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說,我現在就去找百裏辰!”見楚玉珩抿著唇,遲遲不說話,秦落衣故意站起身朝外麵走去,甚至搖頭晃腦地刺激這個大醋壇子,“現在想想,我動心之人應該是百裏辰才對。畢竟百裏辰英俊瀟灑、風流倜儻,小小年紀成為一國首富,家財萬貫,簡直是不可多得的好夫婿人選,更重要的是我對他一見如故,再見傾心——怎麽看都比你……”


    “比我如何?”秦落衣語氣中對百裏辰不加掩飾的讚賞,讓楚玉珩胸口酸溜溜地疼著。他從背後強硬地摟住秦落衣,緊張的呼吸聲時不時地吹拂在她的脖頸上,手下意識地緊了幾分。


    “我說!不許你去!”霸道的語氣帶著小心翼翼地惶恐,楚玉珩深恐自己心愛之人真被百裏辰誘惑了過去。畢竟百裏辰除了不會武功外,樣樣比自己好,他的手段和能力連自己都欽佩,何況同樣愛好經商的秦落衣呢……


    百裏辰剛中舉那一年,京城裏的千金小姐們見到他時,幾乎想將他生吞活剝了,若非後麵百裏辰故意裝病弱趕走了一些,恐怕家門就被人踏破了。


    這樣才貌雙全的優秀男子,若是讓秦落衣多多接觸,多多了解了,以後還會有他的地位麽?!


    這麽一想,在感情上自卑無比的楚玉珩立刻把百裏辰列為頭號敵人,心裏更是悔恨自己曾經自己竟用著百裏辰的那張臉泡妞!害得他現在惴惴不安,秦落衣究竟是因為百裏辰喜歡上自己,還是因為他本身……


    “落衣,你不是一直怪我欺瞞你裝傻之事麽……”楚玉珩眼瞼微垂,輕輕地在秦落衣耳邊低喃,“並非我不信任你,而是害怕。怕你認為我是故意接近你,怕你認為我是個處心積慮的人,怕你知道真相後會離開我,更怕你會因此有危險。原本,我想等事情全部處理好後,再告訴你真相。但,我不知道能不能等到那一天了。”


    他的眼裏有著若有似無的輕嘲,呼出的氣息都帶著幽暗悲傷之氣。秦落衣一驚,連忙握住他的手,狠狠地掐了一下:“不許胡說!你的蠱一定能解!你絕不會出事!”


    “你應該有聽過外麵的傳聞。”秦落衣毫不掩飾的緊張焦急令楚玉珩心中如暖風拂過,但一想到自己身上背負的血海深仇,心中的恨意便忍不住爆發而出。


    他的神情變得冰冷嘲諷,眸光更是染得通紅:“我母親因與人偷情被打入冷宮,白家因叛國謀逆之罪抄家,白家一百三十條人命喪於強盜刀下。世人眼裏,三哥與我都是母親和人偷情所生的賤種,母親更是心有愧疚才畏罪自殺,而我因目睹母親自縊,驚嚇過度,腦袋重創變得癡傻。可真相卻並非如此!”


    強壓在心底深處十幾年的悲涼忽然如潮水般湧了上來,鮮血的味道在楚玉珩的口中彌漫而開,苦澀又令人絕望。


    他壓下心中翻湧的波濤,勾唇自嘲地笑著:“母親是被她的貼身侍女孟氏害死的。那天我眼睜睜地看著母親被黑衣人圍住,想去救母親,卻被人砸暈。他們原想將我一同滅口,誰知後麵有侍衛匆匆趕來,他們隻能草草地將母親偽裝成自縊,準備再找機會除去我。”


    楚玉珩說得輕描淡寫,但秦落衣知道,這些話的背後,凝聚了多少仇恨和絕望。而他那時才隻有五歲啊!


