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人生,其實就是在不斷地做選擇。


    當年被自己的發妻陷害,刺配滄州時,王青選擇了逃獄殺妻,反上了白馬山。當時看來,他選擇的是一條更難的不歸路,可倘若真的去了滄州,此時怕是已戰死在沙場。


    上了白馬山之後,王青本可以安心地做他的二當家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他又選擇了降金這條更凶險的路。


    人生的很多選擇,其實沒有對錯之分,隻有難易之別,而趨易避難則是人之天性。


    王青其實也一樣,降金雖然也是一條險路,但和與抗金到底相比,卻要容易一些。而且,王青心裏也清楚,抗金是條死路。


    沒人會選擇一條死路。


    不過,在聽完亥言的一席話之後,王青卻有些動搖了。


    一則,降金之路在蕭先達這裏亦成了死路,所謂不共戴天之仇,顯然沒有任何商榷的餘地。


    二則,如今看來,與金人為敵未必就是一條死路,至少亥言所言也有幾分道理。


    身為漢人,不是到了走頭無路的地步,誰又願意背負漢奸之名,誰又不想做個頂天立地之人。


    “大當家的果真能不計前嫌,留我王青一條活路嗎?”王青緩緩地走到牢門前。


    “王青兄弟,隻要你從此和我等同心抗金,一切皆可既往不咎。”蕭先達道,“你我兄弟聯手,必可幹出一翻轟轟烈烈的大事,區區金賊,又何足懼哉!”


    “大哥......我......”王青用手把住了牢門,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


    “王青兄弟,不用多說了。”蕭先達道,“你我雖漢胡有別,但自你上山以來,我早已視你為生死兄弟,不然也不會讓你坐了山寨第二把交椅。”


    “大哥......你如此待我,可小弟我......真是無地自容啊。”王青拍了一把牢門,滿臉悔意。


    “也怪我,一直對你有所隱瞞。”蕭先達道,“隻是我身為契丹王族,被迫流落至此,亦有不得已的苦衷。”


    “大哥,如今你我既已坦誠相見,我王青也在此發誓。”王青單手指天道,“日後若再有異心,天誅地滅,不得好死!”


    “好兄弟!”二人隔著牢門,雙手緊握在一起。


    眼見二人擯棄前嫌,同歸於好,亥言心裏不由地對蕭先達又多了幾分佩服。


    他心裏道,這契丹人看似粗獷,卻有常人難及的容人之量,單論氣度胸襟而言,倒是頗有些當老大的樣子。


    “不過,大當家的若是就如此饒過了我,又如向山寨眾兄弟交代呢?”王青突然想起了什麽。畢竟,自己如今在山寨人眼中,已是不折不扣的通金賊了。


    “所以,你還得暫且在這牢中再委屈幾日。”沒等蕭先達開口,亥言搶先道,“你這勾結金人的罪名也暫時還要先留著。”


    “小師父的意思是......”王青立時已經猜到了大概。因為他走到牢門前時已經發現,整個牢房的院子中,此時隻剩下了蕭先達三人,所有嘍囉皆已不見了。


    “二當家的是聰明人,我等若要想騙過金人,自然需要你出手才行。”亥言道,“而且,這山寨之中是否還有金人的暗樁,眼下也不得而知,為周全起見,隻能如此。”


    “是啊,王青兄弟


    。此事事關隱秘,若過早被泄露,怕是會前功盡棄。”蕭先達道,“先委屈你幾日,也是我的意思。”


    “小弟明白。”王青道,“若想成事,理當如此。隻是大哥可是有了具體的計劃?”


    “我等今夜也正是為此事而來。”


    隨後,隔著牢門,蕭先達、亥言二人與王青開始商議起具體的計劃,而武鬆則走到院門處,以防隔牆有耳。


    最終,眾人商定,由王青寫信給代州的金人,告之阿虎裏,斬殺那托葉實非自己之意。為了將功折罪,他已暗中安排妥當,約定於七月十五亥時三刻,他命人打開山寨東門,接應金兵入寨,裏應外合,助金兵一舉奪寨。


    為了防止金人起疑,王青在信中也寫明了諸多細節,比如,屆時會以三支紅色響雲箭為號。而山寨之中,凡歸順金人的兵丁皆會左臂纏綁白布,以免誤傷等等。


    蕭先達則事先引一隊兵馬埋伏在代州城外,一旦代州金兵中計,傾巢而出,便趁勢奪了代州。


    待商議妥當,已近卯時,天邊已漸漸有些泛白。


    蕭先達一邊命人暗中給王青送去了紙筆,一邊依舊命驍衛營統領葉榮錦親自帶隊守在牢房,戒備森嚴。


    而亥言見天已放亮,則直接和武鬆去了柳如煙的房間,叩開了房門。關於他與王青商定的調虎離山之計,他想聽聽柳如煙意下如何。


    待亥言將整個計劃說完,柳如煙沉思了片刻,然後搖了搖頭。


    “怎麽,娘子以為此計不妥?”亥言一愣。


    “這調虎離山之計甚好,隻要不露出破綻,便可誘出金人。”柳如煙道,“隻是奴家以為,襲取代州未必就是上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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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娘子接著說。”亥言道。


