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城南,陳府。


    這宅子占地頗廣,前後倒有三四進院落,府上一人獨大,便是柳月娥柳院君,家裏麵下人大多是從老家帶來的,俱都自幼和柳月娥相善,個個使得好棍法,母大蟲在揚州聞名,和這些下人也有莫大關係,你想想,柳院君要收拾人,府上呼啦一下能拉出數十個使棍高手,如何不厲害?


    戌時初刻(晚上八點),陳府門口掛著大紅燈籠,長街風起,燈籠在風中搖拽,離開大門旁有一條後巷,有個小門直通的,此刻小門“茲嘎”一聲開了半扇門,接著露出一個腦袋來四周觀望,正是陳季常陳小官。


    他觀望了一會,確定左右無人,這才輕手輕腳走了出來,反手把門掩上,撣了撣身上錦袍便往街上走去。


    剛走到巷口,黑暗中轉出一個人來,身上穿著四海袍,一頭烏發在頭頂綰了,拿玉冠一冠,當真是風度翩翩慘綠少年,瞧著陳小官露齒一笑,“季常,又往哪兒溜哇?”


    陳季常嚇了一跳,待看清楚,這才舒了口氣,“原來是高姐姐,可嚇死我了。”


    那人臉蛋一板,“什麽高姐姐,叫哥哥,不然我就叫了。”


    陳季常無奈,隻得叫了一聲,人家這才眉開眼笑,“上哪兒去?帶著我。”


    “那可不行,我這是去參加轉運使陳大人的詩會。”陳小官連連搖手,那人露齒一笑,白森森的,陳季常打了個冷戰,“好好好,帶你去。可千萬不能告訴那母大蟲,不然我可慘了。”


    “這還差不多。”那人一扯陳季常,“走。”


    兩人一同到了西湖連上天女散花樓。陳季常正好瞧見一位熟人,正是上次引路的女俠,解杏兒看見陳季常後臉上露出喜色,匆匆迎了上去,“陳小哥,你可來了,陳大人王大人他們在柳姐姐房裏麵等好一會兒了。”


    那姓高的女子在陳季常耳邊低聲說:“好哇!逛窯子,被月娥姐姐知道你就慘了。”


    “休提那母老虎。”陳小官此刻趾高氣昂,兩人在解杏兒帶領下穿過前麵酒樓賭坊,到了最後一進。


    天女散花樓坐北朝南。因此後麵青樓也是在西湖邊上。柳青煙身為散花樓的台柱,當家花旦,獨占著一樓。此刻三樓上燈火通明,柳青煙一身青白兩色蜀錦裙,坐在錦凳上素手拿了玉簫,調勻了調子,緩緩吹了一管,正是晏殊晏同叔的《浣溪沙》。


    一曲終了,餘音繚繞,宋祈拿折扇在掌中一擊,“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晏師這道詞當真絕妙。”晏殊的小令閑詞號稱北宋詞初祖,且又大力興學,範仲淹孔道輔、韓琦、富弼、宋癢、宋祈、歐陽修、王安石等人俱都是他門下,因此宋祈稱之為師。


    “子京的《玉樓春》也是一絕啊!‘紅杏枝頭春意鬧’實乃絕唱。”王圭笑著說道。


    他們正在說笑,陳季常進來了,保羅一看笑著拉他過來,“子京,這便是陳季常,揚州府試第一名……”宋祈一笑,“果然少年才俊。”


    這時候保羅才看見還有一位穿著自家四海袍服飾的,當下就問:“這位是?”


    那人瞧清楚保羅,也是一驚,“怎麽是你?”這可不就是來揚州路上在承州酒家碰到少年郎,當時帶個叫小翠的丫鬟,還被白老鼠教訓了一頓。


    “這是廣陵縣主高美媚……”陳季常老老實實交待,那高美媚連攔都沒攔住,頓時臉上紅暈起來,一個女孩子逛窯子,說穿了終究難堪,頓時狠狠跺腳,“陳季常,你完蛋了,瞧我不回去告訴月娥姐姐。”


    這位高美媚乃是渤海郡王高懷德和太祖之妹燕國長公主之後,因此有縣主的封號,這縣主大抵等於後世清貝子的女兒固山格格這等封號。


    保羅眼珠子一轉,明白了,感情這位是母大中心柳月娥的閨中姐妹,上次一定是跟柳月娥去隨州柳家賀壽的,廣陵縣主?這封號不是故意跟我這個廣陵縣侯作對麽?不過他素來急智,當下笑著抬手阻攔王圭和宋祈,“咱們這兒平輩論交,可沒什麽上官下官。”


    高美媚和柳月娥交好,又向往江湖上那一怒拔刀的豪爽,倒是不願意擺架子的,保羅這話正合她的意思,“可不是,我是來參加詩會的。”


    柳青煙笑著圓場,果然是大家,隻是高美媚聽說保羅之名後頓時瞪大了眼珠子,“你就是陳保羅?我還以為三頭六臂呢,原來……”


    “原來怎樣?”柳青煙甜甜一笑,眼光卻看著保羅,“是不是……原來也不過臉蛋兒白些俊俏些,可也司空尋常得緊。”


    保羅失笑,“三頭六臂那不成妖怪了?高美媚……”他說到對方名字,覺得有些拗口,心說你家老子怎麽給你起這麽個名字。


    “叫我美媚好了。”高美媚倒是豪爽,頗有些男兒之風的,接著便好奇說:“聽說你唱歌迷倒那火焰歌神,你一個大男人怎麽唱那麽好?能不能唱給我聽聽?”


