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洛神賦圖》不是一幅畫,那又是什麽呢?


    勿勿吃了些翠荷送來的飯菜,無涯子師徒三人又開始對著畫作琢磨起來,卻一時也沒有什麽頭緒。


    眼見三人為幾卷畫廢寢忘食,武鬆也頗有不解,忍不住問亥言道:“這《洛神賦圖》究竟畫的是什麽?”


    “哎呀,這說起來就話長了。”亥言道,“簡而言之,就是東晉有個叫顧愷之的大畫家,某日讀了曹植,哦,就是曹操曹孟德的兒子,他寫的《洛神賦》,突然興致來了,就把此賦所講的故事畫了下來。”


    “那這故事講的是何事?”武鬆又問道。


    亥言道:“就是陳王曹植在洛水邊偶遇洛水女神宓妃,慕其美貌,欲兩情相悅,怎奈人神殊途,最終求之不得,黯然神傷的故事。”


    “哦,原來又是一個求不得,放不下的故事。”武鬆若有所思道。


    “是唄。”亥言道,“自古文人皆多愁善感,尤其是所謂的魏晉名士,皆以風流自居,生性狂放不羈,所以有人神之情也不算奇怪。”


    “你個小和尚,你才多大年紀,好像對這男女情愛之事了如指掌一般?”武鬆撇了一眼亥言道。


    “這些事書上都有,和年紀大小又有何關係?”亥言反駁道,“再說,不是你問我的嗎?”


    武鬆和亥言在廂房裏鬥嘴,而在正堂之內,無涯子師徒三人也似乎有了些眉目。


    “是兒,為師在想,這畫作乃是虎頭先生讀了《洛神賦》之後而作,但先生所畫即是子建所寫嗎?”無涯子道。


    “師父的意思是?”


    “黛兒,《洛神賦》你應該是爛熟於心,而這畫作中可有賦中未提及之物。”無涯子又轉身問喬黛道。


    喬黛一邊默想,一邊又仔細地察看著畫作,“未提及之物?”


    “陳王與侍從,宓妃與眾神,彩旌與桂旗,山川樹石,馬匹和奇禽異獸......”喬黛邊看邊自言自語,“未見有何賦中未提及物啊?”


    “是兒,你去看看。”無涯子又道。


    柳如煙聞言也俯下身去,從卷首至卷尾仔細察看著。


    片刻之後,柳如煙略帶疑惑地問道:“師父所言之物是那把羽扇嗎?”


    無涯子微微頷首道:“還是女孩家心細一些,正是此物。”


    經柳如煙如此一說,喬黛也才發現,圖中的羽扇果然在賦中並未提及。而且,在卷首曹植和宓妃相遇時,羽扇是在宓妃手中,但在卷尾處,當二人依依惜別時,羽扇卻已到了曹植手中。


    “黛兒,你再看看其餘兩卷是否也是如此?”無涯子道。


    喬黛趕忙又展開其餘兩卷,無論是絹本的還是紙本也皆是如此,一把羽扇從宓妃手中到了曹植手中。


    “可見,此羽扇絕非後人臨摹時隨意加的,而是原作就有的。”無涯子道。


    “那師父,這羽扇又有何意呢?”喬黛問道。


    “你覺得是何意?”


    “徒兒愚鈍,不敢妄自揣測。”


    “誒,


    但說無妨。”


    “是。徒兒以為,這應是宓妃送與曹子建的定情之物。”喬黛有些猶豫地答道。


    “何以見得?”


    “這洛神賦,無論文畫,所敘皆是二人相情相悅之事。”喬黛道,“徒兒猜想,那虎頭先生作此畫時也深為陳王遺憾,所以才以羽扇寄情,聊表安慰之心。”


    “既然是人神殊途,有情卻無緣,又何要加上這所謂的定情之物呢?”無涯子反問道。


    “這......”喬黛一時語塞。


    “是兒你以為如何?”無涯子又問柳如煙道。


    “莫非這羽扇另有所指?”柳如煙一時也想不明白。


    無涯子笑了笑,接著道:“徒兒們細看,這把羽扇非一般的羽扇,而是一把麈尾。”


    “麈尾?”喬黛道,“就是鹿的尾羽。據徒兒所知,此扇乃魏晉名士所好。難道它還有所指?”


    “黛兒所言不差。”無涯子道,“不過,此處出現麈尾怕是另有玄機。”


    “還請師父賜教。”喬黛道。


    “涑水先生司馬光曾言:鹿大者曰麈,群鹿隨之,視麈尾所轉而往,古之談者揮焉。”無涯子撚了撚長須道,“是故麈尾者有領袖群倫之意。而太史公所著《史記》中也曾曰: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師父的意思是,這麈尾所指的是天下和帝位?”柳如煙問道。


    無涯子微微頷首。


    “那將這帝王之物授於陳王又是何意?”柳如煙又問道。


    “自周武王起,自古曆代君王皆自號天子,意為授命於天,王權以神授之,方為正統。”無涯子道。


    “那這洛神是指代天神嗎?”喬黛也問道。


    “自陳王的《洛神賦》出世以來,世人皆視洛神為情愛之神,其實不然。”無涯子道,“漢唐兩代皆有洛神乃伏羲之女一說,可見洛神其實貴為三皇之後,實為天神之喻。而且......”


