一處山壁下麵,似乎是有幾座房舍,隱現在蒼茫暮色中。


    朱若蘭運氣行功,拉著霞琳加快腳步趕去。


    兩人到了那座山壁下,果然見一座茅廬,依山而築。


    雖是一座茅舍,但修築得十分整齊有序,正廳廂房,三環對立,不下七八間之多,門前修竹,院中垂柳,兩扇籬門,半掩半開,除了正廳可見燈光之外,兩麵廂房,一片漆黑。


    朱若蘭仔細地打量四周形勢,隻見那茅舍依山而建,山勢形態,自成半圓形,一半抱著這座茅舍,山脊平闊,兩端突高,看上去似一隻臥虎。


    她暗暗讚道:好一塊臥虎之地,這茅舍中的主人,必非平常之人。


    大概是盤空靈鶴,兩翼撲扇出呼呼的風聲。


    驚動了那房中主人,但聽一聲呀然門響,微弱的星光下,走出來一個中年文士。


    朱若蘭抬眼望去,隻見那文士年約三旬開外,頭戴儒中,身穿藍衫,含笑而來。


    他打量了朱若蘭一眼後,複露驚愕之色,但一刹那間,又恢複平靜,目光轉投到霞琳身上,又抬頭望了望那盤飛在空中的靈鶴。


    才抱拳一禮,微笑道:“兩位可是要借宿的嗎?”朱若蘭微一拱手,答道:“在下師兄妹三人因為貪看景色,錯過宿處……”那中年文士微微一笑,道:“那位白衣姑娘懷中的人,可是受了傷嗎?”朱若蘭微覺臉上一熱,還未想出適當措詞答複,霞琳已搶先答道:“嗯!不錯,我寰哥哥傷得很厲害……”她本想接著未說完的話,卻被朱若蘭截斷了話把兒,接道:“我們遇上了昔年幾個仇人,我師兄和他們動手時,被人所傷,而且傷的很重,故而無法連夜趕路……”那中年文士朗朗一笑,接道:“兩位如是想借用寒舍,宿住幾日,以替令師兄療傷,盡管請住就是。


    隻是寒山荒區,無物以敬佳賓。”


    說完又是朗朗一聲長笑。


    朱若蘭暗中已留上了心,打量那中年文士幾眼,隻見他神采奕奕,英華內含,分明是一個內功極為精深之人,而且目光經常在自己臉上打轉,似是已看出破綻,但他爽朗的言詞之間,又毫無懷疑之意,這證明他必是久曆江湖之人,此時此地,遇上了這樣一位莫測高深的人物,叫她如何不暗中擔心。


    可是,嬌稚的沈姑娘卻毫無一點戒備之心,她坦然地向茅舍中走去。


    那中年文士,把兩人帶到左麵一所廂房麵前,舉手推開兩扇緊閉的房間,笑道:“兩位請暫在門內稍待,我去取火點燈。”


    那人退出之後,朱若蘭借機對霞琳道:“琳妹妹,這人雖然不像壞人,但我們卻不能毫不戒備,不可把我們經過情形,據實相告……”她話未落口,已聞步履之聲到了門外。


    緊接響起那中年文士朗朗之聲,道:“兩位久候了。”


    火光一閃,晃燃手中火折子,他急步奔到一張靠窗處鬆木案邊,點燃案上的鬆油火燭。


    熊熊火光,照亮了這三問大小的茅舍。


    朱若蘭藉燭火打量房中陳設。


    除了靠窗擺一張鬆木桌子之外,隻有囚張竹椅和一張寬大的木榻,榻上被褥卻折疊得很整齊。


    房大物少,看上去空蕩蕩的,很不調和,但卻打掃得一塵不染。


    霞琳奔到榻邊,放好了懷中的夢寰,又替他脫了鞋子,拉一床棉被蓋好。


    那中年文士似是聞到了朱若蘭身上散發的幽香,緩步向她身邊靠去,朱若蘭警覺地疾退兩步,那中年文士微微一笑,轉身直對榻邊走去。


    他仔細看了靜躺在**的夢寰幾眼,搖搖頭道:“令師兄傷勢極重,隻怕難以救治了。”


    他轉臉望霞琳一眼,目光又投在朱若蘭身上。


    朱若蘭雖然聰明絕世,但因楊夢寰沉重的傷勢。


    攪亂了她一寸芳心,她已失去了往日臨事的冷靜,不自覺幽幽一歎,黯然淚下。


    那中年文士淡淡一笑,又道:“令師兄傷勢雖重,但天下倒有一種藥物能夠救他,不過……”他似是自知失言,話音倏然而住。


    沈霞琳聽得直瞪著一雙眼睛,叫道:“啊!那是什麽藥物?”中年文士目光凝注在霞琳臉上,沉吟不答。


    朱若蘭緩步走近榻邊,和霞琳並肩而立,冷漠一笑,道:“閣下所指,可是祁連山大覺寺的雪參果嗎?”中年文士遲疑良久,忽然朗朗一笑,道:“藥不醫死人,佛渡有緣人,令師兄大限已到,人力豈能回天。”


    朱若蘭見他口風陡轉,心知是搪塞之言,一聳秀發,正想發作,忽地心念一轉,淺然一笑,道,“那倒未必見得,我師兄傷勢雖重,但並非毫無救治之望。”


    那中年文士微微一笑,不再答話,轉身緩步離去。


    朱若蘭掩上房門,又仔細查看房中布置。


    隻覺這座茅舍中,充滿了神秘恐怖,既不像一個高人隱居的地方,也不像一般綠林人物聚集之所。


    那中年文士,神態舉動,似非江湖中下流人物,但臉上神情變化卻又陰晴不定,有時朗朗大笑,豪氣幹雲;有時言詞閃爍,使人難以捉摸。


    她忖思良久,仍然無法打破胸中重重疑竇。


    遂低聲對霞琳道:“這座茅舍中的情景,實使人難測高深,就這房中布置看去,好像住著很多人一樣,但除了那中年文士之外,又不見別人露麵,如在平時,我非要追查一個水落石出不可,可是現下,你寰哥哥身負著很重的傷勢,萬一引起什麽紛爭,隻怕我難以兼顧,為了避免麻煩,凡是這茅舍中的茶水飯酒等食用之物,最好不要沾唇,明天看他傷勢變化,咱們再決定行止。”


    沈霞琳自認識朱若蘭以來,從未見過她這等凝重之色,當下點頭答道:“我一定聽姊姊的話。”


    朱若蘭微笑起身,熄去室中燭光,和霞琳雙雙登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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