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身影無疑就是陳承一。


    此刻,他的聲音充滿了一種柔和的寧靜,比起以前那種總是帶著淡淡落寞和憂傷的語調,像一抹清風。


    麵對陳承一的話,那個清冷的女子溫婉的笑了,伸手挽了一下落在耳邊的秀發,沒有答話,隻是溫柔的看著陳承一。


    仿佛隻有在陳承一的麵前,她才不是那高山上的冰雪,而是化作了一汪溫柔的泉水。


    在他們兩個麵前,醒來的我好像非常沒有存在感,因為他們兩個就是一幅最為和諧的畫麵,再加入其他的人都顯得突兀。


    我又閉上了眼睛,這個時候才發現身體的各個部分都傳來了極度的疼痛。


    經過了短暫的清醒以後,我已經想起來了在那搏鬥場的大戰,我還記得心裏的那一絲痛楚,死去的夜嘯,還有一絲忐忑的酸楚,辛夷呢?我千辛萬苦就是為了帶走辛夷,如今辛夷在何方?


    想起來,我再也不能安然的閉上雙眼,我心裏有很多的問題想問陳承一,開口卻隻發出了‘唔’的一聲。


    而陳承一此刻已經站在了我的麵前,望著我說到:“你傷的很重,但主要是來自於靈魂的傷勢。倒像我和如雪再續的緣分,確是為你服務了。你的身體很強,已經恢複的很好了。年輕的時候受傷,不要總在**躺著,和我一起出去走走?”


    我看著陳承一,不知道為什麽他說了一席話,我反倒平靜了許多,點頭‘嗯’了一聲。


    “如雪,我帶著他出去走走?”扶著我站了起來,陳承一溫柔的對那個清冷的女子說到,原來這個女子叫如雪?


    “去吧,我總在這裏的,你別擔心。”如雪的聲音輕輕的,笑容有一種暖到人心裏的感覺,我有些恍惚,好像看見了在千百年前的很多早晨,碗碗對我微笑的樣子,又好像看見了呆呆的辛夷,偶爾望著我笑的樣子。


    那些日子其實多美好,沒有江湖,沒有恩怨,一個是在破敗的小鎮相依為命,一個是在廠礦大院無憂無慮的童年,那時候的日子就覺得她們總在那裏的,生活有什麽好擔心的?


    我在恍惚,而陳承一的眉宇間卻流露出一絲憂傷,他說了一聲‘好’,便帶著我走出了這間顯得有些昏暗的小屋。


    一開始走動的時候,我的身體並不是太過的適應,不過就像陳承一說的,我的身體好像很強悍,走了幾步以後,傷痛已經不足以影響我普通的活動了。


    在外麵是一片荒蕪的平原,**的紅土,深灰的岩石都給人一種荒涼的感覺,抬頭是屬於地下城特有的一成不變的那種土石上空,不同的隻是,在這裏有很大的幾處裂縫,外麵的光透過裂縫,灑落在這平原上,讓這裏顯得不是那麽黑暗。


    我迷醉的閉上眼睛,在地下城不過呆了短短的半個多月,我就已經很渴望光明,它摸不著,甚至也感受不到,隻有失去了,才發現從血肉靈魂力離不開這光明,我是如此,那麽地下城的那些妖人和人呢?我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這裏還吹著地下城特有的風,揚起了我的黑發,也揚起了陳承一的白色麻袍,我睜開了眼睛,望著陳承一的身影,有些幹澀的開口了:“這裏是在哪裏?”


    若是在地下城有如此好的地方,至少還有幾絲光明的存在,地下城的人們生活在這裏不是更好嗎?我有一種不確定這裏是哪裏的感覺?


    陳承一背著雙手,回頭看著我,說到:“這裏?嚴格的說起來還是屬於地下城的範圍。隻不過是他們的禁地,而這裏也是我這些年來,來的最多的地方。”


    我回頭看了一眼這裏,荒蕪的平原,一棟孤零零的小石屋,陳承一這些歲月就在這裏?


    “很孤單吧?”我不知道為何,明明是想詢問之後的事情,開口卻問出了這個問題。


    和陳承一的來往不過就是這麽三兩次,這樣的問題未免有些交淺言深了。


    陳承一卻沒有介意,而是跳到了一塊大石之上。


    這裏是最接近一個最大光源的地方,狹長的光源綿延數十米,就像一個小小的開裂的峽穀。


    陳承一示意我上去。


    由於身體的疼痛,我跳上去的動作可沒有陳承一那麽瀟灑,但在陳承一搭了一把手的情況下,還是順利的爬上了那塊大石。


    “在我小的時候,基本上就一直在習慣孤單。至少那個時候的我是那樣以為,在同齡孩子都瘋玩的時候,我除了上學的時間,基本上都是和一個可惡的老頭兒相依為命,連見家人的時間都很少。”陳承一就這麽站在大石之上,望著頭頂的那一絲光明,和我淡淡的說起了幾句往事。