    “這一砸,使我整整癡傻八年之久,渾渾噩噩間認孟氏為母親,被人喂毒蠱都不知。孟氏早被慕容月買通,捏造偽證,殺死母親。而她恐我恢複神智,一直呆在我身邊監視我的一舉一動……”


    楚玉珩不太願意說那段癡傻時光發生的事,極其簡略地含糊了過去。


    “我在五年前恢複了神智,是師父秋荀子救了我,隻是,中蠱已深,他一時間無法解蠱。師父為了救我,遊離諸國為我尋找解藥。而我清醒後,得知了母親的死訊,一時心如死灰,滿身仇怨。之後的五年,我拚命學武,隻為複仇。”


    楚玉珩深深吸一口,望著秦落衣輕輕說:“曾經,能不能解蠱對我來說並不重要。我隻想快點找到慕容家栽贓陷害的證據後,為白家平反。這世上已我留戀之人,不如早日去地府陪母親。但遇到你,我卻改變了主意。”


    “與你的相遇純屬偶然,並非是故意易容成百裏辰的樣子欺騙你。百裏辰是我表哥,是白家唯一留存的血脈。半年前,我們搜查慕容家證據時,追查出一條線索。在跟蹤時,不幸被其護衛暗傷,百裏辰為救我中了毒。”


    “那段時間,百裏辰故意與慕容楠交友,就是為了打探慕容家的事業,假意與其聯姻混入其中。隻是百裏辰一中毒,數月昏迷,計劃極難進行,還遭到了有心人的懷疑。所以,我不得已易容成了百裏辰的模樣,迷惑世人。你第二次遇到我的時候,我正在回京的路上毒發了。”


    “那時,我根本沒想到,自己會以百裏辰的身份接觸你,更沒想到自己會喜歡上你。”說到“喜歡”兩字後,楚玉珩臉上不自主地浮現出兩朵紅雲,連說話的語氣都輕柔溫暖了幾分。


    “隻是,對於自己的真實身份,我十分不恥,怕你知道我是世人眼裏的癡傻皇子後會抵觸我。那時,我曾想過,等白家平反後,百裏辰便恢複了他的本名,而我舍棄癡傻皇子的身份,成為百裏辰,正大光明地來娶你。”


    秦落衣詫異地望向楚玉珩,見他的神情完全因冒名頂替之事產生一絲一毫地波動,可見他當時完全是下足了決心。不惜以百裏辰的身份得罪楚淩寒,更不惜打破自己原本的計劃,也要迎娶秦落衣。


    可惜造化弄人,她因雪梅的話誤會了楚玉珩,認為他別有用心。又因被人逼婚,不得已嫁給了楚玉珩。墨竹曾說過,她怒氣離開地時候,楚玉珩因毒蠱發作,昏迷了三天三夜,直到大婚那日才醒來。


    這樣破落不堪的身子,卻親自騎馬來迎娶她。


    水汽在眼眶中氤氳而開,秦落衣啞著聲道:“你真傻,為何不在大婚那天告訴我。”


    “成親那日,我原想告訴你真相。”楚玉珩忐忑不安地地說著,仿佛一個做錯了事,等待父母教訓的小孩一樣,低垂著腦袋,“起初是察覺有人偷聽而不能說,之後漸漸依賴了你的溫暖,你的照顧,變得不敢啟口,甚至想著,若是你能喜歡上楚玉珩而非百裏辰,就更好了。”都怪常青的餿主意!


    他越說,頭低得越深,聲音細若蚊蠅:“而且之前,你那麽生氣,我怕說了後,你會更加討厭我……那樣還不如繼續裝傻,至少能待在你的身邊……”


    看著眼前才十八歲的少年,在現代不過剛剛成年,在古代卻背負著血海深仇,秦落衣想生氣都生氣不起來。因為在乎所以害怕,因為害怕而放不開手。楚玉珩是典型地因為從小缺愛,長大後對愛情自卑到害怕失去,所以才選擇了最笨拙的方法,天天裝傻蹭她豆腐吃。


    而他不願說,是因為慕容家和白家的恩怨,並非三言兩語就能解釋清楚的。知道的人越多就越危險,楚玉珩是怕她卷入這場紛爭,才故意緘默以此保護她。


    而他千裏迢迢前去救她,簡直是將自己的性命棄之於不顧。後又因自己性命垂危,不肯告訴她真相,甚至狠下心腸、惡言惡語地想趕她走。


    真是個徹頭徹尾、無藥可救的傻子!


