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卡飛馳過環城北路,向南越過江西大橋,進入西南舊城區的狹窄道路。


    車速總算慢了下來。


    我記得這條兩車道的路。上周日中午,聚能聯合集團總部大樓發生爆炸後,我們乘專車離開時,走的就是這裏。


    那時候的氣氛特別緊張,這條車行道,以及旁邊的人行街都已經被治安官和警隊清空,還在路口設卡檢查。如今這裏又恢複人車川流不息的熱鬧街景。


    隔著車窗,還能聽到喧囂不停的行人講話聲和汽車喇叭聲。


    坐在自北向南行駛的車子裏,我扭頭向左邊望去,又見到那棟氣派的總部高樓,越過庭院圍牆的鏤空柵欄,還能看到綠樹叢中的西側附樓一角。


    遠遠望去,總部大樓的北正門和玻璃幕牆完好如初,但門口的保安人員似乎多了一些。


    “這棟樓真漂亮啊。”坐在前排的凱爾也望向左邊的街景,順便對維利感歎一聲:“比舅舅那棟破樓氣派至少一百倍!”


    “承你貴言啊。你舅舅要是真有那棟公寓,再破也發達啦。”維利轉過頭看向凱爾:“這棟樓是聚能聯合集團總部大樓,厲害吧,那就是舅舅的夢想啊……”


    “舅舅……做夢歸做夢,你開車注意下前麵行嗎,好多車啊!啊!”凱爾轉頭看向前車窗,大呼小叫起來。


    “安啦!我開車這麽穩,沒事!”維利剛看向前麵,馬上來了一個急刹車,車子幾乎後翹起來。


    凱爾頓時又是一聲大叫:“哇!”


    呼……我身子猛地向前一撲,差點撞到前座位後背。


    我探頭向前一看:皮卡離前麵的一輛動力車近得幾乎吻上,好險啊!


    跟接著,車後傳來一陣急促的喇叭聲。


    “哈哈,抱歉抱歉……”維利抬頭瞄了一眼後視鏡,馬上轉移話題:“啊,剛剛說到哪裏了,左邊這棟大樓是嗎?嘿,你們知道嗎……”他說到後麵還故意壓低聲音,似在吸引我們的注意。


    “這棟樓怎麽了?”凱爾不再計較維利的急刹車,好奇地問了一聲。


    “別看這棟樓現在好好的,其實上周末被人用炸藥自殺式襲擊過!當場死了好幾個人,整個一樓都炸黑了!”維利那誇張的語氣,就像是《紅番茄報》的現場報道記者。


    “啊?這是真的嗎?都看不出來啊……”隨著總部大樓逐漸退到行進的車子後麵,凱爾的目光也跟著轉向左後方位置。他似乎都沒怎麽關注時事報道。


    “是真的。”我恰好與凱爾對上視線,便補充說:“那天,我們剛好就在一層裙樓的展廳參觀,現場見證過。”


    “啊!?”凱爾瞪大了眼睛,關切地看向我:“伊珂,你!你還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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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咦??”維利似乎也被嚇到,馬上又是一個刹車。


    我被這突如其來的慣性推得晃了起來,不得不兩手按住椅墊,穩住後才對著凱爾說:“沒事啊,你看,我不是好好地在這裏麽。幸虧那時候離大門口比較遠,隻是受了點擦傷。”


    “那就好……哎,這麽可怕的事,你可真看得開。”凱爾鬆過一口氣,聲音低了些:“都是一周前的事了吧?呃,我都不知道哩……”


    他剛才還是以一種好奇的心情在看待這起爆炸事件,現在看起來卻很是擔心。


    我猜,可能是因為這一周來,我都未曾給他寫信提過這件事?


    於是,我便對著凱爾說:“嗨,我是習慣報喜不報憂的,這又不是什麽好事,我都恨不得馬上忘記了呢。”


    “那也是。”凱爾回過頭,笑著對我說:“伊珂,你真樂觀啊。”


    “就是,事情過去就不要再想啦,人平安就好!”維利嚷了一聲,終結這個話題。他開著車再走過一段路後,向左拐進另一條小路,對我們說:“兩位客人,前麵很快就到聚能聯合集團的倉庫了。”


    “這可是舊城區最大的物流倉庫,俗稱南大倉!”維利一邊開車,一邊自說自話:“對了,伊珂也大概了解過吧?那是聚能聯合集團以前的紡織廠改造而成的,那地方可說是集團發家的起源寶地呢!聽說裏麵滿是寶物,說不定還有幾世紀流傳下來的珍寶……”


    我這時覺得,維利就憑能把石頭吹出花的本事,做導遊也似乎蠻適合他的。


    凱爾好像已經被維利帶進溝裏,興奮地說:“我們待會就要去裏麵尋寶麽?”


