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太後煞費苦心,當真計算了保羅全部的心思,料的一些兒也不差,若來硬的,保羅定然翻了天去,撒潑走人,這般好生相勸普天下便沒第二例了,無數在場的人自問,若換了自己該當如何,思來想去,兩全其美的法子果然便隻有接旨一途,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皆顧,唯一委屈的,怕就是長公主和玉卓公主,隻是,國事之下,即便當今官家親自來了,怕也隻有答應一途,不由各自唏噓。


    右班殿直寧致遠突然說道:“少保,這虎狼之地,咱們兄弟便都留下陪你。”他這話一說,禁軍個個表態,對,咱們便留下,好歹保護陳大人,有些刁鑽的便陰陽怪氣說:“龐大人回轉東京城,自然大功一件,咱們這些兵丁無牽無掛的,寧願待在這兒,省得回去受人陷害……”龐昱聞言,臉上青一陣紫一陣,難道自己回轉東京還得找遼國兵甲護衛不成?定要被朝野上下取笑,這怎生是好?


    大宋國禁軍製度,入了軍籍後直到六十歲方能離開,能出人頭地,娶上媳婦混出名堂的真不多,這般禁軍想反正回去也沒多少指望升官發財,說不定還得遭龐昱陷害,不如跟著陳大人,陳大人豪爽,斷然不會虧待了,因此上許多人表忠心。


    包括王不破在內的幾個中級軍官互相看看,左右為難,不回去,家室還在東京,回去,眼看此刻便有嘩變之危,隻得拿眼瞧了保羅求助。


    保羅爺此刻心思亂轉,讓這些禁軍留下,自然便是削了龐昱麵子,反正都翻臉了,還怕他什麽,但是若真留下,不見得便真有多大好處,所謂爭氣不在一時,何必斷然跟龐昱翻臉,再則說了,這些人回去定然在東京城四處宣揚,倒宛如拿狗屎抹了龐太師一家臉麵,頓時有了計較。


    “勞公公辛苦了。”保羅抽了一張千兩銀票塞到那宣旨老太監手內,笑得老太監滿臉兒皺紋,“駙馬爺真真客氣,人俊俏又知禮,怪不得皇太後喜歡,當真上京第一……”他說著手指兒一縮便把銀票彈進袖內,想必常年收受銀錢,動作熟練無比。


    送了老太監走,他看著四周,大聲說:“各位弟兄,此番叫大夥兒受累,小弟當真不安,隻是,所謂葉落歸根,我雖然舍不得大夥兒,可也沒道理讓大夥兒留在異國他鄉……”


    看那些禁軍要說話,他擺了擺手,苦笑了下,繼續說:“小弟我雖然留在遼國做這駙馬,可也希望能有人回去幫我說項,各位俱都是軍中精英一時之選,回到大宋才能報效朝廷,寧大哥,萬望你能去我四海武館,把今日之事跟我師侄阿風細細說明……”


    他拉了寧致遠低聲吩咐,又尋了信物塞給他,然後大聲說:“小弟我也是習武出身,跟大夥兒一同前來上京,也算同甘共苦,小弟不才,略有積蓄,所謂朋友有通財之誼,此番每人兩百貫,各位定要笑納。”他開始大撒銀錢,這兩百貫雖然不算多,節省些卻已經夠普通人家十年花銷,對一幹沒油水的禁軍來說已然巨款,反正他這次銀錢賺了無數,撒個十萬貫也不肉疼。


    “弟兄們,瞧得起我陳保羅的,咱們逛窯子去,今兒所有花銷我包了,萬萬不可客氣,就當是幫遼國駙馬爺一個忙,他***,駙馬爺也是人,也要嫖妓啊。”他一聲呼,四下轟然叫好,其實便都明白,陳大人此刻心裏麵估摸著難受著呢,有些情深意重的便想,我娶不到隔壁翠花便還難受數年,何況陳大人跟長公主兩相情願,此番當真是棒打鴛鴦,造孽啊。


    “問蟾兄,我徒擔個文曲星之名,跟你大才一比,真真下乘了,放心,小弟定然不阻你升官發財,隻是現在小弟要去逛窯子,陪你不得。”保羅看了看臉色難看的龐昱,轉身一甩四海袍,“走啦,不醉不歸,不去的便是不把我陳保羅當兄弟,我要帶兄弟們嫖盡上京八大名妓,i。”


    他這話一說,原本老成不大好意思去的王不破都不得不同去,頓時幾百人風風火火離開,留下目瞪口呆的龐昱和氣得柳眉倒豎的水修眉。


    龐昱看著長街上幾百人背影,頓時跌足,真真得不償失,得罪了長公主,豈不要遭?半晌,英俊的臉上閃過一絲殺意,不如……歸國途中把那幹禁軍通通殺了,水修眉看他咬牙切齒肌肉扭曲,嚇了一跳,“龐大哥。”


    這主意便都是她出的,真真害人不淺,龐昱心思轉了,頓時臉上便顯現出來,隨即臉色一變,強作笑臉道:“沒事沒事,隻是回去後恐怕長公主……”說著唉然歎氣,“當真是世事豈能盡如人意,我拳拳報國之心,卻不能為民分憂,對不起萬萬黎民啊!”


