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棋永遠記得那一粒白砂糖的味道,甜絲絲的化進嘴裏的每一個角落,甜的五髒六腑都暖暖的,仿佛整個人都變得輕盈起來!他更記得那塊巧克力的味道,香甜濃鬱沁入心脾,好像浸入了身體的每一個部分,嘴中長久地殘留著那一股香甜!


    那時的他還不懂,甜蜜的滋味是不能輕意去品嚐的!


    “啪嗒——”有什麽冰涼的液體落在他的臉上,嘴裏有個軟軟香香的東西,韓棋用力吸了一口,好香!好甜!


    “啪嗒——”又是一滴,劃過他的臉頰,滲到嘴邊。


    韓棋嚐了嚐,鹹鹹的、澀澀的……


    韓棋睜開有些迷蒙的雙眼,腦中一片疑惑。


    自己?還……活著……?


    抬起頭發現自己正被一個年輕的婦人抱在懷裏,韓棋心頭一震!


    阿、阿媽?


    他還記得就在不久前,阿媽也是穿著這樣的粗布棉衣,在周銘涵的樓下瘋狂的哭喊著。韓棋猶記得她那時蓬亂著頭發眼睛哭的發紅,她就那樣被兩個警察拉扯著,近乎跪著的哀求著自己。


    那時他已經很久不叫她阿媽了。那個瞬間他忽然想阿媽其實是愛自己的吧!然而,那時他隻是冷冷的看著,看著大雪染白她本就斑白的頭發,任熾熱的火焰將自己吞噬。


    看著眼前年輕而又熟悉的麵孔,他忽然很想問她一句:你不是很厭惡我嗎?為什麽?那時又表現的那麽在乎?


    或許,他可以再相信一次親情?


    一絲泣音打斷了他的回憶。


    一個沙啞的聲音響起:“哭個啥!多吃口,再多給他吃口!”


    韓棋用眼角的餘光看到這是條鄉間野路,路邊蹲著一個穿灰衣帽的年輕男人,抽著支煙。劣質的有些刺鼻的煙味飄散到他的鼻間,和周銘涵抽的那種盒子上滿是字母的煙根本不能比。然而他對這個味道卻無比熟悉,是幼時父親常抽的一種自製煙。


    那個時候還很窮,八毛錢一包的香煙在村子裏還是個稀罕物。村裏的老人家都是種幾畦煙葉陰幹了切成絲,煙癮來了捏幾撮在煙鬥裏點上火就蹲在草垛旁、屋簷下抽了起來。


    韓棋的父親也有煙癮,卻不用煙鬥,都是將草紙裁成一張張長方形的紙片,將煙絲捏進去裹起來就當煙抽了。韓棋曾幫他卷過很長一段時間的煙,那淡淡的煙絲味深入腦海。父親總是說自己做的煙抽起來味道好,韓棋卻是知道他曾將別人散給他的香煙都守收著,隻有逢年過節的時候才拿出來點著,吸兩口就又掐滅了,小心的藏起來。


    後來十六歲的那年,韓棋從h省回來給他帶了兩條玉溪。那兩條煙被父親狠狠的砸在了他的頭上,包裝精美的盒子掉在雨地上被泥水濺得斑斑點點。那時父親已經瘸了,隔著雨幕瞪圓了通紅雙眼。他不知道那一下砸斷了他與兒子之間的最後一點親情,韓棋隻默默地看著他,轉身走進雨幕,再也沒回來過。


    香軟的東西再次被放入口中,一股香甜的汁液流進嘴裏,這是……剛才自己吸的是……母乳?!他似乎有些頭緒了,他這是……回到了小時候?可自己明明應該是被燒死了才對啊?這是怎麽回事?


    頭頂的泣聲大了起來,斷斷續續的……


    “他爸,咱能留著他自己養麽?”韓棋心一顫,又要……被拋棄了嗎?


    “養啥?”男人瞪著眼反問,見了女人通紅的眼睛卻無奈的歎了口氣道:“咱家的情況你也知道!不說養不起,就娃這身子,還不一定能養活哩!”


    “養的活!養的活啊!”女人忙說,“我舍不得啊!這是俺身上掉下來的肉啊!他爸!咱咬咬牙不就挺過去了嗎?”


    “唉!”男人歎了口氣,狠狠抽了口煙,半天才悶著聲說:“這娃兒,半男不女的,身子骨又差!大夫都說了要精貴著養,咱家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咋養?”


