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庭審結束後,戴莎對我說的話。


    當時,她講了己發現的月鈴礦區罪案線索和自己的辦案策略,以及為使二審勝訴而找我作證的請求。隻是,最終結果並不如意,所以她又說,讓我“站上證人席”,“暴露在不知底細的公眾之前,卻又不能承諾好的結果”,還問我會不會“怨”她。


    實際上,在月鈴礦區事件發生前,我對“我”和“自己”可說是一無所知。


    殘破的記憶,不明的身份,莫名的思緒,怪異的幻覺……讓我惆悵又無助,而遭遇死靈後激發的神秘異能,更讓我清楚自己絕非普通人,甚至也可能不是“正常人”!


    可是,對於自己到底是誰、從何而來、何故來到月鈴鎮……這樣的問題,我也不知該如何以及去哪裏尋找答案。而那些總是在腦海中一閃而過的空白畫麵,以及被“我”帶至月鈴鎮的藍晶碎片,還有後來發現的紫晶、月鈴湖畔的紅晶,“精靈”般的光點,都不能直接告訴我答案。


    所以,哪怕似有某種奇異的潛意識,比如封印自己的“秘密”,不要過於“拋頭露麵”等等,但又有不甘心就此埋葬過去的矛盾執著,使得我仍希望主動去尋找真相。


    而開學初認識戴莎後,在接下來的多次交談、互動和共同“戰鬥”中,我仿佛逐漸感受到“希望”的真實感。


    因此,對於她的問題,我的答案肯定是“不會”,並借此向戴莎委婉提出希望了解“導致這個結果的原因”,而且得到了她的支持,理由則是“當事人有權知曉真相”。


    隻是,沒想到月鈴礦區事件卻隻是“開始”,甚至可能是“重啟”!隨著後續更多的遭遇、聽聞,在戴莎的幫助下,我發現了更多匪夷所思的“碎片”和線索,雖然尚且無法得知答案,但似乎漸漸能撥開些許迷霧,乃至掀起真相的一角拚圖。


    在這樣艱辛甚至危險的尋真之旅中,代價肯定難以避免,而“暴露”……不過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我想。


    事實上,那一次庭審作證,不管是以什麽形式被當時的某個誰所留意,應該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最多,我就是一個“僥幸”逃脫“怪物”獵殺的幸存者形象。而那份證詞在安傑律師的扭曲下,估計擺在“公眾”麵前的東西就像是妄想者的被害想象甚至“謊言”……估計大多數人也不會去相信吧!


    現在,隔牆另一邊的索倫,他讚賞我出庭作證的勇氣,並且也可能聽說了主要過程,那他……是否相信我說的“事實”?


    嗯……


    “索倫神父。”我想了想,決定先提出一個問題:“你……相信某種怪物的存在嗎?如傳說中的死靈,本應逝去的生命……或者靈魂已經不在,應腐爛的軀體卻似被其他未知‘物質或能量’所驅使,變異為殺戮無辜人們的恐怖怪物。”


    如果能有“相信死靈存在”的共識,或許後續的談話會順暢一些。哪怕對怪物的認識和理解不完全一致,應該也沒什麽問題。


    而索倫的答案依然語氣溫和,好像不管是誰向他傾述何種詭異或離奇之事,都能得到那淡然似水卻又溫馨如風的回應。


    “相信,任何存在皆有可能。隨意地否認或無視,是無知及傲慢的表現。”


    哦……這句話還是讓我稍微安心了些。


    說起來,對於遠古死靈的記載和描述,好像舊聖典就有。所以這些怪物對於神職人員來說,可謂不陌生。


    隻是,我所說的“死靈”,更準確地講,是指如今就存在於世,卻也並非傳說中“不滅不死”的恐怖怪物,而更像是被某種“手段”進行“批量化製造”的“東西”,可怕、致命,同時也有“缺陷”!


    就在我想著是否再補充一些描述時,索倫的話再次傳來。


    “那是被邪惡附身的怪物。麵對如此可怖的死靈且能幸存,不僅是唯一真神的眷顧,更需要無可比擬的勇氣。而且,孩子,你還保護了自己的同伴幸免於難,這份仁愛之心難能可貴。”


    呃……“邪惡”嗎?我的關注點暫且在這個形容詞上。


    也確實如此,就如神聖的反麵,在神學的角度上理解似乎也沒錯。


    隻是,若在能晶工學的角度,結合近期的線索和聽聞,我越來越覺得那更像是某種“工業化生產”的“不穩定”殺人工具……盡管這其中還有許多疑點。


    然後,再想想索倫的用詞……“麵對怪物”和“保護同伴”?他果然了解我的遭遇和某些情況,但應該不知曉太多細節。


    不過,還真是奇怪……!或者說,這隻是某種程度上的誇張用詞嗎?


