鄴勝安黑黃的麵孔此刻青白一片。[]她雖然雄兵在握,可終是抵不過世俗之力。


    梁鴻馳道:“我去弄副藥,墮了這胎。”


    “不。”鄴勝安幾乎是本能的護著肚子往後退了一步。


    梁鴻馳怒道:“你舍不得這孽種嗎?還是說你對土木不脫有情?”


    鄴勝安心中一片混亂。


    梁鴻馳道:“以前你總是遷就我,如今也該我保護你才是。我們還年輕,等這件事過去。我一定想辦法把你接來。孩子還會有的。到時候,我們一家人共同守衛長靖關。永遠不分開。”


    鄴勝安搖頭:“不。我要這個孩子。他也許會是一個和希寧一樣可愛的孩子。我不能殺了他。”


    梁鴻馳道:“你還記得希寧嗎?你把他丟在齊州,三年都沒有看過一眼。我以為你早就忘了那個孩子。”


    “怎麽能忘呢?”往事如潮水湧來,讓鄴勝安無力支撐自己站立的身體。她扶著桌子在凳子上坐下,說道:“我也以為自己會忘。可隻要一空閑下來,就會想起從前的種種。”


    梁鴻馳走下榻,輕輕將她抱進自己懷中,道:“我又何嚐不是?我和姐姐相依為命。姐姐為了照顧我,舍棄了一個女子本該安逸的閨中生活。我不知道感激,反而因為她出了那樣的事而恨她。恨她讓我顏麵掃地。如果不是你的出現。姐姐隻能背著屈辱踏進九泉。我也將在世人的唾罵中苟且。是你成全了我們姐弟二人。


    姐姐死後,我怕你忽視我。你離開了,我又怕你忘記我。我更甚於依賴姐姐的依賴你,卻從來不敢說。我強迫自己不去想你,卻總是做不到。我其實早就愛上你了吧?”


    鄴勝安將頭貼在梁鴻馳的胸口,聽著他平穩的心跳。心裏明白不可能和他有結果,卻難以抗拒此刻的擁抱。


    “將軍……”薑和急匆匆而來,看見相擁的二人神色一僵,話音嘎然而止。


    鄴勝安從梁鴻馳懷中抬起頭。梁鴻馳向後退了一步。兩人自然而然的分開。鄴勝安還沒有開口,卻是梁鴻馳問道:“什麽事,這麽慌慌張張的?”


    薑和這才回過神來,向梁鴻馳見禮:“見過驃騎將軍。”轉向鄴勝安道:“二當家來了。”


    鄴勝安有些坐不住了,看向梁鴻馳。梁鴻馳坐下,到了一杯涼透的茶水垂眸慢飲。絲毫沒有要回避的意思。鄴勝安不得不開口:“你……”


    梁鴻馳已經知道她想說什麽,抬眼道:“不就是魏鵬程嗎?我還見不得了?”


    話音剛落,一個身著褐色布袍的男子走了進來。梁鴻馳抬目望去。那男子身材修長,麵白如玉,鳳目如墨。一頭黑鴉鴉青絲猶如亮緞一般披撒在身後,隻用一條布帶隨意束住。鼻梁挺秀,豐唇塗朱。[]頜下一綹柳須,化去輕浮奶油之氣,平添了幾分飄逸。


    魏鵬程感覺到梁鴻馳的目光,望向他向他拱了拱手,算是打招呼。目光隨即轉向鄴勝安,仿佛瞬間膠著在了她身上一般。


    鄴勝安幾不可察的一絲慌亂,道:“你怎麽來了?”


    魏鵬程比劃了幾下。


    梁鴻馳看得一頭霧水,道:“你不能好好說話嗎?亂比劃什麽?”


    鄴勝安麵色一沉道:“他嗓子壞了。”


    梁鴻馳一愣,低頭喝茶,不再說話。


    鄴勝安看了他好幾次。梁鴻馳終於把一杯茶喝完。站起身道:“我明白,不就是想趕我走嗎。我走。”說完出帳去了。


    魏鵬程見他離開,一下子撲過去將鄴勝安緊緊抱住。上下摸索著。鄴勝安一把抓住他的手,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道:“你放心,我沒事。”


    魏鵬程雙膝一軟,跪坐在了地上。抱著鄴勝安的腰將頭靠在她腿上,輕輕闔上眼睛,似乎累極了。


    鄴勝安想到腹中的生命,有些心虛道:“地上涼,到榻上歇著去。”


    魏鵬程再抬眼已是滿目憔悴,握著鄴勝安的手寫道:“你還好吧?”


