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芷萱取出幾根珠寶金釵插在秦落衣的頭上。望著滿頭俗不可耐的首飾,她眯著眼睛,笑著稱讚:“這樣雍容華貴的打扮才像是未來燕王妃的妝容,姐姐曾經穿得太過素雅,燕王不喜那種。”


    “燕王、喜歡……這種?”說話的女子聲音極輕極緩,帶著一種少女懷春的羞澀和嬌柔,如清泉小溪般緩緩流淌。她口中的燕王是她從小訂下的未來夫君。兩人曾見過幾麵,燕王英俊瀟灑,一表人才,如今二十,府中隻有一個暖床小妾,可謂是京城炙手可熱的夫婿人選。她早已對他芳心暗許,等著自己及笄後嫁給他。


    秦家是武國公府,秦落衣的父親秦雲鶴是當朝丞相,二十年前因為秦家救駕有功,當今聖上特地將自己的皇子與秦家長女聯姻,許皇子正妃之位。而聯姻的喜事兜兜轉轉之下落到了五皇子楚淩寒,當今的燕王身上。


    “當然,當然。”秦芷萱眼中滑過陰冷的笑意,麵上卻討好地笑著,“姐姐這麽打扮真是漂亮,燕王一定會被你迷倒。妹妹真是羨慕得緊。”


    秦落衣滿臉豔妝濃抹,穿著豔麗無比的大紅長裙,渾身上下都是金玉雕琢。原本這麽打扮,眾人最多看兩眼,不會多說什麽,但她卻站在一身翠綠身影、略施粉黛的秦芷萱旁邊,簡直是天差地別。


    今日,秦芷萱綰的流雲髻,滿頭青絲插著一隻白玉簪,霞光映照而下,那張白玉雕琢的麵容如流光溢彩,給她整個人兒平添了幾分柔美和嫵媚。無論從哪麵看,都傾國傾城。


    南楚國的京城何人不知,何人不曉。這丞相家的二小姐秦芷萱,不但精通經史,善工詩文,為人善良嫻熟,溫柔可人,是京城才貌雙全的第一美人,是京城男人們夢寐以求的天仙妻子。


    丞相家的四小姐秦婉兒,雖然不如二姐那麽優秀,卻也是個美人胚子。她如今不過十三,等十五歲及笄,恐怕不少人踏破丞相府想求娶。


    可這大小姐秦落衣卻生的奇葩了,一無是處,貌醜口吃不說,竟然狗屎運的與燕王有了婚約。燕王是誰?堂堂的天之驕子,竟娶一個如此平庸之女做正妃,真是氣碎了不少京城女兒家的芳心。


    而燕王最不幸的是秦落衣和秦芷萱隻差一個月,若是秦芷萱早生一個月,這燕王正妃怎麽落都落不到秦落衣的頭上,而是坐擁京城第一美人。


    眾人望望翹首企盼的兩人,感慨搖頭。秦落衣和秦芷萱同樣是相府嫡女,秦落衣卻是穿金戴銀,過得何等奢侈生活。秦芷萱卻一身素衣,隻帶了一個白玉簪,可見平日過得十分樸素。想到秦芷萱一直救濟一些流離失所的人,行為何等高尚。而那秦落衣隻顧自己享樂。


    這麽一對比,更顯得秦落衣貌醜俗氣、人品低下。


    被眾人嘀咕醜女的秦落衣恍然未知,隻因剛才秦芷萱的誇獎芳心亂跳。她想到那個豐神俊朗的男子,塗滿粉塵的臉頰微微泛紅。她早已在一年前及笄,因為燕王出征,婚事被耽擱至今。今日燕王從邊關一歸,他們的親事該提上行程了。


    過了片刻,一串急促的馬蹄聲由遠至近傳來。秦落衣的心提了上來,她下意識抬頭望去,眼睛再也無法從馬背上俊朗非凡的青年身上挪開了。


    楚淩寒一身筆挺墨衣軍裝,烏發束著白緞。眉宇英挺,明眸薄唇,整個人風度翩翩,氣度華貴。秦落衣腦海裏不由浮現了他馳騁沙場時的颯爽英姿,原本就亂了節奏的芳心更如小鹿亂撞。


    身側的秦芷萱一直觀察著秦落衣的表情,見她麵上少女羞澀,眼裏流露著嫉恨之色。這燕王妃之位是她的!