    “不,我們進不去。”維利瞬間就打碎凱爾的暢想:“供貨的渠道商是在倉庫旁邊的小巷裏開店,在那裏交易就行了。”


    “那你剛剛講那麽好聽幹嗎,引人遐想啊?”凱爾把原本前傾的身體歪回座位上,語氣中多了一點不滿的意味。


    “想象就是生活的鹽啊。”維利笑著開導凱爾:“要不然,生活就太乏味了。”


    就在維利的調侃聲中,皮卡走在一條筆直的東行道路上。


    我往左邊望去,看到貼著人行道一路延伸下去的長圍牆。那裏麵應該就是聚能聯合集團的西南城區倉庫。從方位來看,這倉庫應該是位於聚能聯合集團總部大樓的正南麵,而且占地麵積應該蠻大。


    感覺車子開了快十幾分鍾,才見到那堵圍牆的盡頭。皮卡經過一處路口後,左拐右轉後進入另一條相對冷清的街道,最終停在一處小路口之前。


    前麵的路很窄,車子已經開不進去。


    維利停車熄火後,邊打開車門邊對我們說:“我要去前麵找人進貨,時間可能久一點。怎麽樣,要不你們隨便在這附近逛逛?有帶表嗎?差不多1個小時後,我們在這裏會合吧。”


    “嗯,帶了懷表。”我跟著下車,觀察起這片房子密集、道路狹窄的舊街區:“沒想到在這個地方,居然有那麽大的倉庫。”


    “因為,那個倉庫很久前是個不斷擴建的紡織大廠。”維利向著前方張開手,轉了半圈說:“而這些街區,都是圍繞那個大廠逐步建設起來的。所以,西南舊城區曾經也有個名字,就叫紡織城。從前啊,在這裏討生活的都是紡織工人和家屬們。”


    “西北那片舊城區,不也是後來新興的紡織城嗎?與這裏相比卻差好遠呢。”我望著周邊的街景,雖然這裏的房子頗為矮舊,街道也比較髒亂,但人來人往頗為熱鬧,生活氣息相對濃厚,不像西北舊城區那樣荒涼。


    “那邊的紡織廠都搬家後,整個城區就逐漸破敗了。畢竟沒有其他支撐產業,發展不起來。”維利指向遠處的聚能聯合集團總部大樓:“因為聚能聯合集團的總部仍在這裏,有很多員工也住在附近,聽說集團每年還會大筆捐贈支持社區建設。前方還有許願池廣場商業街,這裏有集團的大物流倉庫,有很多賺錢的機會,人多了,城區自然就發展得好一點啦。”


    “哈,這麽看起來,那棟樓好像是這一帶的參天大樹啊。”凱爾下車後走到我們旁邊,也望向聚能總部大樓,發起感慨:“而圍繞在這棵大樹的平房建築和街道,就像是花花草草一樣哩。”


    “嗯,這麽說也不錯。很多人可是靠著這棵大樹吃飯呢。這棵樹吸收著這片土地的養分,卻也滋養出一片生機。”維利講不到一會,又開始自誇:“哇,這個比喻真好,我果然是天才!”


    “拜托,這是我先想到的吧……”凱爾又開始嘀咕起來。


    大樹嗎?


    假如有朝一日,這棵大樹轟然倒下呢?比如,就像那個發生事故後被封鎖的月鈴礦區?


    我望著那不知經曆過多少曆史,見證過多少日月輪換的圖騰般大樓,總有些難以形容的複雜思緒。


    “怎麽了,伊珂?”凱爾的聲音響了起來。


    “沒什麽。隻是聯想到鎮上的一些事。”我想到這裏,便問起維利:“對了,維利叔叔,你知道月鈴鎮這段時間有什麽情況嗎?那個月鈴礦區現在仍然是被封鎖著嗎?”


