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很輕,很柔,帶著絲絲暖意,像是初夏在輕怕我的臉頰。


    似乎有什麽長長細細的東西在撓動我的額頭,不一會竟輕戳起我的眉毛,刺得我忍不住抖了抖眉尖。那是垂在我前額的頭發吧,好像不管我怎麽束發,總有那麽幾縷不聽話的小東西偷溜下來,這會倒成了風逗弄我的玩意。


    我閉著眼鏡,仰躺在一片並不平整的土地上,身下很軟,風還帶來了泥土和青草的氣息。


    隱約間,似乎還聞到一縷微弱而獨特的花香。


    嗯……是不是該起來了?


    我不舍地睜開雙眼,霎時感受到傾瀉而下的強烈陽光,令我忍不住皺起眉,抬起右手遮在眼前。


    透過指縫,我能見到朵朵白雲緩緩飄過的藍天。


    側身一瞥,不遠處那陽光下微瀾輕動的溪流,仿佛披著碎銀星鑽織成的薄紗。


    更遠處,小溪順流匯入一個滿月形的湖泊。湖光閃爍,倒映著晴空別樣的藍。


    嫻靜的午後,舊地小憩,身心仿佛都沉醉在自然深處。


    “嘿!”我小喊一聲,坐起身子,雙手拍拍衣服和挎包,抖落一地的雜草和泥土。


    我尋著淡淡的花香而去,彎下腰撥開礙人的野草,終於見到那一片連著一片的野花。


    嗯,月鈴花。花色淡白,莖短葉少,花朵下垂,未盛開的花型正看似是鈴鐺,側看則像滿月。


    很漂亮的花兒,一簇接著一簇點綴在蠻蠻野草之中,像是沉睡於深坑中的原玉。


    她不像紫瑰那般有著張揚燦爛的驚豔,有的隻是遠離塵囂的靜雅。她一生絕大多數時間都在沉眠,隻在仲夏的月夜綻放一宿,那一刻是她生命中最燦爛的時光,但卻等不到翌日的晨曦,仿佛一生隻為了那一刻的夜舞飛揚。許多詩詞和劇作以她為主題或隱喻。在這個世界,她的花語是:“落寞的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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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蹲下身子,靜靜地看著月鈴,看著她們在微風中點頭,心頭總有一陣陌生又熟悉的感覺拂過,讓我安心之餘,卻又有莫名的心酸。


    我隻是稍微低下頭,便有一陣清香撲鼻而來。


    很香,讓人有沉醉的感覺。再焦躁的情緒,在她麵前也會沉眠。


    好一會過去了,耳邊似乎隻有風掠過野草所撩動的沙沙聲。


    不過,輕風似乎又帶來另一陣呼喚聲。


    “伊珂……伊珂……”


    聲音越來越清晰了……


    我挺立身子,回頭一望,隻見陽光傾灑下的一處小山丘上,一個身影漸漸清晰起來。


    那人似乎也看到了我,加快腳步朝我跑來。


    那是一個少年。他氣喘籲籲地跑到我麵前,清瘦的臉頰上帶著稚嫩的笑容,似乎也不在意我未回應他的呼喚。


    “伊珂……”少年停下腳步,半彎著腰,雙手按在膝蓋上喘了幾口氣。少傾,他才抬起頭,笑著對我說:“……找到你啦……”


    “凱爾。”我看著少年額頭上冒出的汗珠,不禁莞爾:“跑那麽急幹嘛?”


    我算過的,從鎮口到溪流邊的月鈴花地,慢悠悠地走也不會超過10分鍾。


    “我……就是有點擔心……”凱爾大概恢複過來了,挺起了身體。


    但他剛和我對上眼,便很快地移開眼光。他那半低著頭又斜著臉說話的模樣,仿佛對話的對象是我腳下那叢月鈴花:“溫芝學校的老師說你出去了……但我在鎮上又找不見你……就心想你會不會又去野外了……不是說外麵不太安全嘛,我就擔心呀……”


    “不會呀,這裏很安全啊。”我看著他那笨拙又扭捏的樣子,忍不住就想逗弄一下他。於是我順著他的眼光,伸手指向微風中搖曳的月鈴花:“看,她們在這裏長得多好。你還擔心的話,就把她們帶回家養起來唄?”