    馬蹄聲忽然一頓,楚淩寒一拉韁繩,幽暗的眸子在望向人群中的某人時,閃過欣喜。他從馬上落下,大步朝人群走去。人群似有意識般分開了道路,令楚淩寒通行。


    楚淩寒眉目微揚,得勝歸來的心情十分不錯,卻在看見有個貌醜的女子擋路時,眉頭不耐地蹙起。他看了看秦落衣,又看了看在她身後,表情十分委屈,低著頭玩著衣袖的秦芷萱,臉色刷得沉了下來。


    “秦落衣,你怎麽在這?”聲音低沉富有磁性,語氣明顯的不友好。可秦落衣滿心都是見心上人的歡喜,見心上人往自己走來,甚至叫出了自己的名字,以為對方也有著和自己一樣久別重逢的激動心情,那些不友好和幽暗深邃的冰眸,全部被她忽略了。


    “民、民女……參見……燕、燕王……燕王……千……”秦落衣生來患口疾,前兩年,剛剛克服,平常說話慢聲細語正是因為她語速不能過快,而且盡可能兩三個字一頓。可今日,見到楚淩寒令她太過激動,許久不犯的口疾竟然又讓她卡殼了。


    忽然,膝蓋一痛,她的身子猛地朝楚淩寒一撲。楚淩寒厭惡一躲,她“啊……”的一聲痛叫,摔了個狗吃屎的慘狀。眾人見狀,哄笑成一團。


    楚淩寒壓下惱怒,冷冷道:“秦落衣,你是故意讓本王出醜嗎?”


    楚淩寒一生中最痛恨的是有秦落衣這個未婚妻。她貌醜、口疾,卻占著他唯一正妃之位。他是有野心想當帝王之人,他的妃子自然是未來的皇後人選,怎可能是秦落衣這個阻礙他前程的醜女呢!


    秦落衣連忙抬起頭,驚慌地解釋:“不,民、民女……不是、故意……剛、剛才,有、有人……”她摔得滿臉都是灰沙子,原本就濃妝豔抹的臉因為眼淚如調色盤一般,五彩繽紛。頭發散亂,狼狽的宛如一個瘋婆子。


    人們素來對柔弱的女子起同情心。可秦落衣這個口吃醜女一哭,卻起了反效果,眾人望著這幅尊榮,就惡心得要把隔夜飯吐出來了,還會有個屁同情心。


    “恭賀燕王得勝歸來,燕王千歲。”秦芷萱十分得體地朝楚淩寒福了個身,清澈的嗓音嬌柔好聽。楚淩寒不禁舒服的眯起眼睛,仔仔細細地端詳著秦落衣。一身翠綠衣裙,素雅至極,宛如淤泥中的白蓮,散發著誘人的清香。整整一年多未見,他心癢難耐。


    “平身。”


    瞧見楚淩寒炙熱地望來,秦芷萱嬌顏一紅,水眸流轉,漾著一片情意。楚淩寒的心頭不禁一熱。這樣的美嬌娘才是他心中正妻的人選啊!


    這麽想著,他惡狠狠地瞪了秦落衣一眼,嗬斥道:“哭哭啼啼像什麽樣子!


    秦落衣被心上人莫名其妙凶狠瞪著,使勁憋會眼裏漾著的淚水。秦芷萱見狀,蹲下身,連忙掏出錦帕給秦落衣擦臉,一邊擦,一邊寬慰道,“姐姐不哭了,再哭就不美了。現在臉髒了,我們先回府吧。”


    眾人對秦芷萱的好感度再次上一個等級。嫡姐如此狼狽,竟然不嫌棄。不愧是大家閨秀,和秦落衣簡直是雲泥之別。


    秦落衣知曉自己此舉丟臉,連忙由著秦芷萱扶起,準備福身給楚淩寒道別時,對方忽然道:“慢著。”


    秦落衣以為對方憐惜自己,有什麽話要說,欣喜抬頭,卻見他正從懷裏掏著東西。


    難道有禮物給我?


    秦落衣的心撲通撲通地跳了起來,卻見一張白紙從她頭上飄了下來。


    白紙緩緩落地,正上方的休妻大字明晃晃地映入眼簾,落款是她心裏愛慕多年的名字。


    她抬頭望著楚淩寒,像是第一次認識他一般呆呆地望著。對方目光冰冷,滿眼毫不掩飾的厭惡。她望著望著,眼裏霧氣迷蒙,嘴唇輕動,竟發不出一道聲音。


    她想問,為什麽要休我……


    那休妻二字揮灑率意、質韻生輝,可見執筆者寫的時候是如此輕慢無情,而下麵更是寫著令人心碎的話語:秦氏患有惡疾,不配為燕王正妃人選。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幹。


    休妻有七出:不順父母、無子、淫、妒、有惡疾、口多言、竊盜。


    秦落衣未嫁燕王,卻有聖旨賜婚,算起來是半個燕王妃。如今,卻被以七出之一有惡疾休之,而且是未嫁先休,可謂十足的惡毒。秦落衣所謂的有惡疾,不過是口疾,她已經努力康複,如何算有惡疾?


    秦落衣氣得胸口起伏不平。未嫁先休?她望著地上的休書,笑得眼淚都出來。


    她心心念念的夫君,她日盼夜盼的王爺,卻在與她相見的第一眼,丟給她一份休書。當著眾人之麵,未嫁先休,十足的侮辱。她這些年究竟盼什麽?究竟又在做什麽?