    見秦落衣一直神色怪怪地瞅著自己,沉默不語,楚玉珩緊張地拉了拉她的袖子,問:“落衣,你是不是討厭我了?”畢竟自己曾這麽齷齪,想趁著裝傻,來一場生米煮熟飯。


    秦落衣哪會知道他的小心思,她拍了拍他的手,輕柔道:“我隻是覺得你背負的太重,慕容家的事,你完全可以交給陛下處理,而不是自己一個人完全扛下來。畢竟以你一人之力,去對抗一整個大家族,實在……”


    “那人根本不信母親!”楚玉珩狠狠地緊握拳頭,冷聲打斷,語氣一瞬間激烈了起來,“口口聲聲說會調查清楚真相,會還白家清白,可這些年來,他卻容忍著慕容家一天天壯大!而我,哪怕拚死這條命,也絕不容許他們的野心得逞!”


    秦落衣從未見過如此咄咄逼人的楚玉珩,驀地緊張地解釋:“慕容極手握重兵,陛下許是怕他謀反,才遲遲不動手,怕打草驚蛇。而何況他們手裏,有母蠱,陛下是怕……”


    “他?”一雙狹長的丹鳳眼斜睨著,幽暗漆黑的眼底燃燒著濃烈的仇恨,楚玉珩冷笑三聲,“在他眼裏,我不過是個賤種。一個連取名都隨意瞎扯的人,又怎麽可能在乎我的死活!”


    楚玉珩出生的時候,白家已被抄家半年之久,曾經榮寵不斷的映月宮早已成為了荒無人煙的冷宮。


    五歲前的記憶,十分模糊,但楚玉珩卻偏偏清楚地記得幾件事。母親終日憂愁病弱、鬱鬱孤歡。自己的兄長身體消瘦,每天身上都會莫名其妙地出現很多烏青。


    長大後,他才知,當年慕容月換掉了宮殿裏曾經服侍母親的奴仆,換來一群囂張跋扈的,天天克扣飯食,欺負母親。


    他剛出生,正是需要奶水的時候,母親卻因為營養不良,身體虛弱,產不出奶。他的兄長天天在外麵偷東西給母親進補,才勉勉強強地將他拉扯長大。


    兒時的他十分純真,曾天天期盼著父親能來映月宮看自己,哪怕是一眼,他都想見見那位傳說中英勇無比的帝王。可後來,他才知道自己錯得可笑,他們是賤種,那位位高權重的男人又怎麽會把目光投向他們呢!


    甚至,他懷疑,若非那日他突然出現在他麵前,那位父親壓根就忘了他的存在——一個連名字都沒有的九皇子。


    南楚的冬季特別寒冷,十二月的一天忽然下起暴雪。他們母子三人睡在映月宮最破落的房間裏,屋頂曾被前幾天的雷雨打穿了一個洞。雪紛紛落落地落下,暖爐早被那些囂張的奴仆一搶而空,整個房間凍得令人打顫。


    母親冒著雪爬上了房頂,折騰了很長時間終於將那個洞堵上,卻因為感染風寒,重病發燒,昏迷不醒。哥哥求遍了所有宮女都不願冒著大雪去找太醫,隻好爬著洞,偷偷溜出了映月宮。但許久,都沒有回來。