    “不是啦!”凱爾似乎有點急了,不過很快就放低了聲音:“嘉妮老師說過的,讓我們一起去采購明天要用的班級畢業紀念品嘛,我怕太晚了,就趕緊過來找你呀……”


    嗯,我當然記得這件事。不過……


    “我們不是約好今天下午5點多才去集市嗎?”我抬頭眯起眼睛,瞥過一眼天邊,隻覺此時日光尚盛,估計現在也就3、4點鍾不到。


    “呃……好像是呢,哈……”凱爾撓著頭開始尬笑:“所以……”


    “所以現在時間還早,別急啦。”我大概能猜到,凱爾午後早早出門,去了溫芝之家,再去溫芝學校,在鎮上兜兜轉轉後又跑到這裏來的尋人之旅。但真說出來太尷尬了,於是我選擇轉換話題:“難得天氣這麽好。來,一起感受下我的庇護地吧。”


    說罷,我便以野草為墊,輕輕坐下。


    凱爾呆了一會,“嗯嗯”連聲跟著坐下。


    我似乎感覺到凱爾鬆了一口氣。應該不是錯覺……


    一時無語,仿佛又回到剛剛的靜謐時光。


    微風輕拂,花香飄逸,我隻覺得身心俱醉,忽略了旁邊的人,忍不住抬高雙手伸了個懶腰,閉起眼睛長哼一聲。


    隻是,當我不經意間一瞥,又對上了凱爾的眼光。


    “看啥?”我索性轉頭盯著他。


    “不是……”凱爾馬上轉頭避開對視,片刻才接著說:“就是……怎麽說呢,就是覺得有點不可思議,感覺你這兩年就好像變了個人似的。當然,不是說不好啦……”


    兩年。


    嗯,我來到這世界兩年了。


    我不是以初生兒的姿態來到這世界的。就像是做了一個長夢,夢醒後發現自己變成了另一個人。


    我記得,那是發生某個清晨的事情。我莫名在溫姿之家宿舍的床上醒來,就像是很普通的日常,並沒有發生事故乃至起死回生之類的橋段。


    我還能清楚記得蘇醒後的身體異樣,當第一次見到鏡中少女模樣的自己時,那不適和尷尬滿滿的羞恥感。


    而在那時接踵而至的,是我腦袋中如走馬燈般快速翻轉的陌生畫麵,似乎是專屬於少女的記憶,極速寫入我的意識。那信息洪流的嵌入迅猛異常,讓我頭疼欲裂,幾乎昏闕。


    我的原初意識就那樣莫名附在這身軀體上,並繼承了身體原主人的往事回憶。


    所以,當我頭痛過後,我才能冷靜梳理一下狀況。


    少女的信息很簡單。孤兒,名為伊珂,被溫姿之家收養,在溫姿學校念書。人際關係上,繼承記憶中有點印象的,隻有比較尊重的嘉妮老師,不知算不算朋友的凱爾,其他就是路人般的同學等。沒有其他關鍵詞了。


    但我繼承的隻有伊珂的大部分回憶,沒有對人對事的情感。


    我也有屬於自己的回憶,隻是太碎片化了,沒法連成線。


    這算是轉世吧。而且,從我那有限的原初記憶碎片中,我總感覺不是第一次轉世。


    不過,那也隻潛意識般的感覺而已。我自己的記憶丟失了太多,就像被撕碎拋進無底深淵中。我每次努力地回憶,就如同在黑暗中找尋一條若有似無的線,讓我心揪不已。


    我隻能不去回憶從前,轉而適應今夕。


    所幸,借助“伊珂”的回憶,我能大致理解這個世界的自然規律、社會經濟和人文特點,不用太久就適應了環境。


    唯一麻煩的就是這副身體。迥異的生理問題和生活習慣,最開始半年裏鬧出的各種悲劇,現在回想起來,真恨不得挖個坑把自己埋了。神啊,請刪除我那些難堪的記憶吧……


    我還有另外在意的地方。


    我是“正常”醒來的。這兩年裏,我的意識適應並支配著這身體的行動,我也能肯定從未出現過夢遊、第二人格、幻覺等異象。那麽,“伊珂”本人的意識哪去了呢?是被我“擠出”到哪裏或是哪個世界了?


