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跌跌撞撞進來,張偉卻正自坐在大堂左側太師椅上悠閑喝茶,因見高傑麵無人色,張偉輕啜一口茶水,笑道:“高大捕頭,怎地,今日帶人來拿我?”他雖是溫言輕語笑問,在那高傑耳邊不若是天降狂雷,直震的他耳朵嗡嗡嗡直響,當即便兩腿一軟,往地上跪了下去,膝前幾步,抱住張偉雙腿,哭叫道:“大人,屬下絕不敢有二心,實在是因為有巡兵來報,說前番從澎湖帶來采銅礦的農夫有不穩的跡象,聽他們口中喃喃自語,道是采礦吃苦受累而死,到不如拚命而死。


    上午又有一澎湖人不慎摔落礦洞而死,那些澎湖新來的礦工都是憤恨不已。


    屬下隻怕那銅礦一出事,連帶著硫磺、硝石幾礦不穩,便立時點齊台北縣所有的巡兵,帶上武器準備前去彈壓。


    因大人的指揮使衙門正好是台北縣正中位置,便令巡兵於此集合,原想著大人要去閱兵,隻怕還有些時辰才回,自然是不妨事的。


    誰知道竟然衝撞了大人的車駕……”說罷又重重叩下頭去,在大堂青磚上嗑的砰砰做響,口中直道:“屬下有罪,屬下有罪,隻盼大人饒屬下一命,屬下做牛做馬,以報大人恩德。”


    張偉一腳將他踢開,恨恨道:“娘的!你真是好大的狗膽!我這衙門你也敢用來做集合的場地,若是我家門口正好適合,你是不是可以拿來做砍頭的刑場?唔?”“屬下不敢,屬下不敢!”“哼,你已經敢了!”又恨恨踢他兩腳,方道:“起來,死狗一樣成何體統。


    虧你也有些才幹,怎地一點膽色也沒有。


    你為我效力多年,難不成我為此事真砍了你腦袋不成。”


    見高傑怯生生站起身來,張偉思忖片刻,又道:“此事我一開始便知道定是誤會。


    你沒有這個膽子,也沒有這個實力,不會發這種瘋。


    不過,這樣的事情開了例不得了。


    你不敢,不代表沒有人犯了失心瘋,萬一真的出了什麽事,也是削我的麵子。


    日後,凡出動五十巡兵以上,不論何事,先需報備指揮使衙門知曉,我安排人管理文案,專理這些事物,你清楚了?”“是是,屬下記得了。”


    見高傑如獲大赦,開始用袖子抹適才嚇出來的油汗,張偉肚裏暗笑。


    其實今日之事其實到也怪不得他。


    隻是古人最忌涉及到謀反犯上之事,今日無巧不巧,巡兵衝犯了張偉。


    冒犯皇帝車駕在古時可是要流配三千裏的大罪,張偉雖不是皇帝,在這台灣卻與皇帝沒有區別,卻讓那高傑如何不驚?張偉此時卻已想的明白。


    自已隻顧分薄事權,使的軍務政務治安工商等各事都分別令人掌管。


    巡捕營直歸張偉自已掌管,政務軍務也是由他直管,至於工商賦斌,卻又是何斌主理,這樣事權分開,一方麵可以防範有人專權擅政,另一方麵卻是無人可以代理張偉職權,張偉若在還好辦,若是離台而出,事情便很是嚴重。


    比如當日去遼東,指揮使衙門與高傑便是扯了若幹次皮,又有張偉新設的台北及台南的政務署,以架空兩位朝廷知縣之用,卻又無形中剝離了何斌權限,何斌原本掌握財斌大權,政務也多有涉及,現下政經分開,他卻甚感不便。