    無涯子頓了頓道:“能乘六龍之馭者,又豈止是一個小小河神而已。”


    “可是陳王雖才高蓋世,卻並未得承大統,得魏帝之位是其兄曹丕啊?”喬黛不禁又問道。


    “虎頭先生生於魏朝之後,又豈能不知前朝之事。”無涯子笑道,“所以,此作之意應該不在懷古,而在預卜後世。”


    “後世?”柳如煙眉頭一蹙,“難道陳王是暗指今世之人?”


    “有此可能。”無涯子道,“不過究竟指代何人,為師也尚無頭緒。”


    “若是依師父所言,以洛神為天神,那洛神和這被賦予天命之人怕是也有莫大的關係。”柳如煙似有所思。


    “嗯。是兒所言,不無道理。”無涯子又撚著長須沉入了沉思。


    “洛神,洛水之神,洛水......”無涯子在屋中繞著鋪在地上的畫卷來回踱步,口中念念有詞。


    突然間,無涯子停了下來,問道:“黛兒,你可曾記得《尚書》中提到的河圖洛書?”


    喬黛回道:“記得,這河圖洛書據傳為上古天


    書。在《周易》中亦有雲:河出圖,洛出書,聖人則之。乃是陰陽五行術數之源。”


    “正是,這洛書不正是出於洛水嗎?”無涯子眉頭一展,麵露喜色。


    “師父所言極是,自古對河出圖所指皆無定論,有說是黃河,亦有說是銀河。但洛出書,此洛所指正是洛水無疑。”喬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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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師父的意思是,這一切亦和洛書有關?”柳如煙問道。


    “這應該不是巧合。”無涯子道,“河圖洛書被奉為陰陽五行之祖,太極、八卦、周易、六甲、九星、風水,皆可追源至此。其中蘊藏了天地變化的玄機也不足為奇。”


    “那這其中的奧妙又何在?”柳如煙接著問道。


    無涯子道:“按先人所述,河圖洛書本為一體,河圖為體,洛書為用;河圖主常,洛書主變;河圖重合,洛書重分;方圓相藏,陰陽相抱,相互為用。所以......”


    無涯子又沉思了片刻,接著道:“此畫作若是蘊含洛書之意,那如今天下大亂也正應了洛書中變、分之數。”


    “難道這金人南犯,汴京城破,天下大亂是應了天兆?”柳如煙不禁愕然,“那師父又如何就確定此畫之兆是對應的眼下之勢?”


    “這《洛神賦圖》自問世以來,世人多聞其名而不見其蹤。若不是金人南犯,汴京城破,這大內密藏之作又何以能重見天日。”無涯子眉頭一皺道:“或許這就是互為因果,天數使然。”


    聞聽此言,柳如煙也一時低頭不語。


    “師父,這畫中所藏的玄機應該不僅隻有亂世之兆吧?”喬黛道。


    “當然,有亂必有治,先人之預卜中也應暗藏著得授天命之人。”


    “那究竟是何人才能終結這亂世呢?”喬黛追問道。


    “黛兒,你可還記得洛書中的九數之妙?”無涯子並沒有,卻反問喬黛道。


    “徒兒記得,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為肩、六八為足、五居中宮。一至九之數,蘊含無盡變化,故亦稱圖十書九。”喬黛回道。


    無涯子微微頷首道:“正是,洛書之九數,縱、橫、斜,三數相加之數皆為十五,也正是萬變不離其宗之意。而數以九為大,亦可有無盡之數,而世間則以一為始,九為極,天地萬物,以九為尊,概莫如此。”


    “師父的意思是?”


    “為師以為,這授天命之人或與陳王曹植有相通之處,也應該和九之數有關。”無涯子最後道。


    “啊?這也行?”亥言突然叫了一聲,把武鬆也嚇了一跳。


    “你在與何人說話?”武鬆一臉疑惑地看著亥言。


    原來,亥言雖遠離正堂,但無涯子師徒三人的對話,他一直有一句沒一句地聽著。當聽到三人逐漸將畫作與眼下亂世聯係在一起時,亥言也愈發聽得仔細了。


    直到無涯子說出“授天命之人應該與九之數有關。”時,亥言也不禁驚出聲來。


    “那康王趙杦不也是宣和皇帝的第九子嗎?”亥言心裏道,“難道這真是天數早已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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