    我想知道,我是誰,我怎麽來的,我該做什麽?我甚至覺得自己可能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可是,太多的關鍵記憶空白,讓我梳理不出清晰的邏輯。我越想就越覺得自己像個斷了線的風箏,不知該飄到哪裏去。


    “伊珂?你怎麽了?”


    凱爾關切的聲音驟然響起,中斷了我的沉思。


    “哦,沒事。”返回現實的我,對著凱爾應了一聲。呃……對方那關愛病人的眼神是怎麽回事?我隻好推上笑容再強調一次:“沒事。”


    “那就好……”凱爾又移開眼光,低頭數起腳邊的月鈴花:“剛剛你好像思考了很久……有點像以前的樣子。我剛剛是不是說錯話了?”


    嗯,我記憶中的“伊珂”是一個沉默寡言的人。不過她的學習成績倒是很不錯。


    “沒關係。”我想了想,提出一個問題:“凱爾。那你覺得,是兩年前的我好呢,還是現在的我好?”


    “啊?你和你……不都是你自己,有什麽區別嗎?”凱爾不太懂我的意思。


    “認真點,想想再回答啊。”我強調了一下。


    我在猶豫著是否告訴他真相。如果他看重的是“伊珂”本人,那我是不是要跟他坦白比較好,免得他一直誤會下去。


    “嗯……”凱爾思考了一會,回答說:“以前的你,總是與人保持著距離,大家都隻能遠遠地看著你。現在的你沒有了那種距離感,更平易近人。說真的,就像現在這樣,能在一起說話聊天,就像朋友一樣……我覺得……更好……”


    “這樣啊……”


    我沉思片刻,決定暫時保持現狀。現在告訴凱爾真相,沒有什麽幫助,也不能解決我的問題。


    或許剛剛那一瞬間的猶豫,隻不過是因為這兩年間無人適合傾訴困惑,突然冒出來的不成熟想法罷了。


    還是理智點好。


    “謝謝。”我送給凱爾一個微笑:“那我們以後都一直做朋友吧。”


    “啊?哦……好……”凱爾似乎在小聲嘀咕:“我是不是又說錯話了……”


    他稍微沉默了一會,便又努力地笑著創造話題:“是了,還要祝賀伊珂考上寧溪穀學院呢!真厲害!不過,你為什麽要選擇能晶工學專業呢?”


    我記得,他之前已經祝賀過我三次了,真辛苦……


    應該說,幸好“伊珂”算是個學霸,我繼承的知識儲備很豐富,使得我的學習能事半功倍,才能順利考上寧溪穀學院。


    “為什麽選擇嘛……因為感興趣啊。”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這是實話。我對這個世界特殊的能量開發和利用很感興趣,研究其中的奧秘,說不定能解開我的心結。


    從玄學角度講,就是下意識地喜歡,沒有任何理由。


    “嗯嗯,有興趣就好。”凱爾似乎還是有點疑惑:“因為女生選擇的多是語言,商科之類。當時你選這個專業時,大家都覺得很驚奇呢。”


    “各有所好嘛。”我轉而問起他:“那你為什麽要選擇國防學院呢?”


    “因為……國防生分數要求低一點嘛,沒辦法,我是笨蛋啊。”他有點不好意思地回答,但也算是很實在,沒吹出一番理想信念當掩飾。


    我稍微讀取了一下記憶。嗯,凱爾,16歲,班級成績長期墊底,確實是個笨蛋。


    而且他的體能好像也不怎麽樣,估計國防生的路不太好走,我有點替他擔心。


    “當然,主要的是……”凱爾挺起了胸膛:“我想成為一個堂堂正正的男人!”


    “哦?”不知為什麽,忽然覺得很不爽啊!我忍不住打擊他:“意思是,你現在既不堂堂正正,也不是個男人?”


    “不是啦,哎呀呀!”凱爾急了,苦著臉解釋:“我已經成年啦。我的理想,就是成為有擔當的軍人,可以保護家園,保護……保護……嗯,保護這個國家的所有人!”


