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先是極靜。


    “咚”的一聲後,天子新寵以極不雅觀的姿勢倒在地上,發間飾品散的到處都是,一頭青絲散開,如瀑布般滑落。


    除此之外,榮嬪倒下前還抓住了祭台上鋪的白絹。白絹被扯得變形,上麵擺放的祭品摔得亂七八糟,慘不忍觀。


    短暫的靜默後,一眾妃嬪反應各異。有人錯愕地紅唇微張,眼裏卻劃過一絲隱秘的笑;也有人登時端不住笑出聲來,可到底記得這是什麽場合,用力掐著自己手心以求不要表現的太明顯。


    盛遙站在所有妃嬪的最前方,聽著身後的響動,眸光冰冷,仿佛是浸在寒泉中。再看榮嬪,好像不能承受這樣的打擊,仍舊維持著摔倒時的姿勢……


    盛遙瞳孔猛地一縮。


    明徽帝不在,盛遙就是最有話語權的人。她很快定下心神:“還愣著做什麽!去扶榮嬪娘娘起來!宣太醫!”


    這一句話,好像是投入湖水中的石子,讓整個屋子裏的人都動了起來。


    江晴晚的貼身宮女從怔愣中回神,小跑上前,想將自家娘娘扶起。可當兩個宮女攙住榮嬪時,才發覺自家娘娘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暈厥,額角更是滑落一縷鮮血……


    鮮紅的血色落入眾人眼裏,登時有人發出一聲驚呼,然後軟綿綿地倒向身後的宮女。


    現在的情境這麽亂,榮嬪好好地怎麽就摔了?擺明是有人看皇帝新歡不順眼,布下一個局來……不少人都想到這一點,不趁早抽身,難道還等皇帝震怒,自己跟著受訓嗎。


    身後一片兵荒馬亂,盛瑤卻還是安靜地站在原處,甚至是好整以暇地打量起江晴晚。


    能被皇帝看上的,當然是個美人了。這樣一個美人,就是狼狽不堪地倒在地上,也能讓人平白生出幾分憐惜來。


    蒼白的麵色配上血痕,榮嬪摔得位置很巧,傷口大概剛好能被頭發遮住,哪怕留下疤痕,都不會掃了天子的興。


    盛瑤扯扯唇角,語氣清清冷冷:“這屋子畢竟不是個正經地方,做什麽都不方便,恐怕太醫來了也不好診治……”她偏了偏頭,像是思索片刻,“然則此處離芳華宮又遠,榮嬪現在的狀況,恐怕不好挪動。”


    她話裏的意思再明顯不過。有幾個沒來得及走的妃嬪在皇後身後互相使幾個眼色,明白皇後的意思是一說,把這小妖精帶回自己寢宮,就又是另一說了。


    最後站出來的是宜嬪。她往前一步行了禮,柔聲細語道:“娘娘,榮嬪妹妹的傷勢不容耽擱,不如就先往我那裏吧。”


    盛瑤轉過身來看了看她。


    周燕回……一個意料之中的人選。


    於是盛瑤彎了彎唇,神色裏依然帶著幾分擔憂:“那就有勞宜嬪了。”


    自始至終,江晴晚都被兩個宮女攙扶著。這樣的姿勢無疑是極不舒服的,她要是真的昏迷了倒還好,如果不是,還真夠喝一壺的。


    盛瑤又和周燕回相互說了幾句,估摸著太醫的腳程,終於宣布:“今日出了這樣的事,可薛姐姐的祭禮還是要繼續的。本宮且到宜嬪宮中瞧瞧,榮嬪妹妹若是沒事還好,若是有什麽差錯……”她微微一笑:“眾位妹妹且放心,本宮一定會將今日的一切,據實報給陛下。”


    快到年節,朝堂上大事不少。明徽帝下朝是一個時辰之後的事,他心裏掛念著青梅的祭禮,剛要吩咐轎子往祭壇去,就有常侍奉的主管太監快步過來,附身在明徽帝耳邊道:“陛下,皇後那塊兒的靜言來了。”


    “靜言?”明徽帝的眉尖微微隆起了些。


    主管太監又道:“像是祭壇出了什麽事……”


    明徽帝身邊的氣壓一下子低了下去。一股怒氣自胸腔湧上,他眯了眯眼睛:“哦?那就讓那婢子上來說說,到底出了什麽事!”


    皇帝的怒火實在太明顯了。


    按說,靜言是盛瑤身邊很說得上話的宮女,在帝後二人一通用餐、或商量一些不甚重要的宮務時,她偶爾插幾句嘴,也能讓帝後一笑了之。這在宮中可以說是難得的麵子,加上靜言麵容嫻靜,能說會道,在明徽帝眼中可是比同為皇後貼身宮女的靜嘉更有分量。


    ……當然,這點分量,能算得上什麽?


