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王一把將身上的龍袍扯下,扔在了地上,滿臉怒氣。


    “這是何處的裁縫,本王有這麽胖嗎?”康王沒好氣道,“登基大禮有多重要,爾等難道不知?用此等貨色來敷衍本王!”


    在一旁伺候的一名小內侍嚇得滿臉煞白,撲通一聲就跪倒在地,磕頭如搗蒜。


    “大王息怒、息怒。”內侍葉平生連忙撿起了地上的龍袍,撣了撣上麵的灰塵,“大王好日將近,犯不著為此等小事動怒,小的再去尋好裁縫便是。”


    康王看了一眼葉平生,也不便再發作,隻是手一揮:“行了,爾等暫且退下吧,本王想歇息了。”


    葉平生連聲應道,連忙帶著那名小內侍一起退了出去,帶上了房門。


    出了房門,葉平生瞅了瞅自己手中的那件龍袍,心裏有些納悶兒。


    按理說,這件龍袍做得的確稍許有些寬鬆了,但這應天府的裁縫又怎能和大內禦用裁縫相較。


    況且,在確定了登基大禮的吉日之後,一切閑雜人等就不準再進入府衙後院,要接近康王是更加不可能。所以,就算是負責縫製龍袍的裁縫其實也未見到過康王本人,而是按內侍給的尺寸做的,有稍許出入也是在所難免。


    葉平生覺得,康王今日這火氣來得有些莫名,像是在借題發揮。


    的確,康王真正惱火的並不是什麽龍袍,嫌龍袍尺寸不合隻是他發泄的方式罷了。但這突如其來的煩心事若是解決不了,這龍袍即使再合身,也有穿不上的可能。


    原來,就在昨日,從相州傳來一封八百裏加急快報。


    聽聞有相州加急快報,康王一度還有些納悶兒。


    對於趙不封這位族兄,康王一直有所防備,所以在詔令各州府主官於月前抵達應天府,參加自己的登基大禮時,康王特地以相州地處邊關要塞,一切以軍機為要為由,讓趙知州不必來了。


    此時,卻從相州傳來了加急快報,難道是金軍來襲了?不可能啊,金國大軍不是剛剛北撤嗎?


    待看到快報內容時,康王的吃驚程度卻比聽到金兵來襲更甚。


    據信中所報,兩日前有一股賊人夜襲了相州州衙府庫,劫走了一批禦府藏書,經查驗,被劫走的正是數百冊起居注。


    為何單單隻劫起居注,別人不明白,康王豈能不明白。


    可此事事關隱秘,康王又不敢和任何人道出,那怕是自己的心腹。故而隻能憋在心裏,暗自盤算該如何應對。


    康王頗有後悔,後悔當初應該及時將和後宮有關的藏書悉數運來應天府,一毀了之。雖然,如此也可能會引起趙不封的懷疑,但隻要毀滅掉所有的證據,他又能如何?


    而眼下,居然有人專奔著起居注而去,難道這世上還有其他人知曉其中隱情?康王是越想越怕,一連兩日,坐臥不安。


    令康王坐臥不安的事情還遠未結束。


    翌日一早,汪伯彥就前來求見。而待見麵之時,汪伯彥卻一直支支吾吾,直到康王讓身邊


    的內侍皆退下之後,汪伯彥才道出了實情。


    據汪伯彥回報,這兩日以來,在應天府的大街小巷中,有不少乞丐一直在傳唱一首童謠,如今應天府城內已是老幼皆知。


    “是何童謠?”康王眉頭一皺。


    “這......下官不敢說。”汪伯彥回道。


    “為何不敢?”


    “歌中諸詞,多有對大王不敬之詞。”


    康王冷笑了一聲,“汪帥,這些所謂的童謠大多是假借預言之名,實則行蠱惑人心之事,前朝的太平歌詞、推背書之類蓋莫如此,你乃飽學之士,又何必在意。”


    “大王說的是,此等歌謠確是多是別有用心之輩編造之作,自然當不得真。”汪伯彥道,“隻是這首童謠的言語實在粗鄙,有冒犯天威之嫌。”


    “恕你無罪,你直管說來。”康王道。


    “是。”汪伯彥清了清嗓子,“歌中所唱隻有四句,乃是:龍生九子,九子非龍,龍翔九天,狼奔北戎。”


    康王聽罷,麵色大變。他一拳砸在了案幾上,震得案上的茶盞茶湯四濺。“這些亂民賊子,好大的膽。”


    “大王息怒,此等賤民之言豈可當真,不過是信口胡說罷了。”汪伯彥道,“居然敢將大王與北胡相提並論,當真是大逆不道,大逆不道。”