    水修眉到底不是不通世故,聞言頓時想到,這番的確是得罪了長公主趙槿,當下焦急,“小妹連累龐大哥了,此番回去我親自跟長公主解釋……”


    龐昱揮手,臉上和藹一笑,“算了算了,但求無愧無心,總之此次議和成功,我朝又能享得數年太平,即便我受些責罰,也是甘之如飴。”


    “那登徒子若有龐大哥這番報國之心的一半,天下不知多少黎民受惠,可恨此人卻隻是個**賊。”水修眉憤憤,“居然公然帶數百禁軍逛……”說著臉上一紅,到底說不出逛窯子三個字來。


    “由他去罷。”龐昱淡然拂袖,轉身回使驛館內,水修眉看他背影,當真一副為民請憂謙謙君子,再想想陳保羅那廝,便隻會喝花酒打群架,真乃無恥之徒,這世間之人有眼無珠之人實在太多,一時間倒是大歎公理何在人心何在,長街風起,輕微嗚咽,使驛館門庭冷落,和方才熱鬧大相亭徑。


    師傅說這婆娑世界一花一世界一葉一如來,為什麽人心有善惡,品德有高下呢?水修眉蹙眉,當真清純不可方物,卻不知世間之道哪裏是她師傅一個尼姑能說得清楚的,何謂善?何謂惡?何謂高?何謂下?又有多少高僧大德能真正分得清楚。


    卻說保羅爺帶著一幹禁軍上街逛窯子,當真沿途側目,便沒一家兒能招待下這麽多人的,好在上京便也有如東京胭脂河街那般煙花聖地,妓寨一家連著一家的,好歹把他們招待下了,保羅爺大撒銀錢,姑娘們心花怒放,把整條街都堵了,嫖妓嫖這麽大動靜的,也就他陳少保一人罷。


    他這邊吃花酒,那邊自然有探子回報,這封金翅駙馬的懿旨大遼國朝野沒一個不知曉的,承天皇太後賜下免死鐵券,哪個如此恩寵?自然要打探清楚,免不得巴結,得知此刻這位駙馬爺帶著幾百人逛窯子,當真各自心思,有笑的有貶的有罵的有讚的,尤其國舅爺蕭道寧,聽了以後大罵,這錘子,居然不來我六葉樓花銷,天底下哪兒有肥水流外人田的?枉我對他那般好……


    那報信的下人小心翼翼便說了,國舅爺,咱們樓便也招待不下那許多客人啊。


    日他娘,蕭國舅一拍桌子大罵,想想心有不甘,一起身說,不行,我也得敲詐他去,這小子敲我竹杠那般厲害,我好歹也吃喝些回來。


    而大遼蕭太後寢宮內,蕭燕燕得知少保去逛窯子,反而一笑,宣旨的老太監此刻必恭必敬站在太後跟前兒,看太後微笑,頓時諂笑著說:“皇太後近日精神頭愈發好了,果然便如金翅駙馬所說,今年二十明年十八……”


    蕭燕燕頓時啐了一口,“你們這些個奴才,好的不學,倒是讓他教壞了。”


    “老奴也是看皇太後開心,真心歡喜,當真心花怒放。”這老太監居然學了保羅本事去,“隻是,老奴不知皇太後聽了金翅駙馬逛窯子為何發笑。”


    “你們便不懂,他若是把自己關在房中,我倒要小瞧他哩。”蕭燕燕一笑,頭上鳳頭釵輕晃,“此刻他帶著數百人去逛……逛窯子,自然是心裏麵有了計較,我來問你,若你心傷?便會如何?”


    “老奴自然是憋悶在房中。”


    “那便對了,大抵這世間英雄,懂得排遣煩悶,斷不肯把自己關在房間裏麵的。”她玉指輕彈,在椅把上輕輕敲擊,一副若有所思模樣,“天底下的機會,萬萬沒有自動送上門的,這些道理,你們這些奴才便不懂,所謂英雄造時勢……”


    老太監諂笑,“如此說來,皇太後跟駙馬爺還真是英雄識英雄,重英雄……”


    蕭燕燕明豔一笑,“對了,呼倫呢,你這幾天便替我看緊了些她,別又跑出去拋頭露麵的沒個樣子,丟了皇家體統……”她對保羅當真青眼有加,自己嫡親孫女出去拋頭露麵便叫丟了皇家體統,駙馬爺帶數百人逛窯子卻叫英雄,真真是,什麽事兒啊!


    新鮮熱辣當朝金翅駙馬在妓寨喝得酩酊大醉,直到夜深這才回轉,保羅爺醉眼惺忪回了房間,卻瞧見房內俏然立著一位熟人,看他頭重腳輕走路發飄,趕緊上去攙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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