    靜言跪在冰冷的石子地上。十二月,那麽冷,寒風呼嘯,膝蓋下的地麵像是一層冰。


    她到底還是很會說話的,三言兩語就將發生的事情與皇後的處理講得明明白白。盛瑤私下裏輕輕對她說的一句話一直揣在靜言心裏,是:“下手查誰害了榮嬪,是皇帝的事兒。我要你去探的隻有一點,在陛下心裏,是薛婉重要些呢,還是榮嬪重要些。”


    活人永遠不能和死人爭寵。


    可如果在明徽帝心裏,這個活人,是那死人的轉世,又會是什麽光景?


    於是靜言說了江晴晚受的傷:“……榮嬪娘娘被扶起來的時候,眼睛閉著,血流得止不住。”


    也說了祭壇上一片雜亂的景象:“皇後娘娘讓人重新布置了祭壇,不過上麵有些東西,得去內務府好好修一修。”


    當然,盛瑤對皇帝舊愛新歡的上心程度同樣是重點:“奴婢來前,娘娘正要與宜嬪娘娘、榮嬪娘娘一起,往宜嬪娘娘居處去。”


    一邊是昏迷不醒的新寵,一邊是勉強算是收拾好的祭壇。明徽帝看著靜言,眸色陰晴不定,像是在思索,皇後在整個事件中到底扮演一個怎樣的角色。


    他這個皇後哪裏都好,甚至好的有些假了。


    生而為人,總該有些圖的東西。皇後不圖寵愛,這點很得明徽帝的心,可她連家族榮辱都不太在乎,這便不太對勁。


    別的妃子,平日裏再怎麽清高,偶爾也要提一句與父兄前途有關的話。盛瑤倒好,他要罰她的兄長,盛瑤也隻微笑著說一句好。


    各樣心思翻動間,明徽帝不知不覺已經說出口:“既然如此,就先去看看榮嬪吧。”


    低著頭的靜言的眼睛微微睜大了一點。


    這是意料之中的結果,可往年這個時候,一旦到這幾天,皇帝可是連政務都不大在乎。今日不僅好好上了朝,還……


    榮嬪已經醒了。


    她躺在宜嬪所在宮所的側殿,僅僅穿了一身白色褻衣,靠在床頭,腰下墊了一個柔軟的枕頭。


    額頭上的傷口被包紮好,一圈白布纏在她頭上,傷口的位置透出一點隱約的紅色。


    皇後自始至終都站在一邊,從太醫給她處理傷口到現在。江晴晚的兩隻手放在身前,手指絞在一起,好像很緊張一樣,聲音輕的仿佛幼貓:“皇後娘娘,讓您這樣費心,妾真是……”她已經習慣了甜而清的嗓音,可先下麵對的又不是恩客更不是皇帝,江晴晚想到自己對皇後的第一觀感,在心裏敲響警鍾,一切都做的小心翼翼。


    這是自入宮那天之後,她第一次離皇後這樣近。那女人絕美的樣貌近在眼前,哪怕因為主持祭禮的關係不著粉黛,都讓江晴晚有一種莫名的心跳感。


    初見那日隻覺得皇後麵容清麗,現在離得近了,才發覺她五官是驚人的精致,皮膚細膩得幾乎看不見毛孔……這樣美的發妻,皇帝居然不要。


    她在心底默默地笑了笑。


    盛瑤就坐在江晴晚床邊,與她講著話:“今日出了那種事,本宮定會為你做主。”


    江晴晚自然稱謝。她已經把宮裏的規矩學的差不多,自然知道此刻自己應該直接拜下去,可皇後是萬萬不會讓她這樣做的……果然,她剛有要起身的意思,就有一雙柔荑過來按在她肩上,皇後的聲音很像是山間流淌而過的泉水,清冽,卻動聽,說:“妹妹這是何必?”


    江晴晚彎了彎唇角,蒼白的麵色將她的笑容也趁得虛弱許多:“娘娘待妾這樣好,妾卻恃寵而驕,進宮至今都不曾拜見娘娘。”


    藥還在熬,兩人的談話內容也多了點親昵的意思,從今日的意外轉到榮嬪進宮以來的生活上。盛瑤問江晴晚:“你出身於水鄉,宮裏恐怕是幹燥了些,還習慣嗎?”


    江晴晚“嗯”了聲。有皇帝千般寵愛,怎麽能不習慣?她用的東西比在宮外好千倍萬倍,芳華宮裏的小湖甚至被明徽帝灑下特地尋來的蓮葉,隻等下一個夏日到來。


    可這樣的話,當然不能在皇後麵前說。


    宜嬪回宮安排了一番,又被盛瑤打發去了祭壇。且不論宜嬪是什麽心情,總歸明徽帝到時,在門外聽到的,是妻妾和睦的談話聲。


    他聽了片刻,推門進入,第一眼就看到榮嬪雪白雪白的麵色,和麵向皇後時微微展露的笑顏。


    明徽帝的聲音登時拉高許多:“皇後,你就是這樣照顧榮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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