    汪伯彥忙著低頭回話,沒有看清康王的臉色已是難看之極。


    他又如何知道,這首童謠真正觸怒康王的原因:狼奔北戎,這幾乎已經是在明示康王乃是契丹胡人之後了。


    康王在屋內來回走著,他在壓製著自己的怒火,也在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他知道,登基大禮近在眼前,此時切不可亂了方寸,否則很可能前功盡棄。


    “汪帥,你說此童謠已在城中傳遍,那可知道是從何而來?”康王停下了腳步,問道。


    “傳唱者多是些乞丐,也有些無知的孩童。”汪伯彥小心翼翼地回道。


    “乞丐......”康王沉思了片刻,“汪帥,汪學士,本王就將此事交與你去查辦,務必要查出其幕後之人。”


    “下官遵命。”汪伯彥其實來之前就想好了,最好要討得這查辦的差事。


    一則,能辦好此事無疑向康王表忠的絕佳機會,尤其是在登基大禮近在眼前之際。二則,這登基之前,應天府上下看似一片忙碌,但汪伯彥實則卻無事可做,存在感越來越差。


    尤其是黃潛善到來之後,汪伯彥明顯感到了危脅。因為他發現,這位徽猷閣待製,河間府黃知府,其溜須拍馬、阿諛逢迎、揣摩上意的本事絲毫不亞於自己。如今他已官至兵馬副帥,直接威脅到自己的位置。


    更要緊的是,黃潛善最近還立了次大功,張邦昌在汴京稱帝之事,就是首先由黃潛善通報給康王的。


    眼下,康王即將登上大寶,成為大宋新的天子。而一直跟隨康王的這些近臣們自然要論功行賞,成為新一代的股肱之臣。這其中,最耀眼的位置莫過於相位,而最熱門的人選也


    正是汪伯彥和黃潛善二人。


    因此,對於汪伯彥而言,能得到這份差事,一旦辦成,無疑是大功一件。


    “汪帥且莫急。”正當汪伯彥準備告退時,康王又叫住了他。


    “大王還有何示下?”汪伯彥道。


    “查辦童謠之事切莫聲張,隻可差人暗中查訪。”康王道,“一旦查清源頭,切不可輕舉妄動,先來報之於我。汪帥可聽明白。”


    “下官明白,明白。”汪伯彥眼珠一轉,自然聽懂了康王的意思,“大王請放心,下官會差心腹之人暗中查辦,絕不會打草驚蛇。”


    “嗯。”康王點了點頭,“汪帥若能辦妥此事,日後本王就要稱你為汪知院......或者汪相了。”


    最後這句話,汪伯彥聽得更加明白了。知院即是知樞密院事之職,執掌一朝軍機之事。而相自然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百官之首。


    “下官定當為大王效犬馬之勞,不負所托!”汪伯彥深鞠一躬,甚至恨不得倒頭便拜,提前高呼“萬歲”。


    看著汪伯彥掩飾不住的笑意,康王揮了揮手,“汪帥先去吧。你辦事,我放心。”


    汪伯彥走了,屋中又隻剩下了康王一人。他一屁股又坐回了椅子上,愁上眉梢。


    從相州急報到童謠滿市,這一切皆指向了一個他最不想看到的局麵:這世上除了他母子二人之外,還有人知道他的身世之謎。


    而且,無論是何人,他們此番顯然是直指自己而來。


    五日之後,就是五月十一,是自己的二十歲生日,也是自己行登基大禮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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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弱冠之年就能繼承大統,成為一國之君,天下之主,這曾經是康王想都不敢的。


    如今,自己即將走上人生巔峰,將兒時母子二人遭受的所有冷落和輕視統統掃盡,還有什麽能比這更令人揚眉吐氣的嗎?


    但如此要緊之時,卻橫生枝節,而且還是不可為外人道的隱秘之事。莫非這是命運?


    可康王從來不相信什麽命運。


    不然他也不會明知自己在諸王子中毫不起眼,更無繼承大統的可能,但依然自幼習文練武,日耕不輟,從未懈怠。


    在宣和帝二十四位活到成年的皇子中,趙杦自認文武全才,提筆能寫錦繡文章,上馬可引石半之弓,何人能及?


    想當初,金軍圍困汴京之時,他主動請纓出使金營。麵對金國的虎狼之士,他臨危不懼,不卑不亢,即使金人欲以宋軍劫營之事恐嚇自己,自己依然保持著應有的氣節。以至於讓金人誤以為他絕非真正的皇子。


    試問,諸皇子之中,又有何人,有何德何能比自己更適合登上大寶,延續大宋江山呢?難道僅僅隻是因為什麽嫡出、庶出,姓趙或不姓趙嗎?


    不,我趙杦才是真命天子。無論何人都不可能奪走這一切。


    擋我者,隻有死路一條。


    趙杦心裏暗暗發誓,無論是何人,用何種手段,壞我大事者,絕不可留在這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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