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成將目光轉向薛東,不出意外,看到的是一張陰沉沉的臉。


    清歌妙舞,魁台上的演藝進行著,唐成初時還不太在意,慢慢的竟看了進去,以至於癡醉沉迷其中。


    歌詩或豪放或婉約,唱的幾乎無一不是文學史中膾炙人口的名篇,對於後世古代文學專業出身的唐成來說,眼前這一切簡直是瑰麗無比,不管是漢樂府還是唐詩,宋詞,時人在創作這些時第一目的都是為配樂而歌的,這就如同後世的流行歌曲,一首歌包含的有作詞和作曲兩個部分。


    隻是隨著時間流逝,曲調失傳,所以後世看到的就隻有冰冷的文字。


    現在,唐成看到的就是原版,真真正正曲詞合一的原版,而這些以此為生,經過多年專業訓練的名妓們論起音樂功底,半點不比後世的那些歌星們差,甚至比大多數三流歌星都要強的多了。


    至於舞,或軟舞,或健舞,或綠腰,或胡旋,越聽越看,唐成沉迷的越深,這可是文化活化石,真正的“視聽盛宴”哪!哎!雖說社會發展的快,但在青樓勾欄這個行業裏,後世的“小姐”比起一千三百年前的前輩們,綜合素質上的差距簡直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歸根結底還是不夠專業!終於在一陣湖水漣漪般的《綠腰》軟舞後,關關走上了魁台,跟前麵那些妓家不同,她既沒帶樂工。


    也沒要伴舞,便隻是一個人捧著琵琶站了上來。


    這迥然兩異的風格引得眾人矚目,廳中原本的談笑聲也漸次安靜下來,趕在魁台上如此動作,必然就是有所憑持。


    關關小站了片刻,待廳中徹底安靜下來後,五指一個輪撥,一串琵琶音聲已隨手而出。


    在這如春日江水般懶洋洋地琵琶聲聲裏,關關慵懶的嗓音起聲而歌:落拓江湖載酒行。


    楚腰纖細掌中輕。


    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浪子、江湖、醇酒、青樓、名花,這每一樣意象幾乎都是男人心中永恒的夢想。


    落拓江湖酒,沉醉美人香!唐時的揚州繁華如夢,其氣質卻是滿鬱著風流的風情。


    其風流之濃鬱以至於竟使“每一個來揚州的外鄉人看起來都像**賊”,什麽是風流,這才是真正的風流!日日沉迷青樓的人。


    尤其是揚州人又有誰不自詡風流?這是一曲深得揚州風情精髓地妙歌,幾乎每一個尋歡客都覺得心底最想說的話被關關給唱了出來,那種宣泄地快意簡直難以言表。


    一疊剛罷,不等她回環複遝,廳中聒噪叫好之聲已是爆然而起,其聲勢之盛更勝於剛才七織的出場。


    “好詩,真他娘的好詩,說到哥哥心坎兒上了,比她那個二十四橋明月夜還好”,吳玉軍抓過酒甌一倒而盡,在震天響的叫好聲裏聲嘶力竭的向唐成吼道:“十年一覺揚州夢。


    $贏得青樓薄幸名!阿成。


    這才是揚州,真正地揚州。


    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好男兒正當如此!”。


    至此,關關已是沒法子再唱了,躬身向台下答謝時,她看向唐成的笑容份外燦爛。


    許久之後,整個廳堂裏才重新安靜下來,但隨著關關二疊繼起,氣氛再次火爆起來,等到最後地第三疊時,台下的尋歡客攥著酒甌的尋歡客們同聲跟著關關一起唱了起來,其實說“唱”實在是有些勉強,他們根本就是在吼,在吼叫聲中彰顯自己地財與氣,在吼叫中宣泄著男人本能的欲望。


    近一年以來,快活樓花會第一次在七織還沒有出場的情況下就已飆到了最**,在這一刻,關關就是這些尋歡客們心中的巫山神女!這一刻,出道三四年的關關粲然站到了職業生涯的最巔峰!這一刻,一直以來被人詬病身形不夠豐滿的關關光彩奪目,無與匹敵!當關關在經久不息的叫好聲中致謝下台時,唐成分明看到了她那一轉身之間再無遺憾的淚滴!不留一絲遺憾地離開,這對於關關來說,該就是最好地禮物吧!**過後,後麵的演藝對於眾尋歡客們而言就顯得索然無味,像唐成這樣還能看得津津有味地百不存唐成正看的興起時,小麻子又走了過來,她的臉上紅撲撲的,顯然是因剛才的**還未褪盡,眨巴著晶晶亮的眼睛,小麻子湊到唐成耳邊道:“姐夫,我家姑娘特讓我來致謝,她都哭了!”。