    陳季常頓時湊正趣鼓掌,柳青煙不說話,也拿眼睛瞧著人了,王圭和宋祈眼神中也是好奇,保羅倒是有些為難,結果高美媚一撇嘴,“拿腔作勢的,沒一絲兒豪氣,我還以為東京金翅鳥是什麽了不得的英雄好漢……”


    呃!保羅有些鬱悶了,這人真是……當下便笑了笑,“主要怕你不喜歡,我唱的東西需要感性的人才能體會,不然便是夜半歌聲圓月狼嚎了。”


    高美媚一聽便不依了,“不肯唱直說便是,作踐我不懂詩詞歌賦麽?”


    嘿!碰上個不講理的,保羅無奈,取了聖女文醜醜那項圈出來戴在脖子上,然後似笑非笑說:“你若要聽也可以,待一會兒所有的損失可得你付帳。”


    不就唱個曲兒麽,還能有什麽損失?當下高美媚滿不在乎點頭。


    幹咳了一聲,保羅便在眾人注視下把在大遼國唱給承天皇太後的曲子唱了出來,他故意為難高美媚,調子起得極高,一開腔,聽似聲音不大,骨子裏麵破壞力驚人,這廳內圓桌上眾人喝酒的琉璃杯頓時“啪啪啪”炸開了好幾個,驚得陳季常、王圭、宋祈臉色都變了,柳青煙眼瞳一縮,心中掀起了滔天波瀾,忍不住低聲喃喃道:“天魔銷魂曲?”


    保羅拿準了調子,頓時便咬著旋律緩緩唱來,當初他在火焰山唱給梅忒麗聽的時候還震碎了火焰山老板的白玉杯,此刻戴上了文醜醜的項圈,那還了得,天女散花樓後幾進院子裏不知道碎了多少杯子,一時間鬼哭狼嚎,就隱約聽見許多人在罵,還好保羅隻震杯子不震人,不然估計能把整個天女散花樓的人都給震暈了。


    一個華麗的高音滑腔,保羅爺飆得極其尖銳的高音業,宛如一根鋼絲嗖一下劃破天際,正在這時候,門突然被撞開,那老鴇穿牆花師九娘跌跌撞撞進來,鼻腔內還滲著血絲,哭喪著臉說道:“我的天爺,陳……陳大官人,我這兒可不是您玩天魔銷魂曲的地界兒,給妾身一個薄麵,趕緊歇了罷,再唱要出人命啦!”


    歌聲嘎然而止,保羅一把扯住她,“九娘,此話怎講?”


    “講你個老母,**你個白子,老子在下麵坐莊賭錢好不快活,你個球囊炫耀什麽天魔銷魂曲……”這時候外麵跌跌撞撞又衝進來一個人,身上穿著一件狐裘袍子,袍子扯開一半露出大半雪白細膩滾圓如瓜的胸脯來,居然是個母的,再看那臉蛋,兩腮鼓鼓嬌嫩嬰兒肥,一雙肯眸流轉盼顧間,極為稚嫩一張臉不知為何卻有羞煞絕大多數女子的身材,偏偏講話粗言穢語還自稱老子,當真極其古怪一個人。


    “好生無禮,你是何人?”王圭這小子極為會拍馬屁,那奇怪的女子一翻眼珠子,“老子濫賭鬼戴嬌嬌,怎的?把老子惹火了,叫你們一幹人等全部下鍋蒸熟了給夏老七吃去。”


    “王母娘娘的蟠桃宴我現在也吃不下去。”貪吃鬼夏曉竹苦笑著從外麵進來,一伸手搓了鼻子一下,一把血,他哭喪著臉看著保羅說道:“陳大人好生厲害的天魔銷魂曲,我們大瑤山七鬼可真栽慘了。”


    保羅等幾個人麵麵相覷,這時候吝嗇鬼尚有仁低頭從門口進來,竹竿兒一般的身子一陣抖,身上衣袍無風自動,“金翅摩雲天八臂修羅玉麵俠好威風好煞氣,不知道我大瑤山七鬼有什麽得罪之處?居然勞動大人耗費真元使這天魔銷魂曲?”


    保羅當真是莫名其妙啼笑皆非,這些人一進來就天魔銷魂曲長天魔銷魂曲短的,大爺我會個屁天魔銷魂曲啊!


    看大瑤山七鬼中三人怒目而視,保羅靈機一動,他唱的曲兒沒什麽異常,運氣方法卻有了一些不同,當初在大遼國左魚落泥池黑妖狐智化動用天魔解肢大法,一聲厲喝震得他五內俱焚,後來便尋思結合了對方運氣吐納的法子,難不成?這天魔銷魂曲和天麻解肢大法之間有什麽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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