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早上那條路,次走來心情卻格外輕鬆。[]


    一輛青油小車從後麵追上來,在聶小泉身旁停下。溫潤如玉的男子打起車簾問道:“將軍這是回城?”


    聶小泉道:“是啊。”舒朗的長眉微揚。夕陽下黑黃的皮膚泛著淡淡的光澤。


    段子心道:“將軍要是不嫌棄,我可以捎將軍一程。”


    聶小泉道:“好。”抬腿上了馬車。


    聶小泉中等身材,因為瘦所以顯得特別欣長。段子心恰恰相反。他的個頭要比聶小泉高很多。隻是因為溫潤的氣質,襯托的並不突兀。馬車很小。兩人盤膝相抵才將將坐下。


    聶小泉並不是個多話的人,如果沒有人和他搭腔,他能整天不說話。段子心覺得,要不是清清楚楚能看見眼前的人,他都會懷疑是不是真有個人和自己同車。


    自從昨天看見這個少年的將軍,就仿佛一顆石子落入平靜的水麵。在他的心湖蕩起一片波紋。連那樣一個平凡的少你都可以為了家國拚命努力。自己妄負段氏之名,卻歲歲年年苟且山中。


    回家的路上恰巧遇上聶小泉,讓他覺得冥冥中自有召喚。他和這位少年將軍或許有些緣分。於是,他決定停車等一等聶小泉。可是,一直等到太陽西斜還不見少年趕上來。心裏不由有幾分擔憂。吩咐家仆調轉車頭往回趕。不想正遇見同樣徘徊了一日,準備回去的聶小泉。


    段子心暗道:“這莫非是天意。”望向聶小泉平靜的臉問道:“將軍就沒什麽要說的麽?”


    聶小泉搖頭。


    段子心一笑,仿佛暖玉生花:“將軍就不想問問希寧麽?雖然不是親生,可倒底叫你一聲父親。”


    聶小泉不解道:“希寧不是好好的在齊州麽?難道出什麽事情了?”


    段子心道:“你覺得聶伯伯會讓自己的孫子留在別人家裏?”


    “聶伯伯……孫子……”聶小泉忽然想起,這人原來是和聶海承一道兒的。<strong>.</strong>聶海承是真正的聶小泉的父親。他是來找兒子的。而正真的聶小泉早已死了,葬在雷公嶺。自己救大小姐也是在雷公嶺。因為大小姐的遭遇實在不堪回首。他的話難免含糊。可這竟然讓聶海承以為希寧是聶小泉的兒子了?那希寧是不是從此就要離開自己?


    段子心看他神色中有些不舍,說道:“其實,我覺得希寧和聶伯伯去往落雪山莊,對將軍很是有利。”


    “怎麽說?”


    “白嘯兵。”段子心目光溫和的望著聶小泉。


    梁錚棄關而走的時候,長靖關剩下斷後的將士幾乎全部陣亡。登州也是剩下梁鴻馳的五千鐵甲軍。大概誰也沒想過,就是這五千鐵甲軍和登州百姓一起擋住了羌人鐵騎。短短三年崛起了‘白嘯兵’十萬雄師。期間,病了一年之久的梁鴻馳病愈歸來不說,一直不曾睜眼看過聶小泉父子的老夫人不然一反常態,非要留希寧在齊州教養。聶小泉不願深想,卻未必不知道其中關竅。


    他避開段子心的目光,忽然問道:“先生不是回家去了?怎麽又回來了?”明顯有意的岔開話題。


    段子心怎能不知,說道:“我正準備去投靠將軍。不知將軍肯不肯收留?”


    聶小泉道:“先生舍得放下平靜的歲月不過,來邊關餐風飲露?”


    段子心笑道:“段某人還沒有老到頤養天年的地步吧?”


    “隻怕到時你要後悔。我並非什麽大將,隻是一馬前卒而已。長靖關的主將是大公子。先生要是真想投軍,也須問過主將。我是做不了主的。”


    段子心笑道:“也好。”轉而問道:“不知將軍怎麽稱呼?”


