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肆的後院裏,一紅一銀兩匹汗血寶馬正埋頭吃著地上的草料。而在馬旁,一位白發長須的老者仔細打量著馬匹,若有所思。


    此人正是天池派掌門完顏拓海。


    真是冤家路窄,狹路相逢,武鬆心裏暗道。但此番相逢卻真的不是時候。


    完顏拓海雖未發現武鬆,卻已認出了這兩匹馬,其中那匹棗紅色的,正是他在相州所見武鬆的坐騎。


    話說完顏拓海在逃出相州之後,並沒有返回汴京。他讓弟子回營向二王子複命,自己卻一路北上,去了太原府。


    原來,如今太原府的金軍守將不是別人,正是他唯一的兒子完顏宗哲。


    完顏拓海一生癡於武學,所以雖然身為皇族,卻隻娶有一室正妻,而其妻在生下完顏宗哲之後即難產離世。


    此後,完顏拓海一心於武學之道,未再續弦。甚至為了入山修武,他索性將兒子交給了妹妹撫養,直到完顏宗哲行成年之禮時,他才出山見了兒子一麵。


    無母亦無父的完顏宗哲自小跟隨姑母長大,也早早隨族兄們從軍征戰。如今年逾四十,已是戰功卓著,受封食邑萬戶,以主將之職鎮守河東重鎮太原。


    對於這個兒子,完顏拓海原本無甚感情。而自從得成絕世武功,橫掃了關東武林之後,他亦覺得人生已無欲無求,直到此番南下中原。


    先是敗給武鬆,後又於相州和上官令鬥了個相敗俱傷,這兩次遇險讓完顏拓海逐漸明白,中原武林雖日漸式微,江河日下,但依然是藏龍臥虎。


    本以為自己苦修數十年,可以一舉蕩平中原,但中原武學之深,技藝之龐雜,遠非他一人之力可比。


    正如金國大軍雖可直搗汴京,擄走宋帝,但若想徹底征服中原,卻依然力有不及。


    尤其在相州遇見了群雄之後,也讓完顏拓海明白,中原雖然因長年抑武而至軍力日廢,但其民間習武之風猶存。而這種武學傳承或會因製而衰,但亦可應運而興。一旦尚武之風重起,以中原之人力,他日勢比會讓大金國吃盡苦頭。


    他思來想去,深感大金若想武運長久,就必須改變重力不重技,好戰不好練的習俗,構建起自己的武學之道,將武學精要傳承下去。


    所以,他決定去太原尋子。


    一則,這世上唯有這兒子是自己嫡親血脈,眼見自己已年過花甲,這一身絕學恐無傳人。雖說完顏宗哲年紀不小,已然錯過了習練武功的最佳時間,但他已育有四子,其中三人已隨軍征戰,完顏拓海也有意將自己的一身絕學傳給自己的嫡孫。


    二則,如今兒子手握重兵,身居要職,也正好可以助自己在軍中建立武學習所,以武練兵,以藝助軍。


    事實上,他也曾為此向二王子進言,但二王子剛剛攻破汴京,廢了宋帝,正為自己的不世軍功沾沾自喜,自然對所謂中原武學不屑一顧。


    不過在太原見到兒子之後,完顏宗哲對他的想法卻也不置可否。反而勸他莫要過於迷信武學,並直言,所謂的中原武學,在金人的鐵甲軍陣麵前根本不值一提。


    兒子的態度讓完顏拓海頗為失意。而這對父子之間本就無多少親情可言,他既不能以父之名要求兒子,更無權過問軍中之事。


    無奈之下,完顏拓海隻能暫時作罷。


    就在他滯留太原之際,完顏宗哲也接到了汴京大軍已啟程北歸的通報。此刻,完顏拓海才想起來,在相州時,康王設在城中的暗樁曾透露過一個消息:中原武林人士


    有意金軍北歸途中救下聖駕。


    對於這條消息,完顏拓海也已經讓弟子通知了二王子。不過,以二王子的驕橫,他未必會將此事放在心上。因為在他眼裏,區區幾個中原武林人士,又怎敢襲擊金國大軍呢!


