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嚕――!


    厚實的帳篷簾被人給掀開,帶著絡腮胡的中年男人,這時麵色慘白地走了進來。


    玻璃質地的馬燈中,燈芯被風吹得一陣搖曳,晃蕩的光影,映照在了女子略帶擔憂的麵容上。


    “要吃一點東西嗎,”婦女放下了手中一直攪拌的鐵勺,鉗鍋中草木的濃烈氣味撲麵而來,充斥了帳篷內的整個空間。


    “宵夜嗎?”男人隨手把武器放在了身邊。


    “確實有點餓了呐,”走進帳篷後,他先是抬手抹了一把臉,似乎想要用這個動作減少倦意。然後男人就近坐在婦女的對麵。“這已經是深夜了,我剛才去了一下帳篷,沒有看到那兩個小子。”


    男人指的是落日和巴雅爾。


    “我讓他們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去了,”女人把鉗鍋移動了一下,有些不敢看自家的男人,就連做事的時候也一直低著頭。


    她把鍋擺在身旁支架上後,又在地爐上重新放上了一口幹淨的鐵鍋。舀了一點牛油,鏟到已經燒熱的鐵鍋裏麵,之後又灑入香料爆香。


    “是嗎……”一陣鐵器的碰撞聲中,男人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麽,過了一會兒,女人就聽到一陣輕微的鼾聲傳來。


    等著落日的阿媽再把男人搖醒,一盤微微透著白色熱氣的葷菜,已經被擺在了桌上。晚飯刻意留下來的金黃色米飯,此時也已經在盤子裏散發出一股誘人的濃香。


    男人沒有說話,先是拿起了桌上的奶酒,然後舉到女人的麵前:“要不要來一點。”


    落日的阿媽接過來喝了一口,然後又快速遞還給了男人。“今天怎麽看你特別的疲憊,”她低聲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這是第二次換崗了,我有預感,戰爭馬上就會爆發。之前回來時我碰到了伊犁,聽他一說我才知道,這兩個小子已經被薩滿選作了戰爭的導火索。”


    達林太仿佛是在闡述一件事實,語氣不疾不徐,也沒有絲毫的感情波動。


    “什麽,”落日的阿媽被狠狠的震了一下,她漂亮的眼睛瞪著自家男人,好半響沒有說出話來。


    “對伊犁那種狂信徒來說,為部落作出貢獻,那就是一生的榮耀,”男人灌了一口酒,稍微沁潤了一下喉嚨。


    “我也知道……你之所以支持他們去,是不想讓兩個小子像我一樣,一輩子都生活在愧疚和懊悔之中。”


    男人已經過了驚濤駭浪的時刻,作為家裏的頂梁柱,他知道自己不能夠倒下。當他默默垂淚的時候,是絕不會讓周圍的人看到的。


    “對不起,”女人的眼睛已經濕潤了,聲音也是一陣波動,說完後就捂住了自己的臉,低低抽噎起來。


    說到底她還是一個母親,想到是自己親手把孩子推進了火坑,她就心如刀剜。


    “人都是自己在做決定啊!”


    同樣的是在帳篷裏,昏黃的馬燈下,李蕭此時在心裏麵默默的感慨道:“況且早就已經知道,我並不是那種能夠做好領導的人。”


    李蕭看了看前麵,由紫色竹篾編製而成的帳篷骨架下,是一層厚而軟的帳篷內膽,由於不差材料,這個帳篷被他設計得極為精巧。


    “老板,你看這樣改一下的雕刻可以嗎。”雒容這時將埋在桌子上的臉抬了起來。


    他手裏拿著一個像是印章的東西,不過麵積有些誇張,反倒像是一個刻板。在吹了吹上麵新鮮的木屑後,他將印章伸到了李蕭的麵前。


    “不錯,”李蕭並沒有接過來,就在對方手裏麵看了一下,說道。這上麵的內容大抵都是由他寫出來,並沒有做改動,隻是在圖案和文章上麵,起了一些變化。


    比如上麵陰刻的一個標誌性的圖章,原本是三棵樹相壘,形成了一個類似前世甲骨文的‘森’字,如今卻變成了一頭駿馬的樣式,這隻駿馬背上馱著樹,由於比較抽象,隻能看出個大概。


    “馬所代表的,是你們呼日娜部族嗎,”李蕭將雙手揣在袖子裏,支著身子,老神在在的問道。


    “是的老板,”說完,雒容還露出了一絲不好意思的神色。


    “是你自己的決定,還是跟周圍的族人商議過後做出來的決定?”