    “姐夫?”,這稱呼也太詭異了。


    在唐成不解的眼神中,小麻子臉上紅的就跟蓋頭布一樣,“另外,七織姑娘讓我轉告,晚上事情辦完之後她在房中等你,她說下午的交易裏,姐夫你出的價太低了,是欺負人!”。


    將七織的話轉述完畢後,小麻子一溜煙兒的跑了。


    “姐夫!”,唐成疑惑的拍了拍身邊的吳玉軍,“咋回事?她叫我姐夫是啥意思?”。


    吳玉軍聞言先是一愣,繼而手指著唐成爆笑不已,“這小丫頭拋錯媚眼了,哈哈!她喊你姐夫的意思就是說你再到她主子那兒去的時候,她願意把清倌兒身子給你,姐夫,姐夫,共姐一夫,這下你明白了吧!嘿,這小麻子要模樣兒有模樣兒,要身段兒有身段兒,阿成你算是撿著好寶貝了”。


    ::姐夫,姐夫,共姐一夫!聽到這樣的解釋,穿越人唐成徹底是無語了。


    這個小插曲不久之後,花會終於到了尾聲,七織登台了。


    “要人命,這小娘真是要人命。


    誰房裏要是養著她,最少也得少活二十年”,吳玉軍一雙眼珠子差點黏在了七織身上,而廳中跟他一樣表現的尋歡客比比皆是,先是感歎了一句後,頭也沒回的吳玉軍咬牙切齒道:“不過要是能把這小娘弄上手兒,老子少活三十年也願意”。


    “那你還是多活二十年吧”,沒好氣地回了一句後。


    唐成去看七織表演。


    七織也是歌詩,唱的還就是她下午所說的《代悲白頭翁》。


    倒不是她唱的不好,隻是今晚有關關在前,單就歌詩來說她實在是無法超越。


    七織唱完,當那徐娘半老的鴇姐兒搖曳生姿的走上魁台時,唐成坐端正了身子。


    真正的好戲要開演了。


    上台時七織最後。


    此時鴇姐兒搜羅妝粉錢時她卻放在了最前,想想也是,早點斷了別人的念想兒也好。


    鴇姐兒上台後愛憐地撫了撫七織。


    又行了一個轉圈兒禮後盈盈笑道:“妾身這女兒前幾日身子不好,因就沒見客,今個兒逢著她身子爽利。


    心情也好,因就想找一位知音琴棋歌舞以渡長夜……”。


    因七織是以清倌身份挑的頭牌,是以鴇姐也隻說琴棋歌舞,簡而言之就是賣歌賣舞不賣身,陪聊陪唱不陪宿。


    清倌人地規矩大家都知道,不等那鴇姐兒把話說完,便有一人中氣十足的起身喊道:“我出十貫為七織姑娘添妝”。


    唐成隨著眾人應聲看去,見說話的正是剛才七織侍女打過招呼的烏瑪爾。


    “二十貫”,這回叫價的是一個揚州人。


    看他臉上地神色。


    顯然不滿一個波斯胡大出風頭。


    隻是他這邊話音剛落,已有人“啪”的一拍桌子。


    “五十貫”。


    薛東發話了!五十貫哪,合算下來就是後世硬錚錚的一萬五,這個薛東還真是夠敗家地,唐成看著拍案而起,不可一世的薛東,臉上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烏瑪爾看了看魁台側站著地銀瓶,又看了看台上的妖豔絕倫的七織,稍一猶豫後沉聲道:“六十貫”。


    這兩人都是快活樓中的常客,下麵的尋歡客們見他們杠上了,也就沒人再加價,在這樣的安靜裏,薛東咬牙喊出的“八十貫”就顯得異常清晰。


    烏瑪爾看了看薛東,又環視了廳中一周後,最終把眼神落在了七織身上,看的出來,他很猶豫。


    唐成見狀心中一緊,不好!肯定是都拉赫那個老狐狸跟兒子提到過薛東的事兒,要不然單是論錢地話,烏瑪爾還真不把薛東放在眼裏。


    眼瞅著都拉赫就要萎了,便見台上地七織向前邁了一步,“今日正是妾身十六生辰,隻願尊客們莫因妾身失了和氣才好”。


    便是這短短的一句勸解話,卻使得廳中人聲如沸,吳玉軍瞬間就如同霜打了地茄子一樣,臉上痛心疾首的表情真是見者流淚。


    心下正緊張的唐成不明白七織這句話的意思,猛扯了一把吳玉軍,“怎麽了?”。


    “完了,完了,花兒要被人采了”,自打認識吳玉軍以來,唐成還真沒見他如此沮喪過,“快活樓連著三屆花魁都是十四歲清倌兒出道,二八好年華的十六歲生辰當晚碧玉**……”。