    這也恰恰是完顏拓海心憂所在。尤其是那個武鬆。


    所以,在將《雲海掌法》的拳經留給兒子之後,完顏拓海就辭了太原,一路尋著大軍南下而來。昨夜,他行至黎縣,為了探知大軍的行蹤,他索性進了縣城。


    正巧,縣城守將烏達魯也剛好接著線報,金國西路大軍約在三日後路經此地,完顏宗汗元帥通令沿途州縣加強戒備。


    想到此處鳳凰山上有山匪盤踞,烏達魯不敢托大,這才一早就引軍出了城,在龍鳳鎮上安營紮寨,扼守住官道要衝。


    完顏拓海自然也隨軍而來。沒想到,在這家不起眼的酒肆中,居然會有汗血寶馬這樣的神物,而且還是“舊相識”。


    武鬆從竹枝上飛下,低聲將情況說與了柳如煙。


    是否該舍棄寶馬,先避其鋒?這也是眼下最棘手所在。畢竟,若想迅速解決完顏拓海,武鬆自問也無此把握,況且,還有數百金兵在此。


    而那兩匹寶馬卻也不能不要。因為,馬上的包袱裏除了二人的隨身衣物之外,還有柳如煙這數日來沿途繪製的地形輿圖。這輿圖對於奇襲金軍之後是否能全身而退至關重要。


    完顏拓海也意識到了武鬆可能就在附近,而且他此時出現也絕非巧合,定是為了北歸的金國大軍而來。


    完顏拓海警覺地掃了一眼四周,習武者的本能讓他感覺到危險就在身邊。


    武鬆還是決定出手了。


    不過,出手的不是武鬆,而是柳如煙。出手的也不隻有柳如煙,還有白慕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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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如煙長劍出鞘,飛過院牆,對著完顏拓海就是連環三劍。她知道對手武功了得,所以一出手就毫無保留。


    與此同時,鎮上的金兵也是一陣騷動,鎮頭附近,相繼有數名金兵中箭倒地。此時,正是正值金兵午飯時間,大多數人皆已卸下了甲胄,利箭飛來,自是箭無虛發。


    飛矢還不斷從林中射出,似有不少弓弩手。因被竹林遮擋,金兵也一時不知有多少來敵。


    在酒肆的後院,完顏拓海也聽到了金兵的鼓噪,而對麵這個小娘子劍法之妙也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雖然識得此女子乃是武鬆身邊之人,但之前並未見她出過手。今日一見麵,這娘子劍法輕靈飄逸,卻暗藏重重殺機。自己雖不至於落敗,但要想取勝,也並非易事。


    而且完顏拓海還發現,這小娘子出手之間似在有意拖住自己。


    “不妙。”完顏拓海心裏暗叫,這武鬆未現身,莫非是對手施以聲東擊西之計,讓這女子在此拖住自己,而武鬆則去襲殺主將烏達魯去了?