    好偉大……我有點想給他鼓掌了。不過,現在可是和平年代,不太可能有大戰什麽的。


    “對了!”那邊的凱爾開始放飛想象:“伊珂學的是能晶工學,那如果我將來要上戰場了,你會不會開發出超厲害的武器或防具什麽的給我?”


    “可能跟你想象不太一樣。”我在學校的小圖書館學習過簡單的知識,盡自己的理解回答:“這專業好像主要研究的是核心元件理論,也就是能量的轉化和輸出之類的。跟能量的外延利用比如器械什麽的有區別哦,那好像是工程學的事。”


    “不太懂,意思就是能開發出很大威力的炸彈嗎?”凱爾的思維持續跳躍中。


    “嗯……首先你得給我夠厲害的容器,然後我研究怎麽輸入更多能量……”我有點頭痛:“啊,還要考慮觸媒,載體特性什麽的,那好像跟材料學關係比較大……”


    “哇,好厲害!那是不是能炸出像月鈴湖那麽大的坑呢,就像傳說中那樣?”凱爾興奮地站了起來,思維已經飛到了天際。他指的是遠處那個滿月形的湖泊。


    那就是月鈴湖,傳說中由不明大爆炸形成的深坑,經過改道的溪流長年累月匯流而成。湖畔滿是月鈴花,景色宜人,別名月鈴灣。


    “哈哈哈……”我仿佛聽到自己理性崩裂的聲音,跟著那笨蛋一起瞎想:“一切都有可能啊。哈哈……”


    雖然有點跨界對話的樣子,但回頭想想,好像就是因為這種無厘頭的對話和奇怪的興趣點,才會在兩年裏一點點拉近距離,成為能聊天的朋友。


    “不過,說真的,月鈴湖一個就夠了。”我很喜歡那裏,總覺得有說不出的情感:“其實我還想今天過去那邊看看的。畢竟再過一段時間,就要離開這裏了呢。”


    我有另外的憂慮。


    舉目遠眺,月鈴灣往東四五公裏外的丘陵河穀深處,是兩年前被發現的露天能晶礦區,礦業公司半年前也已經進駐開發。所以,這小鎮說不定會慢慢轉變成工業城市吧。或許再過幾年,十幾年,那潺潺溪流,粼粼鏡湖的田園時光都會變成遙遠的過去。


    “來回要半小時以上,現在可能來不及哦。伊珂,我們還是先回鎮上吧。”凱爾終於收回了飛散的思維,認真地提示說。


    “嗯,我知道。待會我還要回學校,跟嘉妮老師談談,還要拿推薦信。”


    寧溪穀學院除了要求考生考試合格,還需要提供權威推薦信。溫芝學校雖然規模不大,但曆史很長,聽說成立時間甚至比寧溪穀學院還早很多年,具有很特殊的聲望。


    我掐指一算,今天沒時間了。明天是學校畢業典禮,同時還有全鎮的仲夏滿月慶典節日,時間安排也很緊湊。


    真不該懶散地在半途睡午覺。嗯,都怪那溫柔的風兒!


    不知怎麽的,我對滿月之夜的月鈴湖,有著別樣的期盼和好奇。我忍不住就說出了聲:“那,我想明晚再過去看看。”


    “明晚?可能不太好呀……”凱爾停頓了一下,堅定地說:“不過,如果你堅持的話,就讓我陪你一起去吧,兩個人安全點。”


    “好的。”我感覺無法拒絕,便微笑著回應他的好意:“那麽麻煩您了,凱爾國防生。”


    “不客氣。”凱爾立正,左手垂下緊貼腰間,右手伸起,手心向內按在心髒位置,頗有氣勢地回答:“不客氣,伊珂女士。”


    噗……我記得明天才夠格被稱為女士的,罷了。


    “好啦,走吧。”我邊走邊嘲笑他:“裝模作樣的,嘿……”


    “嘻嘻。”凱爾快步跟上,與我並行。


    ……


    翻過幾個小山丘,就能看見坐落在平原和溪流交匯處的別致小鎮。


    那就是月鈴鎮,是我兩年前夢醒的地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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