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敏回到家中,就感受到了不同於往常的歡樂氣氛。


    難得出現的華長霖正坐在沙發上逗弄著她兩歲半的小孫子,兒子和兒媳交頭接耳地說著悄悄話,歡喜之色溢於言表。


    她掛外套的動靜吸引了三人的注意,華長霖熱情地打招呼:“姑姑。”


    華敏一邊換鞋一邊對兒子說:“我聽說你今年的考核沒過?”


    兒子緊張地看華長霖。


    華長霖笑道:“一個部門小考核,也值當大驚小怪。長豐今年沒考好,明年再努力嘛。是吧,長豐?”


    “考不好就要下放。”


    華長霖看華長豐難看的臉,幹咳一聲道:“不宜以一場輸贏論英雄。這次我想想辦法,下次長豐努努力,都是一家人,有什麽攜手過不去的。”


    華敏看華長豐高興的模樣,心裏一冷。養孩子的時候她工作太忙,經常放到哥哥家,華長豐跟著大十幾歲的華長霖長大,耳濡目染,回來一身的歪風邪氣!原以為這些年言傳身教,稍微養回來一點兒了,誰知華長霖一出現,就原形畢露。


    華敏抱過小孫子,丟給兒子兒媳,趕他們回房。


    兒媳還有不滿,被華長豐拉著上樓了。


    華長霖說:“姑姑是愛之深責之切,不過方法太激進。長豐這個性子,要慢慢地來。”


    華敏給自己倒杯茶,看也不看華長霖見底的茶杯,麵無表情地說:“我現在心情很不好,你再說下去,可能馬上翻臉請你出去。”


    華長霖習慣了她的不客氣,主動為自己添水:“今日在首都星發生了襲擊事件,警察不但反應遲鈍,有兩個警察還拋下了無辜民眾逃跑,影響極其惡劣。我認為內部處分不足以服眾,必須對這兩位警察進行起訴。”


    華敏慢條斯理地喝茶,不理他。


    華長霖自顧自地接下去:“但檢察院半數掌握在何家,何家又和龐家沆瀣一氣,絕不會出來主持公道。我知道姑姑與幾位檢察官誌同道合,關係良好,這時候很應該站出來。”


    華敏說:“當初曹幕僚長把法庭從司法部門分離出來掛到立法議會下屬,就是為了避免法檢勾結。你現在要我去幹涉檢察院的工作?”


    華長霖說:“說到曹幕僚長,其中一個受害民眾剛好與他有關,叫曹琋。他今天才去法庭作證,姑姑應該有印象的。”


    華敏說:“印象不如寄愉。她不是剛剛上門耀武揚威,妨礙司法公正未遂嗎?”


    華長霖心驚於她的消息靈通,笑道:“這話哪跟哪啊。是曹琋要就讀中央軍校,你知道我們家和軍部的關係一般,剛好寄愉在首都大學擔任副校長,想讓他改讀首都大學。寄愉的脾氣你是知道的,我怕有誤會,又讓啟剛過去解釋。他和曹琋是堂兄弟,很快就會說開的。”


    華敏在會議室的匆匆見了曹琋一麵,印象很不錯:“他看起來的確是曹幕僚長的後人,比曹家現在幾個子孫強多了。”除了眉宇多了幾分銳利,幾乎是曹燮的少年版。她頓了頓,又道:“還有華老三,希望趁這根苗子不太歪的時候找回來。”


    華長霖眸光沉了沉,岔開話題:“是啊,我也期待啟剛正在遊說曹琋回本家。”


    “都窮得四個人擠一間房了。”曹啟剛的遊說顯然和華敏、華長霖想象得不一樣,進門就開啟嘲諷模式,“聽說你們今天下午去法庭作證,出來就被襲擊了?跟你們說做人安分點,不要搞事情,這不就遭報應了?不過還活著嘛,狗屎運還是有點的。”


    程岫說:“運沒有看到,狗屎看到了。”


    曹啟剛對曹啟智說:“我是來給你們最後一次機會的,跟我回家,好好給爸媽和姑姑道個歉,以前的事情一筆勾銷。”


    曹啟智說:“我回去你會不高興的。”


    曹啟剛嗤笑:“我不高興什麽?”


    “我每次考試成績都比你好,顯得你太蠢。”


    “……曹啟智!”


    “不過你花言巧語會討人喜歡,我做不到。”


    “這叫情商。”


    “所以,”曹啟智認真地說,“你這輩子隻能當菟絲草,別人喜歡你你才有前途。我不會討人喜歡,隻有自己掙前程。”


    曹啟剛氣得冷笑連連:“嘴利一時爽,事後看下場。你們以為龐家是正義的化身,天天揣著一杆秤打抱不平嗎?你以為是誰慫恿保益黨改票的?龐家壞事做太多,嘚瑟不了多久的,你們站到他們那邊,就是找死。一家人也沒情麵講,我們不會手下留情。”


    程岫“哇”了一聲:“說了這麽多,終於達成目的了,開心吧?”