    那年,楚玉珩剛滿四歲,床上的母親越病越迷糊,兄長卻遲遲未歸讓他十分焦急,於是他順著自家哥哥刨的洞,偷偷遛出了映月宮。


    沒出過映月宮的楚玉珩根本不認識路,一不小心在禦花園裏迷了路。但他很快聽到了打罵的聲音,順著聲音一路摸索了過去。


    “這賤種又偷東西!”禦花園裏,一名錦衣玉琢的少年一臉蠻狠地說。少年約十二歲左右,一身銀白的貂皮棉襖襯著雪色,明晃晃地刺人眼。他雙手環著胸,稚嫩的臉上盛氣淩人,眼裏滿是頑劣和惡作劇。他的身後跟隨了幾名同樣華服的男孩女孩,皆是剛從學堂歸來的皇子公主們,這會兒臉上都是一副看好戲的神情,無人出言製止,似乎對這欺淩的場景習以為常了。


    “前幾天被我發現在禦膳房,今兒個,又在禦藥房。你們說說,該怎麽罰他?”


    說話的正是二皇子楚長寧,小時候這位三皇弟俊美聰明,處處比自己好,害的自己遭到了父皇母妃的一致批評,如今這位三皇弟成為了沒人要的雜種,楚長寧一樂嗬,天天變著法子欺負羞辱著他。


    大皇子楚軒然蹙著眉,看著滿臉烏青的少年,有些不忍心地說:“前天你已經打了他一頓,今天就算了吧。萬一被人告去父皇那裏……”


    “父皇才不管呢。”楚長寧不在乎地擺擺手,“來人,把他給我壓過來。”


    五皇子楚淩寒對此漠不關心,隻是淡淡瞥了一眼狼狽不堪的楚玄奕,權當看戲。


    小小少年灰頭土臉、衣著落魄,被幾名太監狠狠壓在雪地上,冰冷的接觸令他心底發涼。他拚命掙紮,卻掙脫不開,隻好低聲哀求:“母後患了重病,需要我照顧,今日就放我回去吧。”


    長長髒亂的墨發遮住了他的雙眸,隻能看見他因寒冷微微瑟瑟發抖的身影,卻不知長袖下的雙手死死地扣著手心,拚命告誡自己要忍耐。


    “母後?”一名衣著華麗的少女咯咯笑了起來,一腳踢翻了楚玄奕手裏緊握的藥材包,“都被打入冷宮了,還把自己母親當皇後嗎?你母親背著父皇偷人,簡直是我們皇族的恥辱。如今病死了,不正好?何必浪費藥材呢。”說著,伸出腳踹了幾下楚玄奕。


    楚玉珩沒想到自己的哥哥在外麵被人這麽欺負,自己的母親被人如此咒罵,怒火中燒下,揮舞著小手臂就從草叢裏撲了過去。但還沒撲到自己名義上的四皇姐楚琳月,就被一名侍衛一扭胳膊摔倒在了地上,震起了一片雪花。


    “疼——疼——”楚玉珩被反製著胳膊,疼得嗷嗷嗚咽,小胳膊小腿亂蹬亂掙紮著。雖然,映月宮的日子過得極其貧寒,但楚玉珩從小就被白筱月和楚玄奕好好保護著他,並不知道自己的處境有多麽的糟糕,並不知道自己父皇又多麽不重視自己。


    “你欺負我,我讓父皇打你!”


    “父皇?你就是那沒名沒姓的九皇弟?”楚琳月上下瞟了幾眼楚玉珩,隨後嗤笑了起來,“父皇才不管賤種的死活!來人,給我好好教訓這位九皇弟!”


    “楚琳月!別太過分!”楚玄奕冷著臉,一字一句地說,“再欺負我皇弟,別怪我不客氣!”


    楚玄奕三歲能文,五歲能武,是眾所周知的天才少年。之前不反抗不是因為自己反抗不了,而是必須隱忍。但現在,看見自己的弟弟被欺負,楚玄奕一個箭步衝了過去,擋在了楚玉珩的身前。


    “不客氣?你怎麽對我們不客氣?”麵對楚玄奕如染寒冰的目光,楚琳月心裏有些發虛,倒是楚長寧哼哼道,“一個雜種頂撞當朝皇子公主,難道不該教訓嗎?你偷竊禦藥房的藥材,難道不該懲處嗎?”


