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城下一場血戰,洪承疇命各部軍馬衝跨李自成大營後,又預先設下數道埋伏,勿求立誅首惡李自成。


    李自成卻在劉宗敏、田見秀、李過等悍將的掩護下棄大隊於不顧,率精騎衝出包圍,竄往鳳翔,沿途裹挾饑民,衝往寧夏衛、涼州衛,在明軍尚未追來之前,回頭攻破蘭州,肅王朱識?被俘,宗人皆死。


    明軍立時往蘭州齊集,他卻立時撤出,經寧夏衛等邊地往攻西寧,一戰克城,此處明軍實力大弱,竟被他連打幾個勝仗,高迎祥部又繞道大漠前來匯合,一時間實力大漲,於是高李二人便決意先在西寧安身,派出屬下往各個州府充做縣官,竟打算長期在此割據了。


    整個陝甘的形勢早如滾油一般,哪經的起他這麽左衝右突,一路上饑民百姓望風景從,他雖是屢戰屢敗,其實主力未損,明軍疲於奔命,又在四方剿滅小股流賊,糧草軍餉多有不濟,軍心散亂。


    崇禎帝接報之後,雖是怒極,卻也隻是無法,隻得下旨切責了事。


    唯軍餉軍械難籌,隻得又嚴令地方官員嚴加催科,不論地方如何,勿要保證前方軍隊的餉銀。


    若是這幾股軍隊也跨將下來,明朝的氣數也就到頭了。


    洪承疇等人知一時半會奈何不了李自成,那西寧、甘肅等地乃是蠻荒落後之地,回漢雜居,李自成四處流竄,根本不肯與官兵主力交戰,即使偶有小勝,也傷不了他的筋骨。


    隻得命人在陝甘邊境嚴加把守,設幾道防線,不使李自成重新流竄回陝。


    又將數次斬殺的十餘萬流賊屍體在陝西各處築成京觀,凡從賊者一律誅殺,希望以此手段嚇阻那些欲“從賊”的百姓災民。


    在西安略做修整後,迎回秦王。


    因王宮被李自成下令縱火焚毀,隻得迎王入西安府衙暫居。


    至於想重新修葺,那隻能讓秦王自已掏錢,地方官員和朝廷是無能為力了。


    好在那秦王到還識趣,經此一役後竟然脾氣大好,見洪承疇等人跪在眼前,竟親自上前,一一將他們攙扶起來。


    “諸位先生,孤此番得脫大難,重回西安,諸公功勞甚大,孤不勝感念。


    惟盼早日敉平流賊,則天下幸甚。”


    他滴下幾滴眼淚,泣道:“數年來,宗藩累次遇害,孤若不是曹文昭將軍一力保護,奔往太原投晉王,隻怕也被賊人所害了。”


    前不久肅王遇害,雖然不是洪承疇該管之地,算不上他失陷親藩,但此時他指揮明軍十幾萬精兵強將,不能包圍李自成,致使他流竄到蘭州,殺掉肅王後,連城內宗親也一個沒有放過,盡數屠滅。


    此時秦王朱存樞雖對他大是感激,他卻是內心有愧,當下又請罪道:“臣等無能,使殿下奔波流離於草莽之間,臣死罪。


    且肅王遇害,亦是臣的罪過。”


    秦王先命身邊的內侍們給這幾個文臣奉茶,又勸慰道:“肅王被害之事,實與先生無幹。


    蘭州城內亦有駐軍,肅王發內庫銀五十萬,規定斬一賊者賞五十,射傷一賊賞二十兩銀,城內軍民竟不肯效力,賊人一至,立時開城投降。


    乃至宗室盡落賊手,全數遇害。”


    說到此處,他當真是氣極,向著各人道:“諸位老先生都是國家幹城,皇帝腹心大臣,唯請諸位戮力效命,盡誅亂賊,方不負朝廷深恩。”


    自洪承疇以下,袁崇煥等人盡皆伏地叩首,答道:“臣等謹遵王諭。”


