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憐生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我心中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至少讓這個可憐的孩子看了一眼外麵的世界,沒有讓他帶著遺憾離去,我能稍許心安一些。


    但這並不能緩解我的悲痛。


    日出之後的清晨,陽光反射在白色的薄薄積雪之上,很美。


    這個洞口接近山頂,一眼可以望去很遠,在天地之間,人可以很渺小。


    看著巍峨的山,蒼茫的天,生與死或者也不是那麽重要,我們都隻是匆忙的過客,無悔就夠了。


    我擦幹臉上的淚水,抱著憐生走出洞口,一步一步的朝著山頂走去。


    他微弱的呼吸打在我的臉頰,我很怕下一刻就消失了,我珍惜現在的每一秒。


    所以,當看見有一群人站在我麵前的時候,我隻是小聲的‘噓’了一聲。


    站在我麵前的這一群人,是由承真姑姑帶領著的,我看見了獸老,看見了由獸老攙扶著的正川哥。


    還有那幾個被兵魂押走的任小玄的下屬,其中一人不就是在鬼市入口為難我和正川哥的人嗎?在內市之中除了任小玄和那個老者,他們都帶著麵具,我卻是沒有認出來。


    讓我腳步稍微停頓一下的,是其中一人。


    但現在,我已經知道了,他並不是任小玄,他才是真正的任小機。


    他的眉眼之中還透著那種市井一般的狡黠,一看就是小人物的感覺和任小玄根本就不同。


    之前,我怎麽會把任小玄錯認為他?氣質完全不同,就如天上的白雲與地下的汙泥一般的區別,這樣說雖然有些看輕眼前這個任小機,可事實確實是如此。


    看來,我也是被這一模一樣的臉和身形給欺騙了。


    此刻,任小機的樣子有些畏畏縮縮,顯得更加的猥瑣,見我抱著憐生沉默的前行,他忽然竄了出來,有些討好,卻也有些卑躬屈膝的問了一句:“我弟弟呢?”


    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倒是那個一直跟隨者任小玄老者模樣的人冷哼了一聲,另外一個任小玄的手下一把拉回了他,說到:“那是任少的敵人,你別給任少丟臉。”


    “哦,哦哦。”任小機帶著討好的笑,退了下去。


    在這個時候,承真姑姑走到我麵前卻是欲言又止,一咬牙則是一個轉身對著那群人說到:“什麽敵人不敵人的?你們好歹也是我雪山一脈的人,雪山一脈說他是朋友,你們就敢認了他是敵人?若是不服,大可離去。”


    這番話,承真姑姑說的非常不客氣,但我卻聽出了她其中壓抑的無奈。


    也不知道任小玄究竟和雪山一脈有怎麽樣的牽扯,我隻是淡然一笑,算是應了承真姑姑的情,輕輕拍了拍憐生,讓他不要睡去。


    還好,他微弱的呼吸還在。


    “葉正淩。”我轉身繼續朝著山頂之上走去,承真姑姑還是忍不住叫了我一聲。


    “讓他去吧,在我記憶中從來沒有見過他那麽難過的樣子。”是正川哥的聲音。


    我的身後終於一片平靜,而我也終於可以安靜的帶著憐生朝山頂走去...在那裏視線會更加的開闊,如果可以,我隻是想讓憐生多看一些,再看遠一些。


    在這個時候,人世間也好,妖的世界也罷,那些紛紛擾擾都不重要了。


    他們都不會知道,有一個可憐的孩子最大的願望就是看一看這個外麵的世界。


    若每一個人,就算是妖,他們的要求會是如此的簡單,這個世界還會有那麽多的紛爭嗎?若是我們行走在生命的路上,能夠珍惜所擁有的,能夠隨時停下來看一看眼前的風景,那又有什麽好紛爭的?


    可惜,世事哪有如此的簡單。


    活著,本身就是一種*。


    老天讓我們在*中而生,這才是煉心的本質!所以,能夠有幾人掙脫呢?