    以張的原意,卻也不是想分他的權,隻是已然創建製度,卻又不得不如此耳。


    前幾日有感政務繁蕪,有意請何斌署理全台,何斌隻是不依,道是自已忙不過來。


    張偉也知他有避讓防閑之意,何斌原本長於經商,政務並非所長,也隻得遂他的意罷了。


    待事情演變至今日,張偉便知自已手下文官集團中少了一個“丞相”,沒有能代他管轄全台事物的襄助政務的機構。


    明太祖廢丞相,自已每天辦公十幾個小時,三十多年如一日大權獨攬,張偉一向覺得其人甚蠢。


    明朝後世的子孫都有不肖者,如萬曆十幾年不見臣下的麵,整個官僚機構麵臨癱瘓之危,連六部尚書都缺了一半,這樣的前車之鑒不遠,張偉自然清楚的很。


    隻是一來現下的台北沒有這樣的人才,二來此時諸事草創,許多製度都有不足之處,若是樹立一個除張偉外大權獨攬的人物,又有專擅之患。


    如果弄的尾大不掉,將來學明太祖一樣大殺文官,那張偉豈不是又回到了曆史的老路?是以此事斷不能行。


    至於學習西方,弄三權分立,議會選舉總理的製度,以當時的中國國情,要麽整個議會及政府係統被一人操持,要麽黨派林立,終日爭吵不休,那麽別說爭霸大陸,就是保有台灣,也恐非易事。


    思來想去,卻實在不知如何是好。


    以張偉之權威才幹鎮守台灣尚有些錯漏,若是他突然不在,沒有好的製度,一切終成畫餅。


    因喝罵高傑道:“狗才,那銅礦不穩,還不快去!”見高傑連滾帶爬去了,到了大堂之外方吆三喝四,指揮那些巡兵開拔,向大屯山脈的銅礦而去。


    張偉今日諸事不利,心頭不樂,再三猶豫,仍命道:“備馬,我也騎馬去銅礦看看。”


    那大屯山脈的銅礦還在新竹以南,距鎮北鎮三四十裏路,張偉因正好要路過新竹,想來已有大半月沒有到官學視察,又特意繞道新竹鎮西,在那官學門口駐馬,入內巡視一番,此時的台北官學已是天下第一大學院,比之北京的國子監仍是大上十倍有餘,盛唐的官學不過有房一千餘間,而台北的官學僅是學舍便有三千多間,再加上十幾個大大小小的操場,占地麵積之大縱馬也需奔馳半天。


    張偉因有事在身,隻是徑直入內,就內查看了幾個學科情形。


    見明算、明經、明律的幾個學院盡皆在講習說課,那學生卻也不比內地學院的學子那麽呆板,無論是表情語言皆是生動活潑的多。


    又見各西學的學院也已開課,傳授西醫、西方哲學、法律、科學、政治等課,雖然這些隻是副科,並不能加學分,將來學子畢業,並不能以西學謀生,饒是如此,因西學新穎有趣,選修的學子之數並不見少。


    張偉巡看一陣,因自已隻是路過,並非專程而來,故而也沒有驚動何楷,隻是四處靜靜觀察一遭,便待離去。


    隻是路過一處教室之前,卻見室內有數十學子喧嘩吵鬧,打鬧嘻笑,因上前去問道:“怎地你們不念書,在此胡鬧?你們的師長呢?”卻有一年長老成的學生上前來答道:“這位官爺,咱們的座師是明醫一科的學官,他今日不知道怎地沒有來。


    因他是學官,故而其它明醫一科的老師不便前來代課,咱們隻好在此等候。


    因久候無聊,故而有些同學隨意了些,請官爺見諒。”


    他這般客氣答話,張偉便略點點頭,轉身而去。


    待到了官學門口,吩咐身邊親衛道:“去尋何楷學正,令他查查那個明醫學官的事,若是沒有合理的理由,便罷斥回家。”


    見那親兵去了,張偉縱身上馬,向各親衛吩咐道:“走罷,去那大屯銅礦。


    咱們在此耽擱半天,估摸著高傑他們也該到了。”


    他臉上雖看不出,到是諸親衛皆隨他多年,又豈不知張偉現在怒氣十足,各人都是心中暗自凜然,唯恐不小心惹得他生氣,讓殺氣落在自個兒的頭上,那可是再蠢不過了。


    也有那悲天憫人的想起當年平定宗族之亂的情形,心中都道:“此怕今日又要血染大屯山了!”因那張偉當先一鞭打馬前去,三百親衛也縱馬相隨,頓時是蹄聲如雷,一路上鮮衣怒馬,威風不已。