    按明朝宗室之法,藩王決計不能幹涉政務。


    河南的唐王先是請發王府庫銀以修城牆,地方官竟不允。


    到是皇帝下令斥責,地方官員這才從命。


    那唐王又請發還衛兵,這次連皇帝亦不能從,隻是以祖製搪塞過去了事。


    是以明朝末年天下紛擾,各地的鎮守藩王除周王外,多半都是碌碌無為,等死而已。


    秦晉潞等王,或降賊,或降清。


    若紹武帝,雖然是爭皇帝位時為臣子不恥,被清兵俘獲後立時絕食,一米不進,李成棟勸降,紹武帝答道:我若喝你一口水,不配做太祖的子孫。


    唐王兄弟節烈如此,到也當真是明朝藩王中的異數了。


    此時秦王返回西安,諸督師大臣前來拜會,秦王卻也不能有什麽具體的指示,縱是說了,隻怕也立時被這幾個文官頂將回去,也隻是泛泛吩咐幾句,這幾個大臣便待辭出。


    卻聽得秦王又道:“那曹文昭將軍,仍是延綏東路副總兵官麽?”盧象升躬身答道:“正是,曹某與延綏東路東路總兵官尤世祿一同在臣的屬下聽命,此人戰功甚著,確是一名勇將。”


    秦王詫道:“曹將軍以智略勇毅聞名於世,怎地還不能獨擋一麵麽?”他自知失言,咳了兩聲,又道:“當日他護送孤逃往山西,被那山西總兵官魏雲申接著入太原城。


    孤這才逃了性命,是以關切。”


    洪承疇微微一笑,答道:“此事盧總督不知就裏,臣到是略知一二。


    這曹某原本是要任一路總兵,到是聖上駁了回來。


    他的親侄兒曹變蛟此時正是江南叛軍的一路大將,甚得那張偉信重,朝廷為防嫌疑,隻得壓下曹文昭的祿位,也是防閑保全之意。”


    秦王原本是想在這亂世中拉攏直接帶兵的武將,這曹文昭的底細如何不知?今日的事,不過是公然向他示好罷了。


    聽完解釋之後,便灑然一笑,向著諸人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當日太祖起兵,用了多少降兵降將,若都是如同曹某這麽處置,不敢信用,這天下如何打的下來。


    按理,藩王不過問這些政事,隻是請諸位老先生留意。”


    洪承疇幾人無話,即刻辭出。


    分手之後,不但沒有給曹文昭加官進爵,盧象升到是叫了進來好生訓斥了幾句,警告他不得再見秦王。


    明朝文官對武將戒備之心甚重,象袁崇煥在遼東時與麾下大將推心置腹,卻是罕見。


    此時已是崇禎六年盛夏,赫赫揚揚的剿賊之戰眼見已陷入纏鬥之勢。


    遼東的關寧兵世居關外,卻是不奈炎熱,加之離鄉已久,思家心切,軍心早便不穩。


    隻是趙率教治軍甚嚴,到是比各邊的邊軍要好上一些。


    饒是如此,哪一天也得鞭打責罰幾個鬧事軍人方才安穩。


    遼東失陷一事,上層的軍官早就知曉,卻是萬萬不能透露給軍士們曉得,如若不然,隻怕賊尚未剿平,就得先防著兵變了。


    自秦王行宮而出,袁崇煥便與趙率教等遼東諸將並肩而騎,向兵營而回。


    初至戰陣之時,各人還遵著皇命,關寧軍亦歸盧象升指揮,待到了後來,遼東各將凡事皆向袁崇煥指示後方行,盧象升等人無奈,卻也深信袁崇煥乃是正人忠臣,幹脆就不理會此事,隨他們罷了。


    袁崇煥迭遭變故,自也不似當初。


    對遼東各將的信重,感念之餘,隱隱然卻也當成了保命自重的砝碼。


    是以無論如何,他也不能坐視這些視他為主帥的將士受到損失,連番征戰,關寧軍一則悍勇,二來他指揮得當,到確實是沒有什麽損傷。


    這西安剛剛平定不久,當日攻城破損甚大,一行人並騎於大街鬧市之中,卻隻見幾個稀稀拉拉的人影如鬼魅般閃過。


    什麽菜市米鋪早就歇業,城內居民要麽在開初李自成占了西安之時便已逃出,要麽就是在官軍到來前逃之夭夭,留在城內的,城破之時被屠甚多,餘下者也多被李自成裹挾在大營做戰時死傷殆盡。


    諾大一個西安府,此時殘破至城內居然不足萬人,還多半是官紳人家隨同官兵一同返回。


    僥幸留在城內未死的平民,一個個餓的如同枯骨一般,每日在城內四處遊逛,尋到吃食便保住性命,尋不到的,每日被官軍雇傭的民?贛眯⊥瞥鄧偷匠峭猓?棧?聳隆?p見袁崇煥滿麵憂色,看著一群群圍繞在馬旁的饑民,意欲從身上掏出銀子灑給他們。