    一霎那,鄴勝安熱淚盈眶。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道:“不算好。”


    魏鵬程伸出白淨修長的手,緩緩覆在鄴勝安的小腹上,輕輕的撫摸。神情十分專注。


    鄴勝安腦中轟得一聲,問道:“你怎麽知道?”


    魏鵬程站起身,比劃道:“我好累。陪我睡會兒。”不由分說拉著鄴勝安往行軍榻而去。


    二人躺在榻上。魏鵬程依偎在鄴勝安身旁,腦袋拱了拱,找了個舒服的位置閉上了眼睛。片刻響起均勻的鼾聲。竟是真的睡去。


    鄴勝安等他睡熟,悄悄起身出了大帳。一個人沿著營地的小路慢慢的走。心頭煩亂又茫然。她不喜歡土木不脫,也談不上恨。甚至根本沒有把那件事放在心上。可是肚子裏這塊肉讓她不得不想起那個人。他終歸是孩子的父親,如果被他知道這個孩子的存在,會怎樣?她想起了希寧,從小小的一團長成蹣跚學步的嬰兒。又從嬰兒長成玉雪可愛的孩童。自己的孩子也會那樣一點點長大,粘著自己撒嬌。叫自己‘爹爹’。


    想了想又覺得好笑。自己真是做男人久了,都忘了自己的身份了。應該叫‘娘親’才是。可是,沒有爹爹的孩子會被人叫野孩子,會受欺負。想到此又有些憂愁。暗道:“如果被土木不脫知道,不知道會不會像聶海承一樣,要把這個小東西接走。土木不脫連自己都顧不住,又怎能照顧好孩子呢?還是不要讓他知道。”


    又想,等魏鵬程醒來,一定會生氣的吧。他一定會跟我鬧。怎麽辦才好?轉念又覺得,如果孩子降生,魏鵬程看到孩子可愛的樣子,也許就不會生氣了。或許還會像自己疼愛希寧那樣疼愛這個孩子。


    一時又想起希寧,覺得自己任由聶海承將他接走。這麽多年都沒有去看他,心裏十分的愧疚。


    也不知逛了多久,薑和來尋他吃晚飯。她才發現天色已經黑了。


    魏鵬程已經起來了,睡眼朦朧的坐在桌前往嘴裏扒飯。鄴勝安坐下,陪著小心往他碗裏夾了兩筷子蔬菜。這個季節,蔬菜可是稀罕物。


    魏鵬程看也不看,連同她夾得菜吞下肚。起身倒在榻上接著睡。鄴勝安暗暗舒了一口氣,自己默默吃飯。正吃著,梁鴻馳的親衛來報:“我家將軍有事和鄴將軍商量。”


    鄴勝安放下碗,隨衛兵而去。睡在榻上的魏鵬程睜開眼,坐了起來。許久抬手擊了兩下掌。應聲進來兩名龍虎軍的近衛,問道:“二當家有何吩咐?”


    魏鵬程比劃了兩下:“去叫薑和來。”


    鄴勝安的這些近衛和魏鵬程十分熟悉,所以不難明白他的意思。轉身去叫薑和。


    鄴勝安來到梁鴻馳的大帳。他果然在看圖紙。梁鴻馳已經換過了衣衫,此時根本看不出他下午曾經發病的痕跡。鄴勝安卻知道,他每次發病都會虛弱幾天。此刻不過是在屬下麵前強撐個花架子罷了。


    兩人看了一會兒圖紙。又完善幾處。鄴勝安將圖紙收起道:“也不急在這一時,早些休息吧。”


    梁鴻馳從善如流,望向她道:“好,睡覺去。”走了幾步回身道:“還愣著做什麽?難不成你要回去和魏鵬程擠一塊?”