    山頂的風很大,在山巔有一片開闊的地勢。


    我抱著憐生坐在一塊岩石之上,在暖陽之下,我並不覺得冷,憐生卻忍不住有些微微發抖,就連我的體溫也溫暖不了他。


    我不忍他承受這種風寒,卻不想憐生拉著我,開口了,臉上有一種異樣的紅潤,這是我和他相識以來,從未見過的紅潤,他的聲音也不再虛弱了,雖然也不是中氣十足,卻透著一種快樂。


    “葉大哥,就在這裏,這裏很好。”


    我把他摟的緊了一些,無言的往山巔之下看去,入眼山脈連綿,也能看見未被凍住的小河穿梭其中,如果望的遠了一些,甚至能夠看見最邊緣的山腳下,隱隱的零散的屋子。


    這裏是很好,人間其實從未不美好,有時不美好的隻是人心。


    “葉大哥,我是一朵萬魂花。”憐生在我懷中喃喃的開口了,我並未打斷他,隻是聽他靜靜的訴說。


    “我不知道我存在了多少歲月,我隻知道我是為一個英雄所開的!千萬人的死,能夠得到上天的憐憫,而真正的英雄,若是世間不知他聲名,老天也會賞下一朵萬魂花,盛放在他身亡之處。隨著英雄靈魂的離去,萬魂花才會凋謝。”


    那是怎麽樣的英雄,才能得墳頭一朵萬魂花?我不禁悠然神往。


    因為那是來自天地的敬意。


    “我就是這樣開在了那英雄的分頭。可惜的是,我所伴生的那個英雄魂靈一直未曾離去,他還有自己要守護的東西。我也就這樣一直在他的墳頭開著。”憐生的聲音漸漸的低了下去,說起這件往事,就算他的童聲,也帶著一股仿佛穿透了時間的力量。


    我感受到了那種千年甚至萬年,盛放著的寂寞。


    “葉大哥,你知道嗎?萬魂花是代表著英雄的意誌,天地的敬意,花魂之意各有不同。而我的花語是生。因為我伴生的那位英雄意誌是不悔的死誌,希望用犧牲來換來更多人的生。所以,我被天地許與的花語是生,一絲生機。”


    這個我是知道的,那個時候在迷糊之間,那個大墓主人已經說過。


    這萬魂花是生,隻有不悔的死誌換來的生。


    但這些我始終沒有關心過,生也好,死也罷,憐生在我心中不可能隻是一朵花,他是活生生的人。


    換了一個更舒服的姿勢,憐生坐在了我的懷中,他的雙眼貪婪的看著這個世間的風景,卻是一字一句的繼續說到:“葉大哥,你知道嗎?那種寂寞,一開始我是沒有感覺的。在千萬年混混沌沌之中,時間過一秒也是過,過一千年也是過,對於我來說並沒有任何的不同。”


    “我也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我有了一絲自己模糊的意誌,這種模糊的意誌就好像是感知到了自己的存在,也感知到了周圍。”


    “從那個時候,我終於感覺到了寂寞。從我模糊的記憶之中,我甚至記得這裏是發生過一次大劫的。在大劫之前,我記得我好像是在一片寂寞的山巔之上,山巔之下有一座城,那是一座神秘的城。”


    “我不清楚太多,我隻是知道那個時候有一種光亮,叫做陽光,有一種水,叫做雨...偶爾會有人,上到這個山巔來祭奠我伴生的那位英雄,我羨慕他們可以行走。”


    “這些都很久遠了,我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一片黑暗了。”


    “這樣的日子又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越來越寂寞,以至於我自己都想枯萎,結束這種寂寞了。可是,我更想去真正感受一下這個世間,像人一樣是什麽感覺?”


    我沉默的聽著,感覺憐生的話中有好多模糊的信息,也感覺有時候,有了一絲自己的意誌未嚐就不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在你能感受喜悅的時候,難免就不會感受悲傷?以前,不明白為什麽生是一種苦。


    若是沒有生,又何來老病死?


    同時,我們又都貪戀著生,因為相對的,有黑暗就有陽光...有時候,一絲美好也是留戀人世的理由。


    我們就在這種矛盾中錘煉著自己。


    憐生有了自己的意誌,終於感受到了生,也感受到了生的痛苦寂寞,他想要放棄生了,卻又貪戀更多的生。


    天地之間的道太過複雜,而我們什麽時候又能明白其中一絲呢?


    憐生的故事還在繼續。


    “就是在這種寂寞到快要枯死的時候,我伴生的那位英雄終於有了動靜!那一日,在他寂寞了好久的墳前來了一個人,一直守護著那裏的英雄也因為那個人的出現而蘇醒了。”


    “他告訴那個人,許我一場生,在我的生之間,我的機緣也就要到了。”


    “命運如何擺動,他不能掌握,而他的意誌不曾改變,這一絲帶著生機的萬魂花,從出現起,他就要給予一位後來人。”


    “他問我怎麽選擇,如果脫離了他的墳頭,就要遇上他的意誌安排下的命運。那個時候,萬魂花不會再存在,就連這千百年寂寞的生著,盛放著也不會再有了。”


    “葉大哥,我遇見了你,那是命運。我將跟隨你,但那一刻,我也終究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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