    聶小泉一愣,明白他是問自己本來名姓。一個嘶啞的聲音在耳畔響起:“跑。二丫,快跑……”隻覺得心頭絲絲拉拉的疼。不由微促了舒朗的長眉。許久道:“你可以叫我夜無星。黑夜的夜,沒有星星的無星。”


    “夜無星……”段子心聲音仍然平和,一如他的人溫潤謙和。


    聶小泉道:“這是大小姐給我起得名字。因為我兩次遇見她,都是沒有星星的晚上。”


    “我記住了。”


    車內陷入一片靜寂,隻聽見馬蹄的聲音。


    趕在城門關閉的前一刻,馬車進了城。周景佑已經一早離開。那個黑衣年輕人卻留下了。梁洪馳正陪著他用飯。聶小泉的回來並沒有引起他過多的注意,倒是段子心受到了很好的招待。在聽說了他的來意後,梁洪馳痛快的把一直看不順眼的魏鵬程的長史之職給了段子心。至於魏鵬程,那是聶小泉的事。要是依梁洪馳早拖出去斬了。


    聶小泉連日沒有好好休息,吃過飯就回房去了。他是個沒有封綬的將軍。如今和羌人的和談在即。長靖關雖然還是那個長靖關,卻已經不再需要他了。等到商路暢通,登州就會逐漸回複往日繁榮。自己也會被人漸漸遺忘。就像周景佑說得。這裏有梁洪馳,有守備,有郡守。他終將成為一個多餘的人。


    想到這兒,忽然覺得可笑。枉費自己糾結了一天,人家周景佑根本就沒有將他放在心上。一場虛驚過後,他又有點後悔自己為什麽要回來。難道是留戀自己在白嘯兵中的餘威。可誰也沒有自己更清楚。那所謂的威風完全是因為大小姐的緣故。是大小姐的智勇,大小姐的無私,大小姐的義無反顧成就了這支鋼鐵般得部隊。沒有大小姐,誰會聽一個不相幹的少年的命令。


    “是時候還給大公子了。”聶小泉躺在床上的時候想。梁洪馳是大小姐唯一一母同胞的弟弟,大小姐的東西當然應該屬於梁洪馳。而不是自己這個外人。想到這兒,聶小泉長舒了一口氣。心裏前所未有的輕鬆。然後很快進入了夢鄉。


    朦朧間有人擠在自己身邊。多年養成的習慣令他瞬間清醒。眼睛還沒有睜開,一股濃濃的酒味攙雜著熟悉的氣息撲入鼻腔。聶小泉翻了個身繼續睡。梁洪馳長臂一撈,將他枯瘦的身體圈進懷裏。夢囈似的說道:“太瘦了,硌得慌。”


    聶小泉身體僵了僵,終是沒有動。沉沉睡去。


    這一覺睡得十分暢快。從六七歲跟隨家人逃荒開始,第一次這樣踏踏實實的睡著。醒來時天色已近晌午。梁鴻馳早走了,大約是回長靖關了。起身打水,梳洗過後。也不準備回長靖關。摸摸饑腸轆轆的肚子。從昨天收拾的包袱裏摸出幾個銅板。信步上街。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聶小泉在府裏並沒有伺候的人,凡事都要親力親為。所以,沒有人記得給他留早飯。而一旦過了飯點,除非特殊情況,府裏一般不開火。所以聶小泉隻能自己找吃的。


    好久沒有一個人在街上走過。昔日熱鬧的街道蕭條的連個叫花子都看不見。唯一一家開門的酒肆也是門庭冷落。店家懶懶的坐在冒著蒸氣的湯鍋後打瞌睡。


    聶小泉走進去,問道:“店家,有沒有饅頭?”


    店家眯著惺忪的眼睛,好一會兒才看清進了的人。打拱道:“原來是將軍。您快坐。”一邊擦拭條凳,請聶小泉坐。聶小泉連連推辭,隻買了幾個饅頭。在街角撿個背風處坐下。狼吞虎咽吃下兩個,肚子裏才稍稍舒服些。又拿出第三個細細得咀嚼。那香甜得味道一直暖到心裏去。


    “喂……”一個不客氣得聲音。


    聶小泉抬頭,隻見眼前站著一個梳著雙丫髻的小姑娘。小姑娘把手中一個皮囊往聶小泉懷裏一丟,極不開心道:“我家公子賞你得。”說完扭頭氣哼哼得走了。


    聶小泉打開皮囊,一股濃鬱得香味撲鼻而來。皮囊中裝得竟然是肉湯。正要喝時,一隻白淨纖細的小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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