    完顏拓海知道武鬆有此本事,而且他也聽二王子說起過,武鬆曾夜襲金營,險些刺殺了完顏宗汗。


    一旦武鬆將烏達魯擊殺,此地的金兵必將群龍無首,而這種斬首的策略也正是中原武林人士最擅長的。


    一想到此,完顏拓海亦無心戀戰。他急提真氣,雙掌挽出一朵蓮花,一招“排山倒海”向柳如煙拍去。


    這招是雲海掌法中最簡單的一招,亦是威力最大、最耗內力的一招,不到非拚個你死我活之時,完顏拓海不會輕易用之。


    不過他此刻使出這招,並無意和柳如煙拚命,隻是想逼退對


    手,好脫身而去。


    掌風來襲,果然如巨浪撲麵。柳如煙情知此掌威力,連忙揮劍急退。


    掌風中,秋水劍嘯鳴聲聲,柳如煙秀發飛舞。


    她堪堪避過了這雷霆一擊,但落地之時,猶覺內腑一陣翻湧。若非有銀羅甲護身,這一掌隻是掌風所及,自己怕是也會受傷。


    柳如煙這才相信,這個老頭真如武鬆所言,是個著實了得的人物。


    一招逼退了柳如煙,完顏拓海不再猶豫,飛身躍出院牆,向鎮頭衝去。


    武鬆終於按耐不住,從竹林中飛了出來。若不是柳如煙讓他萬萬不可現身,他早就已經出手了。


    “煙兒,你沒事吧?”看著柳如煙滿麵汗水,氣息急促,武鬆心疼地問道。


    “奴家沒事。”柳如煙嫣然一笑,“快,先帶馬速離此地。”


    二人隨即牽了馬匹,出門撤進了竹林。不一會兒,白慕俠也趕了過來。三人一同向棲龍嶺奔去。


    “白兄弟,沒想到你還有這手箭法。”走在路上,武鬆不禁讚道,“我還以為隻有金人箭手才會這連珠箭法。”


    原來,方才武鬆攀在竹枝之上,為二人觀敵掠陣。隻聽得竹林中一聲弓弦響,就見有三枝雕翎箭一齊飛出,分射三人。若不是武鬆知道林中隻白慕俠一人,也會以為有數名箭手。


    “讓大俠見笑了。”白慕俠微微一笑道,“在下這箭法並非連珠箭,而是一弓三箭,齊發分至而已。”


    武鬆一聽,這豈不是比那金國神箭手的射術更加不可思議。“三箭齊發?”武鬆心裏道,這箭法,當年花榮兄弟怕是也不會。


    “對,三箭齊發。”白慕俠道,“在下世代以打獵為生,於箭法上自然小有所成。這三箭齊發之術正是傳自祖上。”


    “哦,是祖傳的箭法?”柳如煙也好奇心頓起。


    “其實也非祖傳。”白慕俠又道,“在下先祖白世裏當年乃是大唐折衝府果毅左都尉,曾跟隨左驍衛大軍薛仁貴東征高麗,西討回紇。這三箭齊發之術正是拜薛大將軍所授。”


    “原來,薛仁貴三箭定天山的傳說是真的。”柳如煙道。


    白慕俠點了點頭道:“在下先祖習得此箭法之後,也曆代相傳至今。雖說家道中落,以至今日淪落為山匪,愧對祖先,但好在此箭法也幸未失傳。”


    “誒,白兄弟何出此言。”武鬆道,“是官是匪,是英雄好漢還是奸佞宵小,在行而不在名。白兄弟不必自責。”


    “哥哥說得對。你祖上為國征戰,你今日為抗金出力,又何愧之有?”柳如煙也道。


    “能跟隨二位大俠誅殺金賊,是在下之幸,更是在下之榮。”白慕俠不禁心生感激,連忙抱拳行禮,“日後二位但有吩咐,在下定效全力。”


    三人一路在棲龍嶺間穿行,也未見有金兵追來,這才放慢了速度。


    武鬆拍了拍棗紅馬的脖頸,若有所思。


    “哥哥是在擔心突襲金軍之事吧?”柳如煙顯然看出了他的心事。


    “是啊,雖說取回了寶馬,但也驚動了金兵。”武鬆不無憂慮地道,“如此一來,金兵必然有了防備,再想突襲小鎮怕是不易了。而若是拿不下這鎮上的金兵,那救駕之事恐怕也不妙。”


    “哥哥不必擔心。”柳如煙微微一笑,“既然已經打草驚蛇了,我等不妨將計就計,讓這條蛇不得安寧。”


    “......”在柳如煙的臉上,武鬆仿佛看到了亥言那習慣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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