    曹啟剛冷哼一聲,扭頭走到門口,突然回頭對曹啟智說:“菟絲草有藥用價值!有什麽不好?!”不等別人回答,摔門走人!


    程岫感慨:“我居然在他身上看到了亮點。”


    曹琋說:“那要換屏了。”


    程岫:“……”


    曹啟智說:“現在是什麽情況,我們莫名其妙地坐上了龐家的船?”


    曹琋說:“簡單地說,因為對總統發起‘作證’攻擊,我們得罪了保益黨。因為拒絕華家和曹家有毒的示好,我們得罪了時進黨。所以,本著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的原則,我們隻能和龐家交好。”


    曹啟智抿了抿唇。到底是曹家子弟,受了二十多年“龐家何家是混蛋集中營”的洗腦教育,一時三刻並不能接受自己投敵。


    曹琋說:“不過,龐家真的遇到麻煩了。”


    程岫說:“我們要不要先找個地方避一避?”


    曹琋說:“全國最好的學校就在中央星係,中央星係最好的學校在首都星。”


    程岫說:“差一點也無所謂。”該學的都學過了。


    曹啟智和王震立刻表達了反對意見。他們一致認為教育是根本,苦了誰都不能苦孩子,無論如何都要將他送入好學校。


    程岫說:“你們有沒有想過,可能我成績不好,考不上。”


    曹啟智說:“把機甲賣了,湊錢讚助。”


    王震說:“不行,萬一跟不上怎麽辦!會被人歧視!先找幾十個家教,教會了再考。年紀大點沒關係,四五十歲我們也供得起。”


    程岫:“……”


    程岫倒了四杯白開水,放在茶幾上:“來,還是讓我們聊聊龐家遇到什麽麻煩了吧?”


    曹琋從剛才開始就在沉思,聞言才笑了笑:“你不感興趣的那些事。”


    程岫說:“切身相關的時候,是挺討厭。當笑話看看,還是不錯的。”


    曹琋說:“我隻是想通了眼前到底是個什麽局麵。”


    曹啟智深表懷疑。他對曹琋的智商一直很佩服,但僅限於超越年齡的成熟穩重,真到了政鬥的層次,經驗和閱曆上的不足,不是智商情商就能彌補的。


    王震沒想那麽多,直接問:“到底是個什麽局麵?你想通了什麽?”


    曹琋說:“龐家所在的民聲黨和華家所在的時進黨的總統競選進入白熱化,不到最後一刻,誰都不知道誰輸誰贏。為了確保贏麵,龐家想出了一個陰損的辦法。就是曹啟剛剛才說的,暗地裏慫恿第三大黨保益黨改票。於是作弊的保益黨贏了。”


    王震說:“好陰損!我得不到的你也別想得到,完全損人不利己啊!”


    曹琋說:“當然不會損人不利己。總統改票上任,留下了一個大把柄。掌握著警、檢勢力的民聲黨在關鍵時刻揭露黑幕,拉下作弊總統,刷高民望,為下次的選舉奠定了基礎。”


    王震沒聽懂,用疑問的眼神看曹啟智。


    曹啟智說:“等於考試的時候慫恿同桌作弊,考完就向老師舉報同桌。後來,同桌被通報批評,他成為了全校師生心中剛正不阿的好學生。”


    王震道:“……太人渣了!”


    曹琋說:“民聲黨坑保益黨坑得越漂亮,時進黨的處境就越不妙。這就是他們不想我和程岫出庭作證的原因。”


    王震說:“那為什麽現在說龐家要倒黴了?”


    曹琋說:“因為今天發生了機甲襲擊民眾事件,幾名警察犧牲,兩名警察不戰而逃。警察是龐家的勢力範圍,一旦警察無能的形象深入人心,民聲黨就會大跌聲望,刷幾個總統都挽不回。”


    王震說:“這是運氣不好,還是被人算計了?”


    曹啟智想了想,點頭道:“我爸和華長霖都幹得出來。”


    曹琋說:“所有偶然的背後,都有一個必然在推波助瀾。腦子蠢、反應慢的曹啟剛,居然這麽篤定龐家要倒黴,一定是拿到了□□消息。”


    王震被繞暈了,拍了拍曹啟智:“來,解釋下。”


    曹琋說:“那個舉報同學作弊而得到好評的同學當上了紀律委員,另一個同學討厭他,雇人在課堂破壞紀律,於是,紀律委員的威信一落千丈。”


    王震恍然:“另一個同學就是華家、曹家所在時進黨?”