    燕王瞧不起她!他從來沒想過要娶他!甚至連看他一眼都十足的不屑。


    秦落衣含恨地拾起地上的休書,心中不斷地滴血著:這婚不結就不結……我還沒有死皮賴臉到非嫁你不可。


    剛才摔得那跤使得秦落衣青絲淩亂,狼狽至極,如今,淚水再次傾瀉而下,怎麽止都止不住了。她顫著手拿著休書,一步一步朝著秦家馬車走去。


    徒然,原本安靜的人群爆炸了開來。


    “秦落衣被休了?未嫁先休史無前例啊!”


    有一人為秦落衣憤憤不平著:“燕王這麽做太過分了,當年秦家救駕有功,他怎麽就把人家女兒休了呢,而且還這番侮辱。”


    另一人立刻道:“燕王哪裏做得不對!就秦落衣這醜樣,別說燕王,我也不要。秦家女兒又非秦落衣一人,不是還有二小姐,四小姐嘛。燕王何必委屈自己娶個醜女為正妃!”


    “就是就是!長這麽醜,還好意思高攀燕王!癩□□想吃天鵝肉,不知羞恥!”話音一落,又惹來眾人一陣不懷好意的大笑,更有人起哄道:“如果是我,早就自殺!竟然還拿著休書若無其事地走人,臉皮果然夠厚!”


    一路上,秦落衣即使刻意不讓自己去聽,但那些謾罵卻如箭般一根一根狠狠地插在了她的心上。她不明白,明明她是受害者,為何大家還要嘲諷她、辱罵她?她長得真的有那麽醜、那麽不堪嗎?


    那些怒罵的人多數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或者是仰慕燕王的。如今燕王休了秦落衣,眾女自然拍手稱快,更何況其中有一部分是有人故意煽風點火,拉臭秦落衣名聲的。


    秦落衣瞳眸中溢出滾燙的淚水,周身止不住地隨著那些謾罵而顫抖著。如今她被人休妻,遭受如此奇恥大辱,更是丟了丞相府和國公府的臉,成為京城的一大笑話……這天大地大,是不是再也沒有她容身之處了?


    麵對眾人的指指點點議論紛紛,秦落衣拳一握,整個人猛地向馬車砸去。


    她再無臉見人,不如一死百了!


    喧鬧中,眾人見那火紅的身影忽然加快了速度朝馬車奔去,原以為她臉丟大了倉皇而逃,不由更加嘲諷笑開了。誰知,“砰——”的一聲,那抹火紅的影子直直地朝著馬車杆子撞去,剛烈堅決,馬車瞬間被撞得搖晃了幾下。


    在一片寂靜中,馬驚慌地嘶鳴著。眾目睽睽之下,這抹肥胖的身影如同一塊巨大的石頭重重地撞在了地上,額頭血光一片,與她滿身的紅衣相映成趣。


    所有人臉色皆變,秦芷萱更是嚇得臉色蒼白。好半天,她撕心裂肺地尖叫一聲,朝著倒地滿頭是血的秦落衣失聲痛哭了起來:“姐姐,你怎麽能那麽想不開呢!快、快請大夫!”


    她表麵大哭著,在眾人看不見的地方,手暗中掐著秦落衣的脖頸,目光閃著惡毒之光:秦落衣,既然你想死,我成全你!從今以後,相府嫡女隻有我秦芷萱一人!


    “喲,底下好熱鬧,有人自盡了!”


    與此同時,位於街道斜對麵,也就是京城最大的酒樓,華香閣的某包間內,端坐著兩名錦衣華服的男子。一名穿著白衣,墨發高束,打扮如風流倜儻的才子,明明不熱,卻愜意地搖著扇子。他瞥了一眼樓下的場景,嘴角露出一抹興味的笑容。其他人可能看不見,在上麵的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另一位沉默地喝著茶水。滿頭青絲由白色錦緞挽起,偶爾滑出幾縷漾在茶水裏。他伸出手,手指修長白皙,帶著薄薄的繭,將明春水的黑亮墨發順至耳後,露出一張微微蒼白,似有病態的麵容。


    比之那位白衣男子,他的容貌俊美得雌雄難辨,但他神情冷峻,並沒有讓他特別的女氣,反而更是出塵絕世。絳紫色雲錦華服讓他整個人氣質華貴,好似仙人下凡。


    他淡淡看了一眼如落葉般掉落在地,穿著大紅宛如嫁衣的女子,一雙鳳眸深不可測,英挺的眉間透著疏離和冷漠。隻是一眼,他很快移開了目光。完全不感興趣。


    “是秦落衣那個醜女!”搖著扇子的手輕輕一合,白衣男子笑得不懷好意,“這燕王得勝歸來,原本是褒獎不斷,如今卻鬧了血光之災。丞相素來寶貝長女,秦落衣一死,丞相必要質問燕王,而皇帝必會對燕王失望。喂,你怎麽一副完全沒興趣的模樣,這可謂是年度大戲,百年難得一見!”


    鳳眸微闔,修長的手指輕撫了一下已經冷卻的茶杯,他淡淡道:“今日一見,並不是聽你說這些廢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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