    堪堪向南奔行了數裏,卻見大路上有一綠衣官服的中年男子身背木箱緩緩而來,張偉大奇,他曾有令,凡七品以上著綠衣官服者,皆令給導引牌兩麵,水火棒四、執扇二相隨,此時這官道上有人身著官服,卻是一人走路,一來有違規製,二來看起來也甚是不合相。


    因駐馬揚鞭問道:“你是何人,為何身著官服卻步行而來,你的從人導引呢?”那人大約是四十上下,見張偉身著紫袍,連忙跪下,叩頭道:“下官給大人請安,請大人恕下官無禮。”


    張偉見他口稱下官,料來是官員沒錯了。


    隻是此人禮儀荒疏,言辭艱澀,別說沒有從人相隨,便是那官服也是破爛不堪,邊角上細線掙開,漏出無數線頭來。


    又見他黑色官靴也穿的破舊之極,渾身上下除了背後一個木箱光鑒可人,簡直如同那叫花子一般,算來整個台北有如此打扮的人也是極少,更何況此人身上還是七品官員的裝扮。


    張偉心中怒極:“你是何人,叫甚名誰,如何做此打扮,在哪裏撿的官服?嗯?!”說罷怒喝道:“來人,將這賊人拿了,送到台北巡捕營嚴加拷問,看看是誰給他的膽子,竟然敢來冒充官人。”


    身後幾名飛騎聽了,立時跳下馬來,衝上前去將那中年男子執住了,便要掏出身上帶的細繩捆綁,那人卻也不慌,雖胳膊被扭住了不能動彈,卻高叫道:“莫急莫急,這位大人,下官隨身帶的有官印、腰牌,請大人令人查對。”


    “查查看!”有一飛騎將手抄在那人的袋中,摸索一番,卻果真掏出一個小小銅印及兩麵剖開的符牌,仔細查看一番,方遞給張偉,道:“大人,果真是個官兒。”


    張偉接過來一看,隻見那印信和符牌上皆刻有:台北官學七品明醫,吳遂仲。


    因想起適才官學中事,便喝問道:“原來是官學的吳學官,那麽請問閣下,怎地姍姍來遲啊?不知道官學中有學子在等你上課麽?”因怒笑道:“想來你也是飽學善醫的人,品行上也決然沒有問題,否則也不會聘你做學官,卻不知為何荒怠至此?官家沒有配給你馬匹麽?學官雖不配儀仗,到底你也是官員,俸祿想來不低,卻如何儉省至此,這也太不成話!也罷,你且先說說,今日授課卻為何遲到?”那吳遂中卻好象是天生的慢性子,因見張偉將印信符牌還他,便慢條斯理的又好生裝回袋中,張偉眼中幾欲噴火,他這才答道:“大人,下官隻是個醫官。


    也是張偉大人他老人家看的起醫生,也給了個官員名份,其實不要說和正經的官員相比,就是在學官裏麵,下官也隻是敬陪末坐。


    想那官學裏雖是免收學費,可若不是貧家小戶的,誰願意讓子弟學醫,將來走街竄巷的賺辛苦錢呢。


    故而這俸祿麽,下官最低。


    這配馬麽,下官沒有領到。


    因天天下鄉行醫,張偉大人又有規定,官員除居家外不得除官服,以方便百姓監督,故而這身官服弄的破爛流丟的,適才在路上遇到一群台北巡捕營的軍爺們,因也是見我起疑,攔住好生盤查了一陣,這才放行。


    故而,下官今日是遲到了。


    這到也是頭一遭,大人若不信,請去官學核查。”


    醫、卜、星、相在古代中國地位甚低,便是給皇帝治病的太醫院醫正,亦隻是正六品的小官,張偉一向不以為然,故而台北官學設立醫學一科時,便也堅持設立品階與其它學科相同的醫官,隻是想不到積習難改,有些東西卻不是一紙命令可以改變。


    想到此處,心中一陣氣悶,又見這醫官叫花子般站在眼前,心中是又好氣又好笑,到是動了好生詢問一番的心思,因見不遠處有一茶亭,便道:“來,隨我去泡一壺茶,咱們來說說這官學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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