    趙率教忙道:“大人,您隨著秦王回來,不知城內情形。


    現下是有銀也買不到糧,給銀子也是無濟於事。”


    袁崇煥喟然一歎,縮回手來,在馬身上重重一捶,那馬吃痛,噅噅叫上幾聲,甩開那群饑民,一時間跑的遠了。


    趙率教等人急忙跟上,向袁崇煥埋怨道:“大人,何苦如此。


    咱們一路過來,全天下哪一處不是饑民遍野,若是如大人這麽著難以承受,還不知道怎樣呢。”


    “率教,你便是狠心如此麽?”“大人,不是咱們狠心。


    這亂世中,很是不能亂發善心。


    比若適才的那些饑民,您想給錢與他們,這是您的善心。


    可若是我們離了你,還不知道會怎樣?”袁崇煥聽了大是不滿,剛欲訓斥,卻突然在路邊見了一物,立時汗毛倒豎,顫抖著手指向一個麵色饑黃的漢子,隻見那人麵色木然,兩眼露著凶光,見一群軍人圍在他身邊,立時捂著自家麵前的一個小小鐵鍋,大聲道:“這是我的,你們可誰也別想搶!”此時城內饑民遍野,別說糧食,縱是稍微嫩點的樹皮都被剝食幹淨。


    這漢子居然能在街頭大食其肉,陣陣肉香隨風飄向遠處,不但那些躲在遠處的饑民們張開大嘴拚命吃風,就是連跟隨在將軍們身後的明軍親兵,亦都嘴饞。


    趙率教情知有異,順著袁崇煥的手指一看,卻見是一個小小人手露在外麵。


    心中一陣厭惡,便知道又是遇著煮食嬰兒的饑民。


    因先向袁崇煥道:“這人是餓的瘋了,在大街上就敢煮食人肉,是以那些饑民聞到肉香,竟不敢過來。”


    又向身後親兵命道:“來人,把這人斬了!”幾個親兵跳下馬去,跑到那黃瘦漢子身邊,一腳將那鐵鍋踢翻,露出一個小小有嬰兒屍身,各人強忍著嘔吐,匆匆將那漢子拖到一邊,兩人架住胳膊,一人拉開頭發,便待斬他。


    卻聽那漢子又哭又笑,用力喊道:“這是我的兒子,老子生了他出來,現下餓的前心帖後心,拿他來吃,又待怎地!”趙率教聽的惡心,連連揮手,執刀的親兵手起刀落,將那人一刀兩斷,頭顱滾落一邊,鮮血灑滿長街。


    將屍體草草歸在路邊,自有撿屍的人前來收拾,各人又重新上馬,隨同長官上司們出城。


    見袁崇煥兩眼帶淚,心中猶是不忍,趙率教亦歎道:“這邊吃人的事,我都見多少回。


    咱們的糧餉還能保障,便會略分一些給他們。


    卻也不敢多分,軍士們沒了吃食,可比饑民難對付的多。


    適才那些饑民,白天在城內乞食,晚上成群結夥的在四郊遊晃,遇著單身的,便一棒打昏,剝洗燒煮吃掉。


    就是大白天,也有在城內陰私角落偷吃人的。


    是以大人在城內時,務請小心,多帶護兵為是。”


    “這樣下去,可怎麽得了!朝廷不想法子,流賊勢必越剿越多!”無所謂一笑,趙率教回道:“大帥,還是天啟四年,你就領著咱們征戰遼東。


    這麽些年過來,還不明白麽?大明,顯然是到了亡國的時候了。


    河北、山東、河南、山西、川陝,算算現在這些省份,哪一個不是災荒不亂,饑民遍野。


    以前還有江南的糧米和銀錢過來,現在,嘿嘿,想也別想啦!咱們混吧,卻是不能學祖大壽,他……”說到此時,趙率教猛然醒悟,不再說話。


    袁崇煥卻是沒有將他的話聽在耳裏,心中隻是一直在想:天下大局糜爛至此,這下一步該當如何,委實需要好生想上一想。”


    他身邊護兵隻道他還在煩憂,因安慰道:“不管如何,朝廷總少不了咱們的吃食就是。”


    見袁崇煥不理,那護兵是袁氏族人,還是從廣東跟隨而來,卻又忍不住嘀咕道:“前幾日接了家信,言道廣東老家那邊風調雨順,百業發達。


    要是得空能回去看看才好,自從老家出來,可是好多年沒喝上家鄉的井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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