    楚玄奕將嚇得嗚嗚哭泣的楚玉珩護在身後,以一種防備的眼神看著四周的人:“要怎麽才肯放過我們?”


    “你跪下來磕三個響頭,本皇子倒是可以考慮考慮。”


    “哥,別理他們!我們走!母親需要我們照顧。”


    “真不磕?”楚長寧邪邪地笑著,“若是你乖乖聽本皇子的話,說不準本皇子就去太醫院請太醫……”


    在楚玄奕掙紮地跪在地上的時候,忽然,一道聲音由遠及近地喊來:“皇上駕到!”


    “哥哥,父皇來救我們了!”楚玉珩心中一喜,心想著這位父皇一定會為他們做主。那些原本囂張跋扈的皇子公主們一見楚玉珩這麽一喊,麵色皆是一白,各個收起了張牙舞爪的姿態,拘謹地望著緩步而來的帝王。


    然而,令楚玉珩失望的是,自己心心念念的父皇完全忽略了渾身是傷的他們,隻朝著欺負他們的皇子公主們走去,微笑著詢問著他們最近學習的進度。


    他們在那父子相樂,而他卻被自己的哥哥偷偷地拉到了角落。他隻能遙遙遠望著自己名義上的皇兄皇姐們,看著他們燦爛得瑟的眉眼,羨慕著他們擁有著自己期盼卻永遠無法獲得的東西。


    他的心裏忽然一陣難受……難受到幾乎崩潰的時候,他猛地掙脫了楚玄奕的手,以一種極快的速度撲向了自己的父親。


    對方一愣,以一種陌生的目光看著自己,問著一臉驚悚的眾人:“這是誰家的孩子?”


    誰家的孩子?


    這一刻,楚玉珩臉上的笑容驀地僵住了,同時,在周圍嘲諷輕視的目光下,他覺得自己的呼吸快被奪去了。他一直以為,自己的父親隻是太忙沒空來看他罷了,而不是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存在。


    眾人麵麵相覷時,楚長寧笑著開口:“父皇,他是我們的九皇弟。今日第一次見到你,想必太過激動了,在過來的路上,還摔了幾跤。”他輕描淡寫地將楚玉珩身上青腫的傷痕敷衍了過去。


    九皇弟,說得那麽好聽,但眾人都心知肚明,這位皇子不但沒有名字,更沒有入皇室族譜,根本稱不上皇子。


    楚瑞帝沉吟了片刻,聲音冷然了下來:“不是說不許出映月宮麽,怎麽出來了?”


    楚玉珩的心酸酸地疼痛著,他拉著他的衣擺,在他陌生的目光下,顫著聲想開口,想告訴他自己並沒有摔跤,想告訴他他們欺負人,想告訴他母親病重得很厲害,卻發現自己在對方冷漠的視線下,根本發不出一絲的聲音。


    見楚瑞帝連摔跤這麽明顯的敷衍都聽不出,可見對楚玉珩並不上心,楚琳月打趣地說:“父皇,九皇弟都四歲了,還沒有取名呢。今日,我們的九皇弟恐怕是來求父皇賜名的。”


    “賜名?”楚瑞帝看著委屈到幾乎快哭出來的楚玉珩,眼神冷漠而睥睨。好半響,才摸著自己胸口戴著的玉器,淡淡地說,“就取玉珩吧。若沒什麽事,就回去,別在這礙眼了。”


    礙眼?


    這一刻,楚玉珩的心像是被什麽東西狠狠地紮上了幾刀,隨之湧入的是一種冰涼入骨的絕望。


    淚水順著臉頰緩緩流淌而下,楚玉珩嘶啞著聲音,哽咽道:“一個被打入冷宮的皇後,兩個被懷疑成賤種的皇子,落到連宮女都隨意欺負刻薄的地步,那人都從未來過一次,更別說護過一次。他,根本不配做我的父親!”