    李蕭一句話,讓雒容額頭冒出了汗水。他連忙擦掉。


    “不敢欺瞞老板,是我自己決定的。”


    “嗯,很好,其實你也不妨聽一聽手下人的意見,”李蕭忍不住提點了一下年輕的族長:“當你身居高位的時候,不妨學學老天爺。老天爺是自己做決定,叫做‘命運’,就是給你定好了……”


    “但是老天爺同樣會給人足夠的彈性。你這樣――不妨把大家都聚在一起,你心中已經有了腹稿,但是,手底下的人不一定會真正完全依照你的想法來做,他們到底是怎麽想的你要知道,所以就把人聚到一起,讓他們自己去討論。”


    李蕭打了幾個手語,右手四指並攏,在桌麵上輕輕敲了幾下,仿佛‘點’出了幾個人來:“這個人的想法和‘我’相同,我既不說支持,也不說否定。我可以聽一聽其他的意見。”


    “……”


    “老實講如果你隻聽得到自己的聲音,你這條路是走不長的,最後的結局一定是吃大虧。”


    “所以,隻要是明智的領導者,他絕對會在身邊留下一兩個反對的聲音!”


    “這既是時刻提醒著你的警鍾,同樣也是一把關鍵時刻,能夠幫助到你的武器。”


    “好的,”雒容仔細的聽著,但究竟聽懂了幾分,李蕭不得而知。


    “其實這一些東西吧,等你做了幾十年族長之後多半也能夠明白;或許不明白,但自然而然的也會運用。我現在給你講出來,你記在心裏麵就是了。”


    “沒問題老板,”雒容保證道。


    李蕭這時候才拿過桌上的印章觀看起來。


    看了一陣後,他忽然笑了一下,打破了有些沉悶的局麵,隻聽他說道:“在我們老家,最厲害的就是‘張口便罵’。”


    “罵人不是講粗話嗎,”雒容正襟危坐,臉上卻又露出不解。


    “你說的很對,但是開口會罵,同樣代表是說自己的觀點與之相左,但是如果罵了幾年幾十年,都還是沒有改變那個局麵的話。你就能夠知道,要麽無從改起,要麽就是那個才是最為合理的,改了也會變回去。”


    “所以說罵人還是好事?”要是一個普通人這樣對他說,雒容肯定會覺得這是在散布歪理,但李蕭講出來後,卻不得不讓他多做思考。


    “……”


    “其實好跟壞有什麽分別呢,”李蕭瞧著對方,做了個比喻:“比如說兩個部落之間,發生了很嚴重的衝突。你們兩個部族的戰士原本一樣多,但是你的部族卻突然死掉了三個,你說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這當然是壞事了,我的部族很可能就此大敗虧輸也不一定,”雒容皺著眉,想也不想就回答道。


    “可是同樣是這件事,對於你敵對的部落來說就是好事了,”李蕭抽回手,再次塞回進了袖子裏。


    他此時變得語重心長:“在我們老家,這種思想叫做陰陽。就是說一個事物裏麵,包含了好和壞兩種東西,因為好壞是相對的,所以,我告訴你說‘站在別人的立場來看’。就是提醒你,要看清楚好與壞兩麵。”


    “我離開這裏以後的時光中,你可以多花點心思在這方麵的觀察上,相信你會看到很多不一樣的東西。”


    “老板要離開這裏?”雒容眼中是難以掩飾的失望之色。


    像他如今這個小部落的人口,實際上已經很危險了。裏麵的很多功能npc都已經死掉,他們就算駐紮在這裏,以後這也不可能變成一個‘新手村’了。


    雒容心中考慮,要不要等老板走了之後,他們部族依然按照原計劃,躲入到巨大的森林裏麵去。


    “不是我不管你們了,”李蕭輕輕地搖著頭,對方的心思他也能猜到個大概。雖然他從未對這個世界產生過歸屬感,就像一個匆匆而來的過客。


    但是就像他自己說的那樣,他也有自私自利的那一麵,欲望如果能夠被自身的德性約束好的話,同樣也是他的動力所在。


    李蕭看來,依靠自己現在所擁有的東西,在不違背自己本心的同時,為自己謀取什麽並沒有錯。


    “說難聽點的話,我隻能管好我自己,”李蕭之前,多次給人講過觀音菩薩隻能為自己祈福的故事,他對別人講都說觀音是個神,而神就是保佑人的人。


    但李蕭同樣也知道‘自求多福’,所以在此刻,他忍不住告誡雒容道:“我對一位前輩的話至今記憶猶新:‘事先防備,事後不後悔,這才能叫快樂’,你要牢記。”