    曹琋說:“從獲利者的角度出發,應該是這樣。”


    程岫說:“你現在都是以三黨相爭為前提,怎麽知道不會有第四方呢?”


    曹琋說:“有這個可能。我的推測是從競選角度考慮,上升到國際層麵,也可能是其他國家的人跑來攪混水。”


    曹啟智突然說:“會不會是軍部的人?”


    可能是有的,但是考慮程岫與軍部的關係,曹琋沒有提。


    程岫想說,軍部部分人員的確有資格配備機甲,但是那磨磨唧唧的坑爹戰力,哪裏像英姿颯爽的軍人作風。後來想起,這是一百年後。


    王震被他們說得整個人緊張起來:“那我們現在怎麽辦?要是華家和曹家上台,我們是不是真的要流亡?去投靠付晨曦?”


    ……


    幾雙眼睛齊刷刷白他。


    曹琋說:“先挑學校,其他的到時候再說。”


    程岫摸著下巴說:“我覺得首都大學還不錯。”


    曹啟智道:“好,那就讀首都大學附屬小學吧。”


    程岫:“……”不是在討論怎麽跑路嗎?為什麽突然畫風就轉變得如此……安居樂業?


    王震也不是糾結的人,既然聰明如曹琋都不擔心,自己就更不用擔心了。他和程岫一個睡一個吃,都將煩惱暫時拋到腦後。


    曹琋和曹啟智到隔壁房間。


    曹啟智說:“如果真的是你說的那樣,我們要不要回曹家?”


    曹琋道:“回去,然後被鄙視、嘲笑、利用得渣都不剩嗎?”


    當初曹家準備派給曹琋的人並不是曹啟智。他是知道父親準備利用他在資源管理局的職位,牟取私利,再倒打其他人一耙之後,失望離開的。


    曹啟智道:“你打算怎麽做?幫助龐家?”


    有人敲門,程岫拿著甜筒走進來:“酒店的甜筒比外麵買的好吃,奶香特別濃鬱。”


    曹琋用拇指擦掉他嘴角的汙漬:“不能吃太多。”


    程岫瞪他。


    曹琋溫柔地說:“你腸胃還沒長好。”


    程岫說:“你心眼才沒長好呢!”


    “好,算我缺心眼。”


    “……”程岫繼續吃,“你們密謀對付誰?繼續說啊。”


    他年紀小又聰明,曹啟智不想將私底下的算計過早地暴露在他麵前:“沒什麽,再談你上小學的事。”


    程岫說:“我已經決定跳級。”


    曹啟智皺眉。他不太讚同拔苗助長,不過曹琋點頭同意,也不好再說什麽,畢竟真正和程岫親近的人不是自己。


    曹琋說:“你覺得民聲黨、時進黨,誰更適合當下一任的執政黨?”


    誰都不適合。


    曹啟智和程岫不約而同地想。


    曹琋說:“本來還有第三個選擇的,已經自掘墳墓。所以隻有兩個選擇。”說的就是保益黨。其他黨派的票數和影響力差太多,拍馬難追。


    程岫忍不住感慨:“國人辛勤工作,按時繳稅,到頭來,卻要從卑鄙無恥大混球和陰險狡詐大壞蛋中選一個當領導人。真的是,造得什麽孽啊!我選民聲黨。”


    “……”曹琋問,“和托馬的曹燮有沒有關係?”


    程岫說:“這是我理智的選擇。”


    曹琋滿意。


    程岫說:“我理智地屈服於我感性的那一麵。”


    曹琋:“……”


    曹啟智沒聽懂兩人的意思,但不妨礙他做出自己的決定:“我選時進黨。”


    曹琋說:“你現在還是時進黨黨員?”


    曹啟智搖頭:“入黨前夕,我走了。”


    程岫感歎:“我一直以為房價高,沒想到黨費更貴,都把人嚇得背井離鄉了。”


    曹啟智:“……”


    曹琋說:“王震的智商不足以參與投票這種會產生後果的活動,所以,最後一票由我來投。”


    程岫和曹啟智都看向了他……


    首都星遭遇機甲襲擊的事很快轟動了整個中央星係,緊接著是整個星國。


    外星人要入侵了?


    內部有人要造反?