    他深深吸氣,控製住自己的不要顫抖,一點一點擠出幹澀無力的聲音。“母親的死,對他來說不痛不癢,就這樣草草地讓人給埋了。而我若不偽裝成癡傻,現在早已死了……”


    很多年以後,當他恢複神智時,依然在無數次的噩夢中,重見當年的一切。兄弟姐妹的打罵輕嘲、鄙夷不屑,宮女們無所顧忌的肆意囂張,明目張膽的狂妄自大,每日的殘羹冷飯和八年的癡呆生活。森冷空寂的宮殿裏,永遠隻有他一人……


    清醒後,為了在這冰冷的皇宮裏掙紮求存,他隻能誠惶誠恐地繼續在人前裝瘋賣傻,貪玩胡鬧,徹底坐實癡傻皇子的名號。哪怕知道孟氏背叛母親,也隻能裝傻充愣,認賊做母。暗中,他收集證據,苦學武藝,步步為營,一心隻為了複仇!


    而那個口口聲聲說會調查真相的父親,卻到現在一點行動都無。整整五年過去,他寵著自己的皇後,護著自己的寶貝皇子,任他們肆意妄為,任慕容家功高蓋主。


    那些殘破的畫麵不斷地衝擊著楚玉珩的腦海,令他痛苦,令他絕望。


    見楚玉珩如星辰般閃耀的墨眸滿是黯然和悲戚,仿佛所有的光明都被奪去,秦落衣慌張地抱住了楚玉珩,緊張地喊道:“夠了玉珩,不要再說了!都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


    癡傻八年,中蠱十三年,他竟是這樣一步一步熬了過來。


    “沒有過去,我要用自己的雙手為母親報仇。他顧忌慕容極狗急跳牆,我卻不會顧忌。殺人償命,不死不休!一旦找到證據給白家翻案,我就要讓慕容月給我母親陪葬!讓慕容家給白家一百三十條亡魂血債血還!”


    秦落衣心中驚愕。秦雲鶴早已掌握了慕容家的鐵證,竟未告訴楚玉珩?難道是怕他知道後,不顧自己的身子,去玉石俱焚?


    很有可能!


    而楚玉珩更不知道楚瑞帝是在乎他的,為了他一直隱忍不發,他卻因為母親的死生生地恨上了自己的父親。


    這其中一定有什麽誤會,但真相是什麽,恐怕隻有楚瑞帝自己清楚。


    看著楚玉珩此刻猙獰痛苦的神情,秦落衣的心狠狠一顫。她忽然意識到,楚玉珩根本不管不顧自己身上所中的毒蠱,根本不管自己的性命,準備拉著慕容家一同陪葬。


    “但現在,老天竟也不幫我……咳咳咳……”體內的真氣突然一亂,楚玉珩劇烈地咳嗽起來,蒼白虛弱的身軀輕輕顫抖,殷紅的鮮血順著指縫快速流淌。他急忙收斂心緒,但鮮血仍順著他的唇角不停地溢出,五髒六腑更有著被灼燒般的劇痛。


    “玉珩!”秦落衣大驚,急忙扶住了楚玉珩的胳膊。她迅速撩開楚玉珩的外衣,看見他心口處不自然的起伏著,臉刹那間慘白。


    銀針快如閃電,瞬間紮在楚玉珩胸口的幾處大穴。秦落衣拿著錦帕擦拭著楚玉珩嘴角邊不停溢出的黑血,對著門口守著的墨竹,心急如焚地喊道:“玉珩毒蠱發作了,快去請離昕!”


    “是!”