    自從6月17日以來,月鈴礦區因死亡事件被封閉至今一個多月了。但那裏畢竟是能出產超高密黑能晶的特質礦區,能落實嚴格封鎖麽?


    我記得舊報紙曾經提過,小雲城雲端煤礦也發生過多人死亡的災難性事件,但都沒見過被封鎖的新聞,而月鈴礦區卻被國家行政院強令封鎖半年。是因為月鈴礦區發生了明顯的死靈行凶事件?還是因為那裏運營未上正軌,還沒形成規模效益,於是就被強令封鎖整改?


    “嗯,還被封著哩,很嚴厲的啊。鎮上的治安官要經常過去輔助檢查封鎖情況,他們每一次出任務都膽戰心驚的。”維利對我說:“現在還傳說那裏有怪物出沒的,就算沒封,也沒人敢跑去那裏……”


    “至於鎮上什麽情況……就是長期逗留的外地人已經基本絕跡了。你還記得那個開能晶專賣店的羅特麽?那家店撐不下去了,他很快就要調去別的地方了。”維利說:“這段時間我回去過鎮上好幾次,也跟鎮長閑聊過。他很發愁啊,原來以為抱到聚能聯合集團這棵大樹,沒想到播下的種子剛長出芽,就被突如其來的暴風雨給弄折了。”


    羅特也要被調走了?哎,祝他好運吧。


    我能大概理解鎮長的想法。本來,靠著那個被發現的寶礦,引來聚能聯合集團這樣的重量級貴客,還以為能讓那偏僻落後的小鎮從此一飛衝天,沒想到剛開發不到半年就發生了這樣慘重的事故,還被封鎖至今。再加上不知何時才能消散的恐怖謠言,於是,工業,商業,稅收,就業,發展統統都變成計劃書上的空談了。


    “畢竟發生過可怕的事故啊,現在雖然還在調查原因,但是,不管最後結果如何,這個礦區封到今年底,也肯定能解封了吧。”我有些悲觀。現在,連事件責任人都沒有了,說不定,連原因到最後都也查不出來。


    “調查麽……也是。對了,聽說前段時間,還有律師團來鎮上搞調查哩。這起事件還立案了,不知道結果怎麽樣了。”維利可能也聽說了一些動向,但不知道最後的判決結果。這也難怪,因為這起事件已經沒有後續的跟蹤報道了。


    “已經結案了。我旁聽過那次庭審,礦區主管最終無罪釋放。”我淡淡地說。


    “啊?”


    “咦……”


    維利和凱爾都隻發出一個音,似乎相當驚訝。


    “那……像力拓大叔那樣的遇難者,家庭後來有得到什麽賠償嗎?”我保留著一點希望,看向維利。


    “賠償的話……沒有。”維利搖搖頭,說:“我有去探望過力拓家人。聽說聚能聯合集團,還是聚能聯合工業,反正都是聚能係的人找過他們,說賠償是不可能的,因為沒有合同關係,集團也不會開這種先例。但可以通過集團的基金會,資助一名子女攻讀專業學校,還承諾其畢業後可進入聚能聯合工業旗下的礦區工作,算是繼承已故父親職位吧。”


    “就隻是這樣嗎?”我很失望:難道賠償意味著承認失責,所以聚能聯合集團咬定不開這個口子,而采用間接的補助方式?但是,就算那是補助,也未免太單薄了。人家失去的可是頂梁柱啊。


    “確實就隻是這樣了,總好過沒有吧。”維利歎了一聲:“個人跟集團相比實在太渺小了。人家可以施舍你,也可以當做沒看到。而你總得生存下去。就算賣相再不好的施舍,說不定還是幫助你邁過生存這道坎的寶貝。”


    “……”我聽著有些難受,卻一時無法反駁。


    “舅舅,聽起來真殘酷……”凱爾低聲說。


    “所以說,健康是第一位的啊!知道嗎,人本身就是一種資產,要在有限生命裏盡快升值,多賺點錢才行!”維利盡力向我們鼓氣,接著又開始遊說凱爾:“明白沒?畢業後就跟舅舅混吧!舅舅帶你一起升值!”


    “哈……”凱爾聽得笑出了聲。


    我也笑了笑,轉而望向遠處那高聳的聚能總部大樓。


    那真是如蒼天巨樹一般的存在。周邊那矮小的人或物,都像微不足道的小花野草。


    這樣的巨樹,可能被撼動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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