    各種各樣的揣測和傳言甚囂塵上,已經被黑出翔的總統再一次從棺材裏拉出來鞭屍。中央警察總局、中央情報局、中央安全局等與安全相關的部門都被罵得狗血淋頭,連無辜中央水利局、電力局都沒有逃過口誅筆伐。時進黨、民聲黨這樣的大黨更不用說,“國之蛀蟲”“吃人黨”之類的詞層出不窮。


    對現任總統及幾屆政府的不滿完全爆發了,網上極端、激進的言論已經一發不可收拾。


    關鍵時刻,民聲黨出招:提前公審總統。


    民望跌入負數泥潭的總統顯然是當前最好的替罪羔羊。總統不甘被犧牲,辦公室一個小時起草了三份斥責中央警察總局無能的內部公文,並“不小心”地發到了外網。


    事已至此,兩大黨派完全撕破臉皮。


    一個仗著自己還沒有被彈劾,依舊霸占著總統頭銜罵街。


    一個憑借檢方的優勢,不斷地羅織罪名,抹黑總統。


    戰況之激烈,幾乎和赤膊上陣甩耳光沒區別了。


    與他們兩個相比,一開始就沒有被拉入戰圈的時進黨很好地保住了元氣,搖著芭蕉扇,笑看其他兩黨狗咬狗,若是火勢太小,還雇水軍煽風點火。


    如果繼續這樣,下次競選就沒什麽懸念了。


    蛇打七寸。


    華家這次出手快很準,直接掐住了龐家的命脈。輸在哪裏?一目了然。龐家差的那一著棋就是特殊行動組。為了打擊總統,特殊行動組被集中炮火攻擊,因為“執行無罪法”的關係,他們的確不會傷筋動骨,但名聲一落千丈也是不爭的事實。民聲黨上台,不說用不用他們,雙方總有著隔閡。


    反之,掌握著立法議會的時進黨才是真正掐住特殊行動組脖子的人。


    他們不怕龐家何家,因為罪名成立,也能免除刑法。但是他們不能不怕華家,一旦華家對“奉命殺人”這件案子大做文章,廢除“執行無罪法”,特殊行動組的“特殊”優勢蕩然無存。從此後,那日子真的是刀口舔血,禍福難料。


    所以特殊行動組敢在這麽敏感的時期開機甲製造大事件。被抓了如何,被高了怎樣,不廢除“執行無罪法”,他們就是擁有金剛不壞之身,堅不可摧。


    龐家想通了這一點,卻束手無策。


    華家這一步棋走得太好,是陰謀,更是陽謀,完全無懈可擊。


    為此,龐家和何家已經秉燭夜談了三夜,依舊一籌莫展。


    何家的意見是無論如何都要從特殊行動組的嘴裏審出“華家主使”這四個字,將華家從幕後拉到台前來。


    龐家直接放棄了從特殊行動組下手,建議從華家其他的把柄下手。比如從華長霖貪汙被檢舉的老大、鬥毆進監獄的老二下手。這兩件事都是他們的功勞,現在人還在監獄裏,他們多得是機會動手腳。把柄在手,不怕華家不服軟。


    何家沒有那麽樂觀。華老之前大張旗鼓地找人尋找華家三少的下落,就是放棄老大、老二的意思。就算三少找不到,還有關係再遠一點的堂孫。總之,現在的華家已經做好了登基的準備,絕不可能為了兩個孩子放棄。


    龐家也否定了何家的想法。開機甲的人還沒抓到,陳建強天天被特殊行動組,別說嚴刑逼供了,連給他做足底按摩都要擔心會不會用力過度。


    何家人問:“為什麽要給他做足底按摩?”


    龐家人心累:“他進來以後睡眠不好,我怕他太憔悴,影響我們警隊形象。”


    何家人:“……”


    一直沉默的龐鶴園突然開口:“如果之前就是公平地競選,不耍小聰明,不搞小動作,現在也不至於這麽被動。”


    提議“耍小聰明、搞小動作”的何家人不悅:“這話說的,好像你當初沒同意似的。”


    龐鶴園說:“我是沒同意。”


    其他人:“……”


    龐家人比較了解他的個性,嘴巴再硬,關鍵時刻還是肯為家裏收拾爛攤子的:“那你有沒有什麽辦法扭轉局麵?”


    龐鶴園說:“造個時光機,回到過去。”


    ……


    其他人繼續交頭接耳。


    龐鶴園手腕的通訊器響了兩下,是他的秘書,接通之後,就聽到秘書說:“曹琋想要見你。”


    龐鶴園說:“有沒有說什麽原因?”


    “他說他能夠幫助你們反攻,但前提是,要做一筆交易。”


    坐在龐鶴園身邊的堂弟聽得一清二楚,湊過來問:“曹琋?那個出庭作證的少年?”


    龐鶴園推開他的腦袋,回複秘書:“我半小時後到酒店,你先過去。記住,一定要保護他們的安全。”等他關掉通訊站起來,發現其他人都停下交談看著他。


    龐鶴園說:“他雖然年輕,但很可靠。”


    何、龐兩家的當家人毫不猶豫地說:“等你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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