    心上傳來陣陣劇痛,仿佛有什麽蟲子在他胸口四周遊走啃咬著,楚玉珩口氣血翻騰,不停地咳著烏黑的血跡,原本清澈的黑眸瞬間變得血紅。


    那一聲一聲撕心裂肺的咳嗽聲讓秦落衣瞬間哭了出來。


    毒蠱發作生不如死,他居然硬撐了整整十三年!


    “落衣,快走。”楚玉珩紅著眼,拚命壓製著體內越湧越烈的暴戾之氣,但說出口的話,含著鮮血,模糊不清。


    秦落衣知道,楚玉珩毒蠱發作時,會神誌不清,亂殺人。但現在,她根本不想離開楚玉珩,一分一秒都不願離開。


    楚玉珩揮掌攻向秦落衣,見她全然不顧緊張地抱著自己,揮出的殺招又顫抖地縮了回來。


    每逢蠱發,他會變得暴戾嗜血,正是因為他為報仇,練功求速成,導致自己走火入魔,被仇恨所控製,大開殺戒。


    血紅的雙眼狠狠地瞪著秦落衣,楚玉珩拚命用著僅存的一絲理智壓製著自己的暴戾之氣。


    “快走。”


    劇烈的掙紮在他心中衝撞著,楚玉珩閉上眼,渾身止不住地輕顫著。


    眼前的人,是他所珍惜的人,是他永遠想要保護的人,他絕不容許自己在迷失心智的時候傷害到她,一點都不行!


    秦落衣一直緊張地抱著楚玉珩,一手安撫順著他的背。忽然,楚玉珩的身體停止住了顫抖,變得冰冷而僵硬。秦落衣心一空,下意識地摸向他的脈搏,卻發現自己怎麽也感應不到他的心跳聲。


    “玉珩,玉珩!”


    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襲向了秦落衣,她大聲叫著楚玉珩的名字,不斷地搖著他的身體,但懷裏的人仍然沒有任何反映,甚至身體越來越冰寒。


    這段時間,慕容月的右眼皮不停地跳著,心裏極度的不安。果真,慕容蘭和秦芷萱出事了。


    慕容蘭的死令慕容月恨透了秦雲鶴和秦落衣,但成大事之前,她隻能按兵不動、稍安勿躁。


    心裏怨恨卻發泄不出時,她從暗格裏取出了一個棕黃色的**罐,將燃燒的火折子丟了進去。望著**罐裏的蠱蟲在火焰中拚命劇烈地掙紮,慕容月嘴角勾勒出一抹冷冽嗜血的笑容。


    不能殺秦落衣,那就虐死楚玉珩這個賤種泄憤!


    落玉閣內,凝重的氣氛縈繞在每個人的心上。楚玉珩靜靜地躺在床上,臉色慘白,雙眸緊閉,呼吸微弱到幾乎沒有。離昕坐在床頭,修長的手指把著脈,眉頭越蹙越緊:“師弟剛喝了藥,藥裏還有著千年人參的粉末,不可能這麽快就毒發啊。”


    秦落衣緊張地站在床側,自責地說:“都是我的錯,是我提起了從前,刺激到了玉珩。”


    “並非如此。”一名頭發花白的老人緩步入內,手裏端著一個棕黃色的**罐。他嚴肅地環視了一周,最終將目光定在了秦落衣的身上。


    “師父!”離昕激動地站了起來,急急地問,“那師弟為何突然間毒發?蠱蟲雖已入心髒,但服用了千年人參後,應該能支持七八天啊!”


    師父?秦落衣呼吸一窒。眼前之人竟是離昕和楚玉珩的師父——神醫秋荀子。


    秋荀子打開手中的**罐,裏麵赫然躺著一條奄奄一息,下半身血肉模糊的蠱蟲。


    “玉珩會毒發是因為母蠱的靠近,讓被壓製沉睡的子蠱再度悸動了。剛才為了驗證真偽,我做了一番試驗。如今看來,這是真的。”


    秦落衣不可思議地看著**罐裏的蠱蟲,許久,才終於顫著聲問:“這是母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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