    而且,他似乎清楚死靈的極度危險性,看來是真相信這種致命怪物的存在。雖然,將其定義為“邪惡附身”,大概多少還是對其本質的認識有些偏差吧……但這應該不重要。


    “那確實是‘邪惡附身’的怪物。而且,後來還在其他地方再次出現,非常可怕,是真實的存在。我的意思是,那不是遠古時期記載在典籍上的傳說,而是直到目前為止,雖然證實存在但還不清楚其形成機製的怪物……”我說著說著,卻感覺舌頭在打結。


    不對,我在說什麽……是準備向一位聖神教的神父解釋“現代的死靈”嗎?


    “是的,邪惡。”索倫的回話,卻似不在意我隨後那些補充和解釋,像隻是在闡述另一個角度的理解:“死靈,是由邪惡催生的怪物。”


    呃……


    “邪惡?”我心想聽一聽另類說法總也無妨,畢竟自己本身就是無法用科學解釋的存在,不是麽?


    不過……也許還有其他意思?


    於是,我稍稍向前傾身,略微低聲地問:“索倫神父,您的意思,邪惡是指……人心?”


    比如,死靈的“批量化製造”嫌疑,關鍵的“手段”,卡恩山區小礦洞裏的神秘針劑,似有“共通點”凍灼毒素與超高密黑能晶礦石,除了直接“投放”死靈殺人以完成所謂儀式的聖明邪教,諸如控製礦區的聚能聯合集團,以及內部各種非法擴散危險能晶試作品的碩鼠團夥……


    說起來,集團的董事長科勒應該就是聖神教的保守派別教徒,而且可能與索倫神父相當熟悉,且會來大教堂向其傾述和交談。


    當然,我不是說集團就是“生產”死靈的幕後推手,也無這方麵的直接證據……雖然戴莎及其團隊已經深入調查並得到很多線索,但應該還未有相關罪證。


    隻能說,這其中的關係和“人心”……可能比較複雜。


    但索倫的回答,卻像是另類的意思。


    “催生死靈的邪惡本質,並非複雜但完整的人心、企圖或欲望。就連‘邪惡’本身,也隻是相對而言。那些附身於恐怖怪物的‘邪惡’,可能隻是某種破碎的靈魂,甚至是不知經曆過多少個世紀的悲愴、恐懼、痛苦等碎片,卻重組不成最初的理性、意識和情感。於是,微若塵埃的它們徘徊,凝聚並在某種法則作用之下注入靈魂已逝的軀體之內,變異成怪物。但說到底,那或許隻是對生命和重生的渴望之心,或是對世間及親人的留戀之情,卻因破碎而異化成邪惡的源泉。”


    咦……


    索倫的答案……怎麽說呢?是否有點“耳熟”?


    當然,並非完全一樣!雖然“本質”似乎有點相似……但這可是正統聖神教的神父,或許他的信仰可能偏向於保守教派,如聖徒派某個分支,也不管在曆史上可能與聖明邪教的信念有何“交集”,至少絕不可能就是……!


    而且,我今天來到這裏,不就是因為聯想到此類“共通點”,就如追溯數百甚至上千年之前,將紛繁複雜的巨樹枝葉“還原”至某個時點的小樹苗,以試圖尋找那段可能層出一脈的某個曆史時期發生過的事件嗎?


    隻是,這層很可能冒犯聖神教信仰的考慮,即使在索倫神父“不存在禁忌”的鼓勵之下,仍然覺得不好直接問出來……更何況,聖神教的聖徒派“在信念上甚至與聖明教有共通之處”,這種話的來源卻是那位曾經的神學院教授,如今的聖明邪教徒裏克!


    那麽,索倫這番話的主要意思……


    “索倫神父……”我想了想,看著牆上的小洞問了一句:“您覺得,即使是那些恐怖的殺人怪物,其‘邪惡’的本質仍然值得同情和憐憫?”


    我……大概能聽出索倫話語之中的仁慈與包容情懷,但想到死靈殺戮的可怕場麵,以及那些遇害的無辜人們,實在無法與那些怪物“共情”!


    “孩子,我們並非處於非黑即白的世界。每一個事物都有兩麵性,甚至多麵性。”索倫的話語接著傳來:“苦難的曆史已留給我們太多教訓。所以,唯一真神賜予我們的雙眼,不能被蒙上極端的灰布,也不能迷失於俗世的五彩繽紛,要善於透過表麵的美或醜,認清本質的善與真。”


    這樣嗎?也許在現實中是應持有客觀態度,可是……麵對那種恐怖的怪物,如何去辨識其“本質”?!