    鄴勝安被他說破,也不否認。梁鴻馳眸色深沉:“不要告訴我你和魏鵬程在一起了。”


    鄴勝安道:“我和他成親了。”


    梁鴻馳一愣,剛剛有些微血色的臉頓時青白一片。恨恨盯著鄴勝安喝道:“滾。”


    鄴勝安轉身,毫不拖泥帶水的離開了梁鴻馳的大帳。身後傳來一陣桌椅翻到的聲音。


    鄴勝安回到自己帳中。睡在榻上的魏鵬程不知何時寬了外袍。正擁著被子睡的香甜。鄴勝安脫了鞋,上了榻。睡夢中的魏鵬程好像有知覺一般貼了過來。


    鄴勝安合上眼,明明很困卻睡不著。翻個身麵向魏鵬程,輕輕喚道:“小魏。”


    魏鵬程俊秀的眉毛皺了皺,眼睛卻沒有睜開。


    鄴勝安道:“我知道你醒著。我必須和你道歉。這個孩子是個意外。可終究是辜負了你。你要是生氣就打我吧。不過千萬別打肚子。孩子還小,我不想他受到傷害。”


    魏鵬程緩緩睜開了眼睛,忽然揚起手臂,半響緩緩落下。輕拂著她的麵頰,一路向下停在她的小腹處。然後,重新閉上了眼睛。


    “小魏。”鄴勝安怕他忽然發飆,顧及腹中孩子一動不敢動。說道:“我知道你心裏難受。換了我,你要是和別人有孩子了,我一定也會難受。可你別這樣,你越是這樣,我越覺得對不起你。”


    魏鵬程把手從她小腹拿開,把她圈在懷裏。寫了兩個字:“睡覺。”


    鄴勝安不敢亂動,又睡不著。到了黎明時分,四肢都躺的僵直了。魏鵬程起身,從隨身帶來的包袱裏取出一套女裝。從容的穿上。取出一麵小小的水銀鏡子。對鏡刮去好容易留起來的胡子。那一雙修眉修成兩彎新月。挽起婦人的發髻。腳上換上女子的繡鞋。


    鄴勝安楞楞的看著他妝扮起來。魏鵬程回身,盈盈一福。笑著比劃道:“我久沒有妝扮,爺竟然看癡了麽?”


    鄴勝安臉上騰的如同火燒,慌忙別過眼睛。魏鵬程走過去,在她手心寫道:“從現在起,爺你舊傷發作,不宜顛簸。讓郭尚儀帶人馬先走,咱們慢慢的跟上。等到了建安,咱們的孩兒也該出生了。不過,到時爺可要把我扶正,才不枉我萬水千山的跋涉而來。”


    鄴勝安眼圈一紅:“你不怪我?”


    魏鵬程寫道:“能為爺生兒育女是妾身的榮幸。”雖然這麽寫,可他手上的力氣頗重。顯然心中也是有怨懣的。


    “肖將軍。”帳外傳來說話聲。原來天色已明,肖從龍又來每日一探。隻是被近衛攔住,道:“將軍還沒有起來。”


    肖從龍不以為然道:“我去看看。”說著掀簾進帳。一眼望見行軍榻前半蹲著一個婦人。雖然隻看得見一個側臉,卻也不難看出是個美人。此刻和鄴勝安兩人雙手交疊,脈脈含情。驚得肖從龍立時就從帳中退了出去。在帳前轉了一圈,決定將這個八卦給郭尚儀分享。


    郭尚儀一聽鄴勝安帳中多了個女人。穢亂軍營非同小可。立刻就趕了過來。他倒是認識魏鵬程的。又見鄴勝安臥在榻上,一副病體奄奄的模樣。得知她舊傷複發,不能顛簸。也無可奈何。三人商量了,由郭尚儀和肖從龍領兵先行。鄴勝安隨後慢慢跟上。


    郭尚儀背過鄴勝安,好一番歎息紅顏禍水。以為是這位鄴娘子的到來,令鄴勝安把持不住,這才病體加重。


    不日,大軍開拔。梁鴻馳蒼白著臉色前來送行。自始至終沒有多看鄴勝安一眼。


    鄴勝安乘了清油小車,和扮作婦人的魏鵬程一起綴在大軍後頭,緩緩而行。


    每到一地,都要停上幾天。大約是身材單薄的緣故,鄴勝安的孕相並不十分明顯。反而是魏鵬程揣摸著婦人懷孕的樣子,用棉花一點點把肚子墊了起來。瞧著比鄴勝安更像一個孕婦。而且是一個美貌的孕婦。


    鄴勝安閑不住,每到一處,必然要遊覽一番。魏鵬程知道,她看的不是山水,而是城防。兩人一年沒見,自然十分珍惜這好不容易得來的相處的機會。每到一處,都形影不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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