    “……”對方卻愣在了當場,眼睛瞅向一旁虛空,皺著眉,作一副思考狀。


    李蕭笑著沒有打斷對方。


    “好的老板,”似乎想通了關竅,雒容最終點頭,對方的心態,放在他這個年紀還算難得。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最終不知怎麽的,卻又扯到了李蕭為部落作出的規劃上麵。


    “老板,您計劃擁有的某些活動,我感覺有些不妥,比如說這個賽馬比賽……以及讓其他部落的新兵入駐到我們部落,成為我們的居民……”


    或許這也是雒容今日前來的目的之一,所以他此刻語氣有些嚴肅。


    “我知道,這件事情的本質我也大概知曉。據傳最開始的時候,你們這個民族遷徙到大漠上,最開始時,全部都歸屬於一個中型的部落,並且由三位同胞兄弟共同執掌……”


    “但是後來有一位兄弟背叛了兩人,想要獨自占有強大的權勢,部落因此鮮血淋漓,分崩離析,從此也就奠定了各個部族之間的仇恨。”


    “先祖之仇,融於血脈!”雒容梗著脖子說道。


    “那麽你就忍心,看著自己家族的基業毀於一旦嗎,”李蕭笑著問道。


    “這……”雒容語氣變得有些遲疑。


    不等對方回答,李蕭緊接著又說道:“雒容,我是經過慎重考慮才這樣規劃的。當然,我是非常尊重你們的民俗。”


    “但是,不要被仇恨蒙住了眼睛。”


    “至於你說的賽馬比賽,還有其他規劃的例如說砸彩蛋,坐騎抽獎等等活動。我其實是希望你們改變一下,然後形成一個新的民俗。”


    “習俗還可以改變?”


    “當然嘍,”李蕭笑的極為和藹:“整個部落乃至其他部族,或是每一地的風俗,其實歸根結底,不過是玩花樣而已。”


    “在我老家,曾經流行過一段話叫‘厲害了我的國’……”李蕭的語氣就好像是說書先生,說話的同時還帶著一點點不同的語調,配合著那有些含混的異界語言,所以聽起來抑揚頓挫。


    “厲害了我的鍋?”雒容咀嚼得很艱難。


    “很拗口對不對,”李蕭沒有取笑他,兩手相交疊置在桌麵上。


    “其實縱觀我老家的曆史,像這樣的話不勝枚舉,有很多時候它會盛極一時,跟風之人太多,甚至在一些人之中瘋傳……”


    “甚至最後會影響到大局,乃至影響到一個國家。”


    “但是,有興必有敗,有開必有滅。很快這個詞就會被新的東西所取代。”


    “為什麽會這樣呢,這歸根結底……”


    當李蕭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語氣一字一頓,顯得很有節奏:“不過是有人玩出了新的花樣!”


    對此他頗有感觸。


    李蕭是去過一次西藏的,去過一次九寨溝,之後就再也沒有去的心思了。不是不想去,反倒是覺得除了看山看水外,也沒有意思。


    去過九寨溝的人都知道。一般晚上都會去‘藏家’玩,體驗一把‘藏族’風情。


    但是當進去了就會發現,那些人家的成年男人和婦女都是很少出麵的。


    就是一群半大的孩子領著你在那裏唱歌跳舞,編出一些節目玩出一些花樣,然後其中穿插了一些民風民俗。必要的時候再來點娶媳婦兒之類的葷段子。


    這種樣子的“體驗”,回想起來最直觀的感覺是在被人耍。尤其是當你去“互動”過,你就會心知肚明。而有些看得比較透的人,並且還會覺得很無聊。


    或許有人說李蕭他抨擊社會,但是總會有反對的聲音站出來,如果因為這樣,他就不去堅持自己的觀點的話,那他隻會覺得這輩子的自己,軟弱可欺,根本就沒什麽指望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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