    若僅從“科學”的角度,加入某種假定和想象,那很可能就是一種被人為製造、通過未知手段注入“暗能量”驅動屍體變異,在消耗“暗能量”的過程中釋放凍灼毒素殺人的冷血工具……或者幹脆就是“凶器”!


    所以,生產並使用這些凶器犯罪的幕後罪魁禍首,無論是極端狂熱的聖明邪教,或者可能具備此類技術條件的集團內部某些心懷不軌的人,都應當被繩之以法並接受相應製裁,而不論其是否美或醜,善與真!


    當然,這樣的言論,可不適合直接對索倫神父說。相信他也是出於仁慈心理……


    “索倫神父,那些怪物殺害了很多人,其中還有我所熟悉的長輩和朋友。而且,這甚至不隻是一次兩次就到此為止的恐怖案件。”我搖了搖頭,說:“這樣的慘劇……不能再繼續發生。否則,還有多少無辜的生命會被奪去?無論那些‘邪惡’的本質是何種被異化的根源,現實就是,可能存在著某些喪盡天良的團夥利用死靈進行可怕犯罪。這絕對是應被終止並審判的現實之惡。”


    “更何況……”我停頓片刻,頗為不解地問向牆後之人:“如果連怪物、甚至是驅使怪物的元凶都可以被理解或同情,那誰來憐憫那些無辜死去的人呢?那些本是一家頂梁柱的父親,本應擁有美好新生活的年輕女生,本是保護我們生命的勇敢戰士們……?”


    “為所有不幸的人們致哀,無論是新逝的生命,抑或已化作塵埃的靈魂。”索倫溫和的聲音繼續傳來:“孩子,我明白你因熟悉之人死去而傷悲的心情。我們每個人,自己,伴侶,親人,朋友……都將麵臨生老病死。而唯一真神的憐憫,如陽光般普及世間。每一條靈魂逝去的同時,也有新的生命誕生。來到世間的聖緣,就是唯一真神最大的祝福與恩賜。”


    嗯……


    降臨世間的“聖緣”,唯一真神的“祝福”以及“恩賜”……?


    那麽,雖然喪失了絕大部分記憶,但仍清楚我並非“我”的自己,這匪夷所思的重生與轉世,得是受到唯一真神多大的“憐憫”、“眷顧”和“祝福”?


    太玄乎了……


    但對於普通人來說呢?特別是那些憧憬著新一天的善良人們,難道這一生就這樣突然中止在了永恒的黑暗中……?


    我……還記得,深陷幻覺或幻夢中,那漫無邊際的可怕靜寂與黑暗,或許就是絕望的死亡世界!


    “也許真是神跡般的眷顧吧……”我感到身子驟然顫抖了一下,不禁輕輕歎過一聲,說:“難道說,對於我們來說,死亡即是無法避免的必然,而何時死去就是無從預料的偶然嗎?或許這樣的結局對於所有人來說都是公平的‘憐憫’,可對於個體以及親近之人來說,卻是痛苦與傷悲的結果。而這樣的必然性結果,從最終結局看來,則是無法被改變……”


    宿命論?


    嗨,真是悲觀!


    就算是因果鏈的猜想,也可如當時在圖書館看到的那本書,哪怕最終結果無法改變,也可擁有更好選擇的過程啊……!


    這番自言自語般的感慨過後,我又聽到索倫的聲音。


    這一次,卻是頗為簡短且直接的答案。


    “不。”


    啊……?


    這是否定的意思?當然,那麽悲觀的人生態度,肯定是不對的呀……


    “索倫神父……?”我再次看向牆上的小洞,靜等少刻後,就聽到了下一個回答。


    “這是選擇的問題。”


    “啊?選擇?”我醒悟過來,卻聯想到一些事。但對於現實的“選擇”,自己的理解則是:“雖然結果已成必然,但生活還要繼續下去。我們……仍可選擇積極的人生,對嗎?”


    誰知,索倫再次否定我的回答。


    “不。這是對結果的選擇問題。”


    哎……?結果還能怎麽選?假如已成既定事實?!


    “索倫神父。已形成的結果,我們既然無力改變,但還可以通過新的努力,選擇下一次相對好的結果,比如對於那些不幸的往事,勇敢地麵對,至少不讓內心深陷於悲傷之中。是這樣嗎?”我不解地問。而且,這也是索倫剛剛說過的類似意思。


    可是,第三次否定的話語有傳了過來。


    “不。關於結果與選擇,是一個值得去深思的大問題。孩子,現在的你還未能認識到事情的本質。沒關係,假以時日再來尋找答案吧。”


    咦……!


    這是給我留下人生的思考題嗎?!


    就像索倫讓加裏去尋找類似問題的答案一樣……可是,加裏是虔誠的聖神教徒,甚至已經有了“不惜用一生巡修來尋找答案”的覺悟啊!


    而我這樣的……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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