    女人仍哭著,男人歎了口氣,扔了煙,一把奪過女人懷裏的孩子,一低頭就看見韓棋正睜著晶亮的眼睛看著他,男人有些怔楞,眼中閃過一絲不忍。女人在旁邊嗚咽著……


    男人狠了狠心,把他放在了田頭,有些粗糙的手劃過韓棋細白的臉,微微顫抖著。


    “娃兒!莫怪阿爸心狠,實在是家裏窮養不起你!與其讓你在家裏受苦,還不如呆在這……說不準、說不準……能遇見個好人……”男人的聲音有些顫抖,終究沒說下去,把臉轉到一邊閉著眼難過的的說:“是阿爸虧了你!莫怪你阿媽……”


    說著男人一狠心,起身拉著女人就頭也不回的離開。


    韓棋沒有出聲,也沒有哭。他緊緊的閉上了眼,掩下心底剛剛升起的一絲溫情,前世阿媽近乎跪著的在樓前求自己別死,還以為他們其實是愛自己的,沒想到重來一世卻是被遺棄!連前世都不如,想到這韓棋心裏不禁諷笑。


    前世他出生不到兩個月就被送給同村的韓國棟家,韓國棟夫婦沒有孩子,一開始對他倒還好。可沒過多久韓嬸就懷了孕,生下是個男孩,韓棋的生活從此就一落千丈。加上韓棋身體的原因,打罵便是家常便飯。


    本來想到自己臨死前阿爸阿媽的樣子還以為他們對自己是有感情的,可重來一次他們竟然拋棄了自己!


    對!這次是拋棄!不是前世的送人!他們想讓自己活活凍死在這荒郊野嶺裏!就因為這畸形的身體!


    韓棋絕望的想著,心一點一點變冷。


    韓棋漸漸覺得昏沉起來,臉頰凍得發紫,唇色也青白青白的。雪漸漸開始覆蓋住他幼小的身體,意識也開始漸漸飄散。


    暮□□臨,他沒有看到,一個女人一路撲跪著跑來,滿臉淚痕的將已經凍得僵硬的自己抱進懷裏,包裹在單薄的棉襖裏,痛哭流涕。


    這是她的孩子!是她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孩子!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啊!她怎麽能舍得呢?她怎麽能狠得下心呢?女人痛哭著,縱然這個孩子身體有殘,身子骨弱些,可她舍不得啊!


    男人輕輕拍了拍女人的肩,眼睛也有些濕潤,哽咽著說:“算了,回去吧!咱們咬咬牙少吃點,對他好些!”


    除夕之夜,大雪紛飛!家家戶戶都躲在屋裏烤著火爐、吃著花生瓜子或是包餃子守歲,一片笑語盈盈。


    韓家村村頭的一個土屋裏卻是一片冷清,氣氛僵硬。白天想扔孩子的夫妻倆抱著韓棋僵硬的坐在桌邊,首位上坐著兩個五十來歲的老夫妻,依次排下來的是一對比韓棋父母略年長些的兩口子和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漢子。


    “哼!”席上的老太太冷哼一聲,語氣頗為尖刻的說:“之前說是個男娃,我跟老頭子好用的好吃的都省下來給你,還花了五斤米到前莊韓五爺那給求了個好名兒!這下可好!生了個不男不女的怪物出來——”


    “娘!大夫說二毛這是□□畸形!不是什麽怪物!做手術能變回來!”男人不滿的對老太太說。


    老太太一聽火氣更大:“這男不男、女不女的還不是怪物?哦!做手術?咱家哪來的八萬塊給他做手術?你三弟不娶媳婦了?你大哥家的小輝不上學了?八萬塊!咱家十年都賺不來八萬塊!”


    老太太喘了口氣又接著說:“這還不算手術後的藥錢!”


    “老二,你就聽娘的!”韓家老大開口道,“再說你家這也是第二個娃了!計生辦肯定是要罰錢的,你還生不生男娃了?”


    男人垂下了頭,攥緊拳沒說什麽。這時韓棋的爺爺吸了口老煙袋,敲敲桌麵說:“老大說的對!這幾年光小華就罰了□□百!家裏還哪來的錢經得起再罰?你要舍不得扔,就送給國棟家!他家都結婚好幾年了還沒有娃兒。”


    “爹!”男人猶猶豫豫的說:“這娃……俺想自己養——”


    “屁!”老爺子還沒聽他說完就氣得跳了起來,怒得瞪圓了雙眼:“哪來的錢?啊?哪來的錢養他?不男不女的!說出去不怕人笑話?啊?”


    “俺少吃一碗,不就給他省下了!貓兒大似的,也吃不了多少!”男人爭辯著。


    老太太尖銳的叫著:“你也知道他就貓兒一樣大,能不能養活還是個問題?你養他做啥?”


    “就是啊二弟!你就聽娘的,我看這娃,活不了!”韓老大也開口勸道。


    這時抱著韓棋的女人忽然就哭出來了,“養得活!養得活的!這是俺身上掉下來的肉!送人了俺心疼啊!二毛長大了也會恨著咱啊!”


    老爺子氣的直叫:“胡鬧!趕緊把這怪物送走!送走!”


    男人聽父親也管自己的孩子叫怪物,頓時一氣,梗著脖子道:“這娃俺養定了!誰也不送!”


    “你!你——”老爺子氣的說不出話來,半天開口說:“你還認不認我這個爹?要認!趕緊把他扔了!”


    “爹要是怕二毛拖累了家裏,那俺就從家裏分出去!以後俺還一樣孝敬爹!”男人梗著脖子說。


    “胡鬧!”老爺子跟老太太氣的直跳腳,老爺子拿了棍就要抽他。韓老大跟韓老三趕緊給勸了下來,示意韓國文夫婦趕緊離開。


    韓國文見這樣子隻好和媳婦一起抱著韓棋先回偏屋去了,而這一切韓棋都不知道,他還沉浸在前世的夢魘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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