    我沉默的聽著,總是從他的話裏能感覺出一種異樣的情感,他說到這裏也沉默不語了,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頭對我說到:“後來,我長大了,那個可惡的老頭兒卻走了。選擇了一種最符合他的方式,調戲著村子裏的一位婦人,忽然間就在我眼前跑了,然後以後我的很多歲月,我一直都在找他。”


    “啊?”我有些驚奇,很難想象那一幅畫麵,一個老頭兒忽然從相依為命的人麵前選擇那樣一種方式跑開。


    “是不是覺得不可思議?”陳承一的嘴角泛起一絲微笑,眼中卻是追憶的神色。


    “那後來呢?”我忽然有些好奇這個故事的結局。


    “後來?後來我當然找到他了,可惜時間已經不多了。我是說能夠相依為命的時間到那個時候,我才發現,我小時候一直以為的習慣孤單,才是我最不孤單的歲月,因為有他和我相依為命,為我師,為我父,護我,愛我。你問我在這裏孤單嗎?”陳承一忽然沉默了,說話間跳下了那塊大石。


    我不知道為什麽,下意識的連忙跟上,雖然動作有些狼狽。


    我和他就這樣一直走在這個有些斑斑點點光芒,卻又荒寂的平原上,直到走到了一處背風的地方,這裏有一處那邊山脈延長出來的山體,矮矮的,就像土牆,所以才形成了這麽背風的一處。


    陳承一從那一處山體之前走了過去,裏麵竟然還有一小片平地,平靜之下,又是一個漏光的孔洞,恰好照亮了這裏。


    我震驚的看著這裏,有一簇竹子圍繞著這裏,因為這裏有光,生長的還不錯。


    走進去,有一個用泥土鑄成的小小建築,做工極為精細,能夠看出原本應該是一棟用竹子搭成的小樓。


    在小樓的旁邊,還有用泥土鑄成的一個水潭形狀的東西,還精細的雕刻了從水潭之中流出的溪水。


    這是一個很好的地方,看得出這裏的主人是在紀念一個曾經所住過的環境,隻不過這裏總是升騰著淡淡的悲傷與寂寞,就像在光線之中的塵埃,感受不到,總是能看見。


    隻因為這些建築都環繞著一個不大的孤墳。


    “這裏是?”我有些疑惑的看著陳承一。


    “這裏是我最懷念的曾經,你看見的,就是我和那個可惡老頭兒相依為命的地方。”陳承一的語氣之中充滿了平靜,可這種平靜卻讓人覺得心痛的發慌。


    我原本不想問,卻忍不住望著那個孤墳說到:“這是他?”


    “可以說是他,也可以說不是。你我皆是修者,明白靈魂才代表一切。他的靈魂在有一日的午後,就那樣離開了我。他在的時候,告訴我他很擔心有那麽一天,靈魂離去了,肉身卻還在,到時候癡傻了,要怎麽辦?能怎麽辦呢?那個可惡的老頭兒總歸還是我來照顧的,我時常就在想,是不是離去的人不懂留在原地的人心中那份思念?可我後來知道,他是懂的,他果然變傻了,我一刻不離的帶著他,這樣過去了兩年”陳承一看著那孤墳,眼中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他的肉身也很虛弱了,我這一生沒有指望他還能明明白白的和我說一句話。可是,又在一天的午後,我喂他吃過飯以後,他叫了我一聲‘三娃兒’。”說到這裏,陳承一的眼眶忽然紅了。


    “他回來了?”我的心情也跟著這個故事起伏跌宕起來。


    “嗯,回來了。就告訴我了一句話,此生所有的緣分已盡,他的壽數也到了。可他舍不得我,他說,如果以後我在什麽地方,就把他葬在什麽地方,陪著我。他是知道,我最終要為雪山一脈鎮守這裏的,他就想這樣帶一句話給我。所以,我就把他葬在了這裏。你說,我孤單嗎?”說完,陳承一看著我,眼角是一滴清淚,被他輕輕拭去。


    我說不出內心是什麽感覺?總是覺得故事結束,心卻一直在延續著一種思念,緣分已盡,是最殘酷的話,就連我也不甘就此結束。


    “那麽?就這樣了嗎?”我看著那個孤墳,很想知道那個可惡的老頭兒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不然,能怎樣?你和我都是一樣,身負重責,來到這個世間。可是,責任總有盡完的一日。在很多年前的曾經,這個可惡的老頭兒想要教會我放下,而我回應他的是一句‘我不放’,如今我還是勘破不了,所以我會去找他。當然,是在我一身責任盡完以後。”陳承一笑了。轉身離開了這裏。


    我不知道為什麽,他這個人總給人一種憂鬱纏綿的感覺,可是在這個時候,又覺得他其實比所有人都瀟灑,既然不放,那就死死的抓住,這也是一種瀟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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