    狠,這個七織真是狠!長出一口氣的唐成徹底放下心來。


    連這個都拋出來了,現在別說隻是一句囑咐,就是都拉赫老哥哥親臨,烏瑪爾也得瘋。


    果不其然,七織此話剛罷,臉上竄起一股血色的烏瑪爾高聲喊道:“一百二十貫”。


    一下子漲四十貫起來,彰顯的是勢在必得的決心。


    “一百五十貫”,薛東的眼神兒都能殺人了。


    “二百……”,不等烏瑪爾把“貫”字喊完,唐成就見薛東手裏攥著的酒觴“刷”的飛出直往烏瑪爾頭上摜去,“二百你祖宗,一個亡國賤種也敢給老子搶女人,來呀,給爺爺打著賤種”。


    這一刻,熱血衝頭的薛東把羽林親衛在長安兩市上的威風全數潑灑了出來,嘴裏罵著,手上順勢抄起酒甌的他已一馬當先向烏瑪爾衝去。


    打起來了!唐成轉身招手,坐在他不遠處的鄭五湊了過來。


    “去把那小子叫來,趁亂把烏瑪爾給我拉到隔壁祆祠裏麵去”,鄭五答應一聲正要走時,又被唐成給叫住了,又低聲吩咐了一句後,鄭五腳步匆匆的去了。


    薛東剛才那出其不意的一酒觴正砸在烏瑪爾額頭上,滿心都在尋思怎麽把七織壓在身下的烏瑪爾猝不及防之下頓時就破了頭,鮮血合著淋漓的酒水往下流。


    還不等他完全反應過來,薛東就已經衝到,若非幾個隨身家人擋著,烏瑪爾還得再吃一酒甌。


    烏瑪爾有家人,從長安下來更講究排場的薛東隨身家人更多,劈裏桄榔,兩夥子十幾個人就打到了一起。


    當此之時,整廳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兩夥子人身上,唐成跟鄭五低聲耳語的景象連吳玉軍都無暇關注。


    烏瑪爾這邊的人本來就少些,而薛東帶的下人不僅多,而且還都是在長安街頭跟著主子“久經沙場”磨煉出來的,這樣兩造裏打起來,薛東一方當真是氣勢如虹,三兩下之間便將護衛著烏瑪爾的那些下人放倒在地。


    薛東發作的太突然,這打起來也著實快,快活樓裏雖有三兩個距離近、反應快的護院兒湊過來調解,但人數太少之下,實在起不了什麽作用。


    眼瞅著最後一個家人也被放倒,臉上青筋暴起的薛東已衝近時,烏瑪爾就覺有一隻手猛的抓住了他,“快走,祆祠就在隔壁,先躲進去再說”。


    烏瑪爾商賈出身,打架著實不在行,這時節已經嚇的傻了,見拉他的那人也是深目高鼻,當下跟著就往外跑,祆祠,對!祆祠,那裏多的是族人。


    “***兔相公,沒錢就別來溜勾欄,窮措大裝大爺,丟你八輩兒血先人”,拉著烏瑪爾的那個波斯胡當真是輸人不輸陣,邊腳下跑的飛快,嘴裏還高聲用著不標準的官話叫罵不停,“有本事你個兔子別走,等爺爺們稍後來剝你的兔子皮”。


    “這個鄭五還真會辦事兒”,唐成聽得直笑,腳下已隨著逼過來的人潮站起身來。


    今晚這事兒本就是薛東理虧,但羽林都尉薛大人何時認過理兒?那人越罵他越是怒火蹭蹭的冒,一把推開攔著的護院兒後,拔腳直追。


    “不用等,爺爺現在就來剝你個賤種的皮”。


    轉眼之間,兩撥人已一先一後跑出了快活樓,留下一地狼藉。


    唐成拔腳就要跟上去時,卻有人扯了扯他的衣袖,扭過頭卻覺眼前一炸,依舊是一身盛裝的七織不知什麽時候也趁亂到了他身邊。


    “晚上”,七織沒有說出聲,用唇形已將意思表達的清清楚楚,說完,留下一個妖豔無比的笑容後,便在護院兒的護持下往一邊走去。


    唐成現在那兒有心思理會這些,外麵的叫罵聲可是越來越遠了,七織剛一轉身,他拔腳就向外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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