    “代州距此有近四百裏,若想引山寨之兵去城下埋伏,這路途遙遠,過千人馬怕是很難隱藏行蹤,此乃其一。”柳如煙道,“若是代州城金兵沒有傾巢而出,即便隻留下一營五百之眾,以山寨的兵力要想破城,怕是也不易,此乃其二。”


    “即使能奪了代州,可代州城與山寨相距過遠,快馬輕騎也需要一兩日才可達。一旦有事,兩地之間很難相互支援。”柳如煙接著道,“屆時我等是舍城還是舍寨?此乃其三。”


    聞聽此言,亥言也是一驚。


    他心裏道,我等方才隻想著如何拿下代州,這行軍的細節,還有奪城之後事,的確是未考慮周全。


    也難怪,這王青雖有頗有謀略,但畢竟隻是做過一縣城小吏,於行軍征戰上並無太多經驗。


    而蕭先達雖然出身契丹王族,但之前也多是隨父出戰,並無多少獨自統兵的經曆。在白馬山落草之後,也多幹的是打家劫舍,劫道剪徑的勾當,帶兵攻城之事亦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柳如煙則不同。她雖是女流之輩,但在豹林穀學藝時便已熟讀兵書,而在武鬆將《種兵紀要》贈與嶽飛之前,她也已私下研讀過多遍。加之她闖蕩江湖多年,所曆戰事無數,雖談不上有統軍之才,但對於兵伐之道亦多有領悟。


    昔日在黎縣設伏,解救工匠一戰也正是依她之計而行,而這也正是亥言一大早便來尋她緣故。


    若論帶兵征戰,在這一眾人之中,柳如煙還真是巾幗不讓須眉。


    “那依娘子


    之見,該當如何?”亥言虛心問道。


    “依奴家之見,將金兵誘出代州之計可行,但暫不必奪城,而是於半路伏殺之。”柳如煙道。


    “隻殺人,不奪城?”武鬆此時也在一旁道。


    “正是,隻要能擊殺了金兵在代州的主力,代州城內便是不戰自危了。”柳如煙道,“屆時,我等取與不取,城中金兵皆是如驚弓之鳥,不敢擅動。”


    “而且,奴家以為,與其將金兵誘入山寨擊殺,倒不如於半路伏擊更好。”柳如煙接著道。


    “半路伏擊?”


    “對,若是將金兵誘入山寨,固然也不錯,但金兵此時必然已是有備而戰,苦戰在所難免。”柳如煙道,“而倘若於半路伏擊,則可出奇不意,殺他個措手不及。以有備擊無備,勝算更高。”


    “嗯。煙兒言之有理。”武鬆點頭道,“隻是於何處設伏,煙兒你可已有了打算?”


    “這個不難,就交給蕭大當家和王青好了,他二人熟知四周地形,要想尋一處伏擊之地應該不難。”柳如煙道。


    “那煙兒以為,這代州金人會出動多少人馬前來?”武鬆又問道。


    “若是奴家所料無誤,金人有了前番的教訓,必定不會傾巢而出了。”柳如煙道,“而且,若是金人果真信了王青之言,可直接殺進山寨,以金人的自負,此番前來之兵千人足矣。”


    “嗯。若是如此,舉全寨之兵,再加上我等幾人,將所來金兵悉數擊殺倒是成算不小。”武鬆點點頭道。


    “娘子這是殲敵為上,奪城為下之意嘍?”亥言道。


    “是,也不是。”柳如煙微微一笑。


    “那娘子究竟是何意?”


    “殲敵隻是手段,奪城才是目的。”柳如煙道,“隻是就眼下之勢而言,奪取代州尚未到最佳時機,但我等可以先奪取別處城池。”


    “何處?”


    “比如說永樂縣,或者五台縣。”柳如煙道,“一則,城中金兵不多,便於攻取;二則,此二城距此皆隻有百餘裏,一旦取之便可與山寨互為呼應。如此,再由近及遠,由小及大,便可步步為營,徐徐圖之。”


    “可是這兩縣所駐金兵雖不及代州,但要想攻城,怕是也並非易事吧?”武鬆問道。


    “哥哥莫非忘了,隻要我等能擊殺了代州之兵,有了金兵的號衣,不就不用強攻縣城了嗎?”柳如煙笑著道。


    “娘子,你這是連環計啊。”亥言不禁叫道,“你老實說,是不是心中早有此謀了?”


    “那倒也沒有,隻是上官大俠臨走之際,曾問蕭大家的討過四周州縣的輿圖,奴家也趁機描繪了一份。”柳如煙道,“方才聽你說起取城之事,奴家也才有了此念。”


    “哎,娘子不去帶兵打仗還真是屈才了。”亥言故意歎了口氣。


    “小和尚,你又拿奴家取笑。”柳如煙也故作惱了,“是不是有了這山寨,你就不愁吃喝,有恃無恐了?”


    “嘿嘿,小僧不敢,小僧是真心佩服娘子。”亥言滿臉笑容,“不然,我也不會一清早就來叨擾娘子,連朝食還沒吃上呢。”


    柳如煙忍不住笑了,“且等著,奴家這就做些吃的去。豆腐腦如何?”


    “好